63. 柔弱 ……我辈修士,岂能贪恋绕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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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清源剑派。

    在这个古朴的剑修宗门, 难得有这样孤静而雅致的地方。

    清虚之境内正是初秋的时节,参天巨木枝叶繁茂,将光线分割成细碎的斑点, 映在明无尘垂落的衣角上。

    他被托付给了孟琨玉,一则是孟师姐品行端正, 为人清风明月,不屑于阴谋抢夺, 二则是即便没有沉萱那一层的关系,孟师姐跟他的母亲也有故交之情,愿意照顾二公子。她对于明无尘暂时不想回到明家的意愿,也十分尊重, 只以书信通知了明家, 二公子在她这里养病休息。

    至于惠姑娘, 她晚一步走,是因为明无尘想要跟她单独告别。

    微风簌簌地拂动枝叶。

    惠禀告梅问情之后, 才暂缓一步,来见明无尘。她的神情好像永远都不会变化, 身上带着淡淡的竹叶气息, 即便来见他, 也只是无声地沉默等候, 静谧凝望。

    明无尘没有戴薄纱斗笠, 换了件衣服,他身上的那股楚楚可怜气息被不知不觉间洗涤干净,即便是身着清源剑派最常见的淡淡青色道袍,依旧无损二郎的端方俊美。

    他将一个木制的锦盒放在手中,指骨微微扣紧,见她神情无波, 才稍微松懈了几分,将锦盒向前递出,道:“我能手刃谢风息,全仰赖姑娘相助。这是……这是一点的心意。”

    惠目光转动,看了看锦盒。

    “我待贺郎君与梅先生,自然视为再造恩人,愿意舍生忘死以报,即便不需要二郎,二郎也会为郎君和先生焚香祈福,除恶行善、积累功德。”他完之后,话语微顿,似乎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声音渐低,“而姑娘您,一路行来,教导二郎修行,劝慰二郎重塑心性,姑娘的恩情我也不会忘记……还有当日在谢风息面前,是有你在,我才不觉得怕她。”

    惠依旧一语不发,她只是个纸人,换而言之,就像是家里的画纸、信纸成了精一样,按理来,她不会对男人有特别的想法,如果明无尘是一个纸人被画成了男人的样子,那么她就能明白了。

    物件成精开窍难之又难,像惠姑娘这样的身份,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梅问情身边能有。

    她想了很久,才道:“举手之劳,你不必谢我。”

    明无尘望着她的双眼,他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拉住她的手,带着惠的手指开了锦盒。

    这对于男子来,已经足够大胆逾越,但在惠眼中,这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动作而已。

    锦盒开,惠见到里面放着一个人形剪纸,上面被精心绘制,黑发素衣,留出一条豹尾,是明无尘的模样,很像那种民间皮影戏的剪纸人。

    在人的肢体间,还带着从后操控的丝线和木杆细棒。

    木杆的一段被明无尘握住,他轻轻地动了一下纸质人的手臂,它便跟着动了起来,对着惠行礼低头,就像是活的一样跟她道:“二郎与姑娘相逢,虽是萍水一顾,从此山高路远,求道艰险,不知今生能否有缘再见,但我……我会……我会记得姑娘您的。”

    惠的视线从纸人间上移到他的脸庞上。

    明无尘却只是看着剪纸人,慢慢地操控着它:“希望你能够,天天开心。”

    他完之后,就松开手,将盒子重新关上,交给了惠。惠也双手接住,手指按在锦盒上,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多保重。”明无尘道。

    惠先是:“你也保重。”然后才转过身要走,又忽然回头,恰好看见明无尘忍了很久的眼泪掉下来的样子,她话语停顿,轻轻地道,“我会回来找你的。”

    明无尘怔了一下。

    效命于主人,是她自诞生以来,终身的宿命。

    但在明二郎的身上,她恍惚预知到了另一种宿命的降临。

    惠的身躯上慢慢亮起金色的篆文,那些字迹不断游动,然后从中漂浮出来一个看不懂的字,凝成平安符,落在她的手上。

    篆文褪去,惠姑娘面色如常地将这个平安符穿过红线,系在他的腰间,然后捧着锦盒转身离去。

    ————

    惠姑娘赶上来时,天女魁将已经封闭了半个时辰的听觉解开,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指了指舆轿里面,又指了指自己,露出一种有些受刺激的表情。

