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 天气陡然凉了，不过两三日，阿媛已备上了厚衣裳, 院子里的桂花树经过一场秋雨也凋谢了十有八九, 阿雯在院子里扫地，时不时抬头看看二楼的叶一伊。

    “这已经好些日子了，娘子怎么还有些不开心？”

    阿媛正好从外走进来, 听见阿雯的疑问后道：“这你就不懂了, 中秋节娘子在二楼苦等那么久，沈大人却没来……娘子生气了吧。”

    “是啊……沈大人是为什么没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沈大人也真是, 有事来不了也应该派人一声，这几天没个声音，岂不摆明了不将娘子放在心上，亏我之前还看好他。”

    阿雯注意到二楼的脚步声，立马嘘了一声, 阿媛连忙闭嘴了。

    叶一伊似乎没什么反应, 此刻正是午时, 店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中秋那日火锅虽然没吃成, 但也不影响叶一伊将其推了出去。秋风萧瑟，又有什么比得上寒冷的日子里约上三五个友人, 一同吃着锅子饮着酒呢。这渐渐的, 叶记酒肆里，竟然快有些坐不下了。

    “娘子, 东三桌点了麻辣牛肉！”

    “西五桌要了黄喉！”

    叶一伊在厨房忙活, 深秋的日子里也出了薄薄一层香汗, 阿雯手脚麻利的帮着：“我来吧。”

    “没事儿，这牛肉的处理有些麻烦，你还是先学着。”叶一伊坚持，阿雯也不好什么。

    “娘子，城东的人来了！”直到阿媛喊了一句，叶一伊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火锅讲究食材新鲜，这城东的菜园庄子已经和叶记达成了长期的合作关系，每日都会先紧着叶记送来最新鲜的菜和肉，叶一伊每日也要亲眼过上一眼。

    叶记门口，叶一伊和往常一样清点了一下蔬菜，多给了那伙计一些银钱，那伙计笑意满面：“娘子总是这样大方。”

    “应该的，你们也辛苦。”叶一伊待人大方和善，这些菜贩都喜欢同她做生意。

    两人正话间，叶一伊忽然注意到街上最近多了很多单人伙计，那伙计身后拉着一个单车轱辘的架子，腰间还别了个马扎，走累了，便把马扎放下来歇一歇。

    叶一伊好奇：“他们是何人？”

    那菜贩伙计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笑道：“娘子还不知道呢，这是咱大梁城最近新活络起来的生意，叫脚夫，便是专程替人跑腿儿的。”

    那伙计出“轿夫”二次的时候，叶一伊已经大概猜到了，等人走后，她自己还在叶记门口默默观察了好半晌。

    脚夫……跑腿儿……

    脑海里突然就冒出来了一个黄色的和一个蓝色的软件呢。

    叶一伊仔细盘算着这个新赚钱突破口，回到叶记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可这落到阿媛眼里便是今日沈大人又没来，心里的怒气多上了几分。

    实话，叶一伊当晚是有些生气的。只不过次日便没什么了，先不她和那位大人并未破任何事情，就连自己的名字她应该也是不知晓的，为官者身居高位，因为一些正事走不开几日很是常有，她没那么矫情。

    只是到底那日在露台着了凉染了风寒，接下来这两日没什么力气，平白倒叫阿媛给误会了。

    叶一伊在自己房内琢磨，叶记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许多老客每日来还会因为没有座位有些微微失望，若是能将外卖开发出来，那定是赚的盆满钵满啊。

    叶一伊心里的那把金银算盘敲得极响，全然已经将那人抛到了脑后。

    -

    市井当中的一片大好和宫里形成了截然相反的情况，中秋那日宫里发生了什么，百姓们不知，可宫殿内却无人不知。管家原先只是旧疾发作，可却忽然之间加重，已人事不省好几日了。

    天子病重可不是事，所有的太医这几日寸步不离的守在龙床跟前，赵澈身为太子，自然也要寸步不离。

    “如何了？”赵澈接连几日未曾合眼，眼里俨然已经漫上了些许血丝。

    刘太医犹豫道：“圣上这病来的急，有几分凶险，臣……把握不大。”

    赵澈的声音冷了下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刘太医忙道：“是。”

    在刘太医临走时，赵澈忽然叫住他：“今年四月初，孤忽然昏迷不醒，是你为孤把脉的？”

    刘太医愣了愣：“并非臣，是姜太医。”

    “他人呢？”

    “姜太医在半个月前便告假回老家了，殿下寻他可有事？”

    赵澈沉默一瞬：“无。”

    因天子病重，所有的嫔妃和皇子都在宫中轮流照顾，赵澈身为太子，已三日未曾合眼，黄福全瞧着急，却也不敢劝，只好是命人一道又一道的补汤炖着，给他送了过去。可赵澈平日就口味不佳，如今又怎可能喝的下这些，每次送进去的东西，都是凉着倒掉了。

