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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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杵济之墓?杵济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活泼好动, 喜欢钓锦鲤捉知了的杵济,明明还活着的。

    “也许是重名的人罢了。”思衿告诫自己,他不由地握紧持珠, 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是重名的人。”

    思衿一怔。身后的身影走上前, 然后蹲下来抓了一抔土, 缓缓撒在墓碑上面。细碎的土滑过刻字的凹面,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填满了。

    “杵济的确是死了。”凌曲。

    “那现在这个……”思衿忍不住问。他觉得自己有些失态, 只好放下声音。

    “你不要告诉他。”凌曲站起身,拂干净衣袖上的尘埃,“他要是知道, 会难过的。”

    这意味着什么, 思衿心里清楚。

    只是……人死了,怎么还能活在这世上呢?

    不可能的。主持过,人死后魂魄会回归净土, 而肉身则会随着年岁增长慢慢消散。不可能与常人无异的。

    “想问什么,你问。”凌曲侧眸。

    这已经超出常人的认知,因此和尚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

    “杵济他……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吧?不然你也不会在他死后还护在他身边。”思衿垂着脑袋问。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孔雀冷漠与不正经的性格背后, 还有温柔纯粹的一面。

    “他的确是我很重要的人。”凌曲回答。

    伴随着这句话,他的记忆开始如流水般涌入脑海。

    在养父王铭的桎梏和虐待下艰难长大的他, 认为地下城就是阿鼻地狱的入口。他每度过一天, 就是朝着地狱又迈进一步。受这样的影响, 他逐渐变得沉默寡言, 冷漠阴鸷。

    王铭将他卖给地下城奴贩,他出逃回家, 却惨遭毒。晕厥后王铭以为他死了, 草草发了两个人将他拖到乱葬岗。他醒来的时候, 周围都是尸体,有人在暗处拍他的脸。

    他试图睁开被血模糊的眼睛,却发现失败了。他此刻浑身都是伤,手臂也折了,五脏六腑都像被石头用力砸过,疼得几乎要再次昏过去。他当时疲倦地想:横竖都是去地狱,何必要费这个力气。

    “你别睡。”年幼的杵济不停拍他的脸,强迫他清醒过来,“我害怕这里,你醒来陪陪我……”

    “别睡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还有呼吸了,你要是死了,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你快睁眼睛看看,天亮了,天上有光,有云在天上飞,许多星星在后面追云。你只要醒过来,就能看见了。”

    “啊,求你了,醒过来吧。”

    ……

    谎。凌曲心想。你在谎。

    天亮的时候是不会有星星的,而且星星挂在夜空中一动不动,怎么能追云呢?

    虽然他在地下城生活,却依稀对天空有印象。他记忆里的天空,绝对不是这个孩口中的样子。

    虽然孩的不是真话,可是却令凌曲心中升腾起一种以往从未有过的感觉。

    原来自己也是被需要着的。原来自己也有活下去的理由,哪怕是为了别人。

    “你在想什么?”思衿问。

    凌曲的思绪回到现实,他什么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思衿。

    眼前这个和尚,前不久好像了和杵济过的相同的话。

    杵济是为了自己而死的。那日他俩约定逃离地下城,却在被人追杀时不心闯进了赤练湖。这片湖域是禁区,从古至今无人敢踏入进来。追兵见他俩闯了进去,便不再追了。

    他们在这个充满瘴气的陌生领域走了许久,却始终找不到最初的路。长期被瘴气侵体,加上饥饿和劳累,他们开始咳嗽、生斑,有时候甚至无缘无故陷入昏睡。

    如果是一个人,凌曲撑不了太久。可是杵济的话像是永远也不完一样,凌曲虽然有时候觉得烦,但是到底心里是没有一丝抵触的。

    只是上天没有眷顾他们。长时间在瘴气中行走已经将他们逼到死亡边缘,两个本就虚弱的身子不堪重负,通通倒下了。

    再后来,杵济拉着他的手:“替我去外面看一看。”

    这话一出,凌曲的心落入谷底。

    杵济却继续道:“我最不喜欢一个人呆着了,所以你要活着陪我到最后一刻。”

    “你死了,我是不是一个人,你不考虑吗?”凌曲皱眉。他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如果有下辈子,你做个富可敌国能肆意妄为的主子,我就做你的仆人,闲暇时给你跑跑腿,顺便到处玩。你不可以骂我,也不可以让我做又苦又累的事,更不可以我懒。你享福,我也跟着享福。”杵济吸了一口气,。

    “你想得倒美。这么懒散,你怎么不做主子……”

    “我困了。”杵济翻了个身,仰望头顶。

    凌曲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寻找解决瘴气的办法。待他回到木屋,却听见木屋隐约有讲话的声音。

    “只有我一个。”是杵济虚弱但冷静的声音。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反正我也快死了,你们想抓便抓,想杀便杀,干什么都随你们。”