    惠道:“习惯就好。”

    她登上青鸾舆轿的车驾,估测了一下大约还有几日抵达魔域,将车驾四角的风铃重新换过,然后又坐在机关上整理了主君服用过的安胎药药方——这些梅问情写完之后都会交给她誊抄一份。

    她一边整理,有时顺手想要摸一下膝盖上的猫,只摸到那个装着剪纸人的盒子。惠姑娘愣了愣,心想,习惯就好。

    天女魁道:“怎么着,那个二公子有事找你?”

    惠点了下头,没什么。

    “你们都有人惦记,不像我,孤家寡人的。”天女魁叹气道,“圣魁宫真是冷冰冰的,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

    “你又不是人。”惠道,“你的第六十一个侍君呢?”

    “那都是一千年前的老黄历了,你对我的印象更新得也太慢。”天女魁道,“死了,病死的。”

    以天女魁的年龄和实力,就算再找几百个,到头来也都是她亲眼目睹陨落。只不过她也并没有真正动情,所以不至于伤怀。

    两人只随意聊了几句,大约傍晚之时,梅问情将新的药方交给惠,惠誊写过后,又给了天女魁一张,天女魁捧着大致看了看,心这是什么手笔啊,阴阳天宫一开启,就要拿出您的聘礼来了?

    这些年来,就算梅问情不在意,阴阳天宫之内也绝对有无数难以想象的宝贝,这份药方放在别人眼里,那简直是一个天材地宝名录。

    惠倒是没什么反应,她被梅问情叫了进去,一抬眼,见梅问情脱了外袍,只着一件淡淡薄衫,肩头上的纱让扯破了一块,露出香润白皙的肩膀。

    她只是随手合衣,长发挽到身前,微微遮掩着肌肤,细腻的脖颈上不知道怎么被咬了一口,齿痕细密,整整齐齐,还带着淡粉的痕迹。

    贺离恨睡在纱幔珠帘的里头,看不清。

    惠姑娘谨守本分,目不斜视,坐在主人的对面。

    梅问情一开始叫她,是为了跟惠这几日煎药的事,她刚刚撂下笔望过去,目光就稍微一停,探究地来回看了她两眼,伸手支着下颔:“啧,又不完整……我刚给你补的字啊。”

    惠面无表情、恭敬低头。

    梅问情生气倒是不生气,她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比一块镇纸的木头忽然开花了,自家头顶的房梁一下子枯木逢春了,简直是奇思妙想,闻所未闻。

    她戳了戳惠的手背:“缺了哪个字?”

    惠道:“金经的卷名。”

    “《普惠照心经》……”梅问情道,“你把‘惠’送出去了?”

    “属下不敢。”她道。

    “那……”她盯着惠的脸,“你把‘心’送出去了?”

    惠默不作声。

    梅问情随手抄起案头的经卷,扬起来差点冲着她的脸砸过去,然而又回头看了一眼,想起贺离恨还在休息,于是又放回去,见她木头一样的没有表情,道:“色令智昏。”

    惠看了她一眼。

    “你呢,色令智昏。你看我干什么?”梅问情莫名有一种被内涵到了的感觉,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但这还是惠罕见的自己做主的事情。她总觉得对方的眼神中,带着一点儿“还是主人你教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意思。

    就像梅问情不愿意跟不相干的人产生因果一样,惠本来是特殊灵物,除了自己以外,无亲无友,无情无欲,天生不沾因果,她这么做,就相当于给她自己的成长增加了难度。

    梅问情叹了口气,也懒得管,只是跟她交代了一下煎药的事情,然后因为本体受限,也困倦得不得了,办完正事后就摸到了床榻上。

    贺离恨累极了,睡得昏昏沉沉,根本不想醒过来。他藏在被子里,先前穿得内衫早就乱七八糟的了,舆轿法器内的温度由灵气控制,所以十分温暖。

    梅问情伸手抱住他,将对方搂进怀里,才伸手把他身上的丝带解开。

    贺离恨好不容易才睡着,不情愿地哼了两声,埋进她怀里蹭了半晌,低低地道:“妻主……”

    “嗯。”

    “……疼……”

    “哪里?”