    “师父……不如去叶记吧？”顺岁建议。

    黄福全也没了任何法子：“只好如此了。”

    此刻大殿之外，有几位文臣在声议论：“太子殿下当真是皇子中的表率，这几日不眠不休，我等真是自愧不如。”

    “其实，景王殿下亦是如此……”

    “嘘，快闭嘴吧。”

    两人似乎是意识到了不妥，立马闭嘴，离开了此处。殊不知，不远处一根柱子后的一抹衣角轻轻拂过，也不知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

    叶记门口。

    顺年怎么也想不通前些日子还笑眯眯的阿媛娘子忽然的就冷淡了下来，他来的时候虽然正是午时最忙的时候，确也不至于两三道菜的功夫都腾不出来，可阿媛娘子却直接拒了，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顺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殿下已经三四日未曾吃东西了，自己今日若是不能将东西带回去，怕是脑袋都要跟着没。想到这，顺年也顾不上许多，立马就抬脚走进了叶记。

    顺年不是顺岁和黄福全，脑子轴些，以为阿媛不搭理自己是因为叶记主顾太多，点的又都是贵价之物，而自己要的不过两三道家常菜……思及此处，顺年从怀里的荷包里掏出了一锭黄金，大声道：“请叶娘子为我做一道拍胡瓜、东坡豆腐煲、狮子头！”

    叶记里的嘈杂声忽然就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朝着顺岁看了过去。

    他放在桌子上的那锭黄金，在太阳的余晖下泛着金灿灿的光，像要闪瞎人的眼睛。

    “这是做什么呢，叶记做生意向来是公平公正按照规矩的，这位贵客，如今店实在是腾不出手，这几道家常菜您去哪吃不是吃呀，您还是换一家吧。”阿媛有些阴阳怪气，将桌子上的黄金塞回他手里：“再了，这几样菜，哪值得了这么多，贵客，店招待不起。”

    楼下有些吵，叶一伊奇怪的从二楼准备走下来。

    顺年哪里听得懂阿媛口中的阴阳怪气，当即立马着急道：“怎么就招待不起了？从前许多次不都招待了！值得的值得的！”

    谁料阿媛听了更生气，合着那位就一直当她家娘子是在招待他呢？开什么玩笑，她和阿雯都吃不到的火锅，娘子先招待他？！

    “招待不起就是招待不起！你家大人是贵客中的贵客，自然不缺厨子为他烹饪，拿上金子快走吧！”

    叶一伊都觉得阿媛这话过分了些，正准备开口，顺年脱口而出：“宫里御膳都不合我家大人的口味，独独就爱吃娘子的！”

    顺年话音刚落，屋里瞬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顺年一怔，立马意识到自己错话了。

    宫里御膳……

    “不是，你家大人什么身份呐，御膳都瞧不上。”有正在吃饭的食客听不下去，刺了一句，可他刚出口，同伴就戳了他一下：“少话，心引火上身。”

    毕竟就算不知，也能猜个大概，何必引火上身。

    叶一伊面色逐渐冷了下来，一些从未细究的细枝末节此刻在脑子里逐渐清晰。

    官职不定？户部关照？单名一个澈字？

    再细细思索。

    当初户部怎么就忽然寻上自己，那些比叶记大许多倍的酒楼都难求的酿酒许可证怎么又轻易给了她？宫宴预定的蟹酿橙……

    叶一伊脑中一片清明，忍不住暗骂自己糊涂。

    “阿媛，请这位贵客来后院。”叶一伊再出声，声音已恢复了十足十的理智。

    阿媛只好带着顺年进去了。

    顺年见到了叶一伊，如同见到了救命佛：“娘子，请你务必——”

    “您不必多言，我都知晓了。”叶一伊笑，眼里却是疏离。

    顺年哪知道叶娘子怎么忽然对他用起了“您”，现在也想不来这么多，不过见叶一伊亲自围上围裙去了厨房，才总算是舒了一口长气。

    不过，一刻钟后，端过来的菜色却是着实让顺年惊讶极了。

    茄鲞、火腿肘子、糟鹌鹑、松瓤卷酥、糖蒸酥酪，样样都是叶记最招牌最贵的菜，唯独不见什么拍胡瓜和豆腐煲这样的家常菜。叶一伊慢条斯理的解了围裙：“一共三十两，因贵客您着急，便加了塞和时间，价格需要加倍，您可接受？”

    顺年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立马点点头：“接受、接受。”

    阿媛和阿雯看着一反常态的叶一伊，虽觉得奇怪，但银子到手，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这顿买卖，不亏。

    作者有话：

    叶一伊：气归气，谁会跟钱过不去？

    赵澈：我有的是钱，我……

    叶一伊：滚微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