    “我不认识什么凌曲。我过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们不相信就算了。不会有第二个人进来的,我不会就不会。”杵济故意放大声音。

    接着就是尖锐的利器刺穿血肉和杵济的惨叫声。屋外的凌曲咬紧牙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他生平第一次产生杀人的想法,可是他看着自己的胳膊。常年的饥饿和寒冷让他纤瘦无比,根本没有力气与屋里的人搏斗。

    他忽然想到,虽然这里的瘴气几乎令他濒临死亡,可是一天被某蛇咬过之后,他之前所有的病痛竟然都奇迹般地消失了。不仅如此,他能感觉到身体发生一些细微的变化,再毒的蛇见到他,都变得异常温顺。

    他似乎记得谁过,这是一种特殊的蛊蛇,被它咬过就等于拿身体跟它交换,正常人的身体会变得十分吸引毒物,若是强于毒物则会受到它们的臣服,可若是弱于毒物,则会被它们吞噬。

    如果他用身体去饲养蛊蛇,那么蛇一定会满足他的心愿。

    而他现在心里只想做一件事:杀了这些为了一己私利不断伤害他和他朋友的人。一个不留地全杀了。

    “这些是什么?!”

    “蛇!是蛇啊!十条,哦不对,二十条蛇!这些蛇是从哪里来的?!”

    “你们看!那个是不是第二个逃奴?”

    “对对,就是他,我们要抓的人就是他……”

    凌曲手里抚着蛇,一步一步地朝木屋走去。蛇温顺地躺在他冰冷的掌心里,吮吸着新鲜的血液。

    “你到底练了什么邪功?为什么这些蛇都听你的!”

    凌曲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的目光一直放在那个早已冰凉的尸体上。无数的蛇涌了过来,将尸体团团围住。

    杵济永远闭上了眼睛。杵济脸上还挂着笑。

    是了。杵济无时无刻都是笑着的。

    “很好。”凌曲。

    “你在什么?”声音带着察觉不到的紧张。

    终于,凌曲收回目光,侧眸。他浅色的眸子中划过一丝流光。在这流光中,有人感受到了无声的杀意。

    “糟了!快跑!”不知谁喊。

    已经晚了。无数的蛇像是突然发狂,猛烈地扑向这些拿刀的人,在惨叫声中,空气都变得血腥起来。

    所有人都死了。

    凌曲回过神的时候,周围除了杵济的尸体,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有些甚至只剩一堆破碎的骨头和黏腻的肉末。

    前所未有的疯狂感向他袭来,那些蛇又开始变得躁动,有些甚至扑向杵济的尸体。

    “你们不经过我的允许,在兀自做些什么啊。”忽然,他大喝一声。声音之大,令所有蛇都怔在原地。

    他开始跪倒在地上,开始猛烈地喘气,咳嗽,呕吐。

    他内心清楚,从此之后,这世上没有人敢再欺负他了。

    后来,他将杵济的尸首带出地下城。

    再后来,他将一种少有的蛊种进杵济的身体。这个蛊不仅能让杵济像活人一样行动自如,还能延续他一贯的性格,甚至能让他的身体像活人一样随着年岁变化。除了没有之前的记忆,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只是这种蛊需要凌曲定期喂血,因此杵济不能长时间离开他的视线。

    “杵济若是知道这些年来你为他付出的一切,会感激你的。”出了地下城后,思衿忍不住。

    听了凌曲的过往,思衿双眼都是悲悯。他真是背负太多太多了。

    “换个话题吧。”望着被云雾遮住若隐若现的阳光,凌曲道。

    这个话题他已经不想再提了。

    “主子,你们先聊着,我听石桥底下的炸春卷特别好吃,我去买两个让你们尝尝。”走在前面的杵济回头喊。

    “过来。”凌曲招手。

    杵济只好乖乖走过来。凌曲将一锭金子放在他手心里。

    杵济眼睛都直了:“主子,这不会是我卖/身钱吧?还是你想让我直接把炸春卷的老阿妈买回来?”

    “去买三份春卷,其中一份要素油的。至于剩下的钱,留给你自己这几日玩吧。”

    杵济本来想客气一下的,无奈金子实在太闪了,他婉拒的话一出口,不知为何竟然变成了:“主子您可真好。”

    今日不仅主子异常豪横,就连平日里正儿八经的思衿师父,此刻眼中流露的也都是莫名的慈爱。

    “杵济你放心,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被人欺负了要跟孔雀……哦不城主大人,无论什么问题他都会替你解决的。”思衿开口。

    二位这迥异的态度不由令杵济心底发毛。

    他不禁思考:难不成自己偷偷在寺庙后院烤锦鲤吃被师父发现了?然后主子知道了,嫌他给自己丢脸,就多发一些钱让他把给肚子填饱别再祸害寺里的锦鲤?

    不会吧不会吧,他专门挑了个没人的时辰烤鱼的,这都能被发现?

    作者有话要:

    一家三口即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