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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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知文看看表,已经八点了,这何聿秀怎么还没来。他知道何聿秀的性子,这人同别人有约是从未迟到的。

    难不成,是忘了?

    酒楼的侍应来催了好几回,他无奈,只把酒菜先点上,等着何聿秀来,谁知这八点了,何聿秀却连个影子也没有。

    怕是今天不会来了。

    屋里有那陆蝶咿呀咿呀的歌声,这杏花楼倒是真的舍得花钱,新店开张竟真将那陆蝶请来了,在一楼搭了个舞台,为她备了顶好的设备。一身华丽惹眼的开衩旗袍,缎面绣花,艳而不俗,陆晓蝶脚踩着高跟皮鞋一上台便吸引了众多观众的目光。

    不少人为了一睹陆蝶的芳容专门而来,舞台前面摆了好几束花。

    解知文坐在角落里,远远地都能看到那光底下的陆蝶肤如凝脂,两手纤纤。饶是他也忍不住感叹,真是生了一幅好相貌,怪不得那大公司争相请她做模特。

    但他是听不惯这些新词新歌的,只觉得要这唱腔曲调,这陆蝶还不如那梨园的青衣左月心,唱的千回百转,牵人心肠。

    解知文简单吃了一点儿,又喝了两杯酒,约莫这是真的被何聿秀放了鸽子了,便起身付了钱,出了那杏花楼的大门。

    天色不早了,不比得白日的潮热,到了晚上,空气中还是透着些凉意的。杏花楼离家不远,拒了几个人力车,他抬脚便往家走,权当是散步消食了。

    “先生…先生,给一点儿吧…”

    “给一点儿吧,好久没有吃饭了…”

    路旁拐角处的乞丐三两成堆,拥着他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你们…”

    解知文有些手足无措,从口袋中掏出了钱来,还未待他挨个分发,那几个孩子便一窝蜂地抢了过来,兴高采烈地带着钱走了。

    “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给我…那是我的!”

    “给我…明明是我抢过来的…”

    声音渐去渐远,解知文叹了口气,喃喃道:“本该读书的年纪…”

    他摇了摇头,转身欲走。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他惊了下,回头一看,便见一只过纤的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角,夜色中那腕子泛着白,背着光也能看见的白。

    “钱…”

    嘶哑的声音,仿佛用了浑身的力气。

    解知文愣了愣,“你…”

    那只手抓的十分用力,手的主人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抬起头道:“请…请给我些钱…我已经好久没有吃…咳咳…”

    是很粗哑的声音,如同碎石划破宣纸一般,粗粝之中夹杂着一份少年人的音色,却徒增老气,一点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嗓音,解知文忍不住愣了愣。

    怎么会有如此粗哑的声音。

    那人脸上脏得很,浑身上下似乎没有一个干净地方,解知文好大一会儿回过神来,“哦…你等等…”

    他翻了翻自己身上,想要给他点钱去买东西,谁料翻遍了全身,也没能再发出一块钱,他顿了顿,有些懊恼:“坏了,全被刚才那些孩儿拿走了…”

    他蹲下身,衣角仍被那孩儿扯着,这个姿势有些不舒服,于是他将自己的衣角,从他手中扯走。

    一束车灯恰好了过来,衣衫上肉眼可见的一块黑色污渍。隋意浑身僵了僵,他默默地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低下了头。他吃过这样的亏,可还是没有改,上一次他摸脏了一个太太的衣角,被踢了好几脚。

    眼下未待解知文些什么,他便十分自觉地开始道歉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解知文本没有那个意思,没想到这男孩儿竟如此敏感。他愣了一愣,才有些无奈地将自己想的话出口:“我现在身上没有钱,你愿不愿意随我去我家吃点东西,我家就在这儿附近。”

    只见那孩儿抬起头,黑乎乎的脸,只有眼睛亮的发光,他哑着声问:“可以吗?”

    解知文愣了愣,朝他伸出手,笑了笑:“当然可以。”

    隋意愣了愣,看了看他的手,终究没有将手伸过去。

    “脏…”

    解知文愣了愣,收回了自己的手。隋意以为他要起身走了,没想到眼前这颇为清秀的男人,将自己的手在地上摩擦了两下,沾了一手的灰,又朝他伸出了手:“嫌我脏吗?”

    隋意愣了,他迟疑了好久,最终默默把手递了过去。

    解知文将他拉起来,孩儿缩在地上很一点儿,没想到站起来也到他肩膀了,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很难看到一处干净的地方,解知文松开他的手,扭头问道:“孩儿,你多大了?”

    “…我不是孩儿了。”嘶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我今年,十八了。”

    解知文顿了顿,扭头看他,“你真有十八?”