    “哪里都……”他声道,朦胧地睁开眼,有点迷茫地看了她一下,然后又扎进怀里,声音也迷迷糊糊的,“你摸摸……都怪你。”

    梅问情刚骂完别人,这时候也有点道貌岸然假正经的意思,有些色令智昏,她凑过去亲他,:“不碰了,都红了,坏掉怎么办。”

    不知道是他肚子里的孩子闹得,还是这些时日给惯得,郎君愈发不懂什么叫矜持了,他抿了抿唇,很声地道:“那你把我……”

    梅问情低头附耳过去。

    “……已经弄坏掉了。”

    梅问情静默片刻,眨了下眼,心想果然要克制,美人计真是天底下最可怕的考验,不知道贺郎是怎么渡过的。她按下心里翻涌的念头和词句,只得捡来正经话:“我可什么都不做,就抱抱你,快睡吧。”

    贺离恨不是很相信,但也勉强用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在她唇上用力地盖了个章。

    从清虚之境到罗睺魔府,也走了数月。

    贺离恨的安胎药微调了几次,一次比一次苦,梅问情给他喂糖块时,还总是伸手将这截软软的舌尖折腾一番,很是过分。

    抵达罗睺魔府之后,贺离恨觉得自己身上的腹肌轮廓又浅了许多,他惆怅地摸了摸从肌肉变软的肚子,只觉得这变化并不算慢,在梅问情的亲手照料和调养之下,想来不会孕育那么久才对。

    他重新步入元婴期,就算实力稍微受到了有孕在身的牵扯,但也没差到哪儿去,正是意气风发、摩拳擦掌,要夺回寂雪冰池的时候。

    一行人先是回丹蚩楼探望段归,将检查过的解药交给段魔君,随后才听贺魔尊讲述他的雄才大略,然而听到一半,梅问情便轻轻道:“你要自己去?那地方太冷了,又充斥着顶峰魔物。”

    贺离恨:“……我辈修士,岂能贪恋绕指柔、温柔冢?”

    众人围坐一圈,贺离恨左手边是段归,他身畔是带着面纱的凌红药。凌红药已经知晓了贺离恨的身份,早就为段魔君的美色投敌,觉得效忠魔尊能给她发夫郎,非常地忠心耿耿。

    段归道:“梅先生得是,一个人确实不太安全,魔域深处风雪大作,尊主有雪盲的旧疾,还是让先生同行才好。”

    他其实非常相信贺离恨的实力,但碍于梅先生的面子,知道她作为妻主必然担心,所以造一个台阶来下。

    贺离恨沉思片刻,看了看梅问情,便也同意:“这样也好,但我要亲手斩杀这群窃巢而居的魔物,你只能看,不能动手。”

    要是梅问情动手,那他还什么?蛇刀在鞘中,早已饥肠辘辘、等待一场嗜血的宴席松松筋骨呢。

    梅问情这几天正琢磨给他的刀鞘补阴阳转轮的事儿,她当年铸造魔鞘,预留了很多凹糟和空位,此番贺离恨重入元婴,以他的资质和经验,估计过不了多少时候就能恢复全盛、诛杀昔日之仇家。

    梅问情虽然乐于旁观,亲眼见证贺郎完结此仇、了结因果,但也不免想让他的身上有更多的地方有关于自己,所以完善魔鞘,便也可以提上日程。

    她见贺离恨认真的神情,知道她的宝贝贺郎是个什么脾气,无奈道:“好,我只看,不会动手,我是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文弱妻主,进了魔域腹地,当然还是让郎君来保护我啊。”

    其他人都已经见怪不怪,对此免疫,只有初至魔域的天女魁呛了口茶,连连咳嗽,用一种非常难以置信地目光看了看老师,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