    隋意点点头。

    解知文好奇地看他一眼,这男孩头发似乎很久没有理过,额前的头发很长,只有抬起头的时候才能看见眼睛,这么低着头,他只能看见他的头顶。

    他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十八对我来也是孩儿了。”

    那男孩儿抬头看了看他,解知文以为他要些什么,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视线相对,便匆匆移开了视线。

    回到家里,家中二老已经准备睡觉了,解知文也没有惊扰他们,白日里王嫂买回家的点心还剩一些,他拿了一些给那孩儿,那孩儿吃的嘴边都是,本就脏乱的脸,越发不能看了。

    解知文有些吃惊,想这孩儿是多久没吃饭,竟饿成这样。

    待他吃完,他从抽屉中拿了些钱给他,道:“这些钱你拿去,总可以支撑一段日子,找个工作,莫不要在街边乞讨了,男孩子有手有脚,总可以找个工作。”

    隋意愣了愣,他盯着那解知文看了一眼,最后接过那钱,低声了声:“谢谢。”

    解知文没放在心上,只点了点头,送那孩儿拿了钱离了自己家。

    关上门想起明天还有课,他了个哈欠,早早地去睡了。

    ……

    头疼欲裂,四肢疲软,何聿秀再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

    仍然是熟悉的床及家具,他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混沌。记忆停留在那辆人力车上,颠簸的感觉仿佛现在还能感受到,他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抬眼一看,天已经白了,屋里的摆钟一下下响,他扭头看了一眼,便见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贪杯…定是昨天又贪杯误事了。

    好和知文去吃酒的,结果在许府喝了那么多。

    咦…自己昨天明明从许府出来拦了辆人力车去了那杏花楼,怎么一觉醒来自己就回家了?

    许绍清…

    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人名,何聿秀愣了愣,他晃了晃脑袋,怪了,怎么突然想起那个子了。

    越想越头痛,他揉了揉太阳穴,晃了晃脑袋,索性也不去想了,下了床去洗漱。

    洗漱完已经快到正午了,何聿秀肚子咕噜噜的响,然而却没什么胃口还有些反胃,想着好歹吃一点垫垫肚子或许就好些了,他迈着有些虚浮的步子上了街。

    随便寻了一处早餐铺子,他要了份包子,又点了份白粥。这处铺子早上卖早餐,中午卖正餐,何聿秀出来的这个点儿倒是十分尴尬,到了吃正餐的时候他却点了份早餐。

    隔着窗看外头的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他捏了捏眉心,晃了晃头,脑子仍然昏昏沉沉的。

    铺子里人也不少,有早来吃午饭的,聚在一起谈心论事。

    “哎哟,李哥,怎么来这儿了,你不知道那杏花楼昨日开张,这两日新店酬宾嘛,怎么不去那儿定个单间好好吃一顿?”

    “啊?什么杏花楼,我怎么不知道。”

    “你竟不知道?那杏花楼昨日开张,还请了那陆蝶过去唱歌呢,好多人都去了,原想着和你去那儿吃,怎么你倒是先跑到这儿来了。”

    何聿秀回头一看,只见斜右方桌上的两个男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穿着长衫,从杏花楼到那陆蝶,一下子便神色飞扬起来。

    “你那杏花楼我不知道,你那陆蝶我便知道了,哎哟,悔啊,早知道陆蝶昨晚去杏花楼唱歌,我便早早地去预定个座位了。你是不知道那陆蝶,原来她在大世界唱歌的时候我常去,自她拍了部电影火了之后,现在想听她唱个歌,难哟。”

    何聿秀蹙蹙眉,他仍然记得他是跟那拉车的师傅他要去杏花楼的,可现在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连自己什么时候回家的也不知道。倒是真错过了那陆蝶唱歌,他原是对这些个歌舞不感兴趣,但那《歌女》的电影一上映,一下火了,他在京都的报纸上也见过有关这电影的报道,连带着他对这位饰演女主角的演员产生了兴趣。

    失之交臂呀。

    他叹了一声,拿起瓷勺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喝那碗粥。

    吃了个早饭,原先那股子酒醉后恶心加难受的感觉,好歹是消了一些。他付了钱,才出了那店门,刚走了两步,一辆车子突然朝自己驶来。

    “让开,让开…”

    何聿秀躲闪不及,那车子堪堪擦着自己的手臂过去,险将他卷入车底下。

    何聿秀吃痛,便见那车子停了下来。车内有人在怒骂,是个男人的声音:“你会不会开车啊,你诚心要将我们害死是不是?啊?”

    何聿秀心里也一股子怒气上来,他走上前,敲了敲那车的门,骂道:“我,开车不会看人啊,要是真撞到人怎么办?”

    作者有话:

    看了看存稿,窝这个月应该可以日更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