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清君侧
酒醒了的朱时雨弓着腰, 夺过美人手里的扇子亲自给凌曲扇风:“大人何故夜半到此处啊?也不知会我一声,我好清了这场子,让大人好好玩乐……”
凌曲瞥见思衿已经安妥地藏进朱砂屏风的后面, 收回目光, 幽幽笑了:“我哪敢扫了朱爷的兴致。”
朱时雨一听, 浑身上下一机灵,恨不得掌自己几个巴掌, 扇子扇得更加殷勤了:“猪不猪的,都是酒后浑言,大人您有大量, 全别往心里去。”
凌曲正要伸手端杯盏, 朱时雨不等他伸,主动给他端上去,又给了个眼神, 让这三五美女退下。这才凑近了:“料这些庸脂俗粉的入不了大人的眼,朱某斗胆给大人献点新鲜玩意儿?”
凌曲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
朱时雨只觉得凌曲身上有股子空灵悠远的香气闻得他脑袋晕晕乎乎的,看他这神情, 知道他是嫌自己贴他太近了,赶忙离远些:“大人用的什么香?甚是好闻……”
凌曲扬起嘴角:“酒还没醒?要不我请火军出面, 替朱大人醒醒酒?”
被他这么一, 朱时雨想起往日种种, 顿时完全清醒过来, 滑跪在凌曲面前:“朱某不敢朱某不敢。喝酒误事,朱某发誓以后必定戒酒, 再喝酒我就去猪圈拱猪草。”
“方才你的新鲜玩意儿……”凌曲开口。
提到这个朱时雨来劲了, 不等他完就道:“近日僧军里有人研制出来一种奇香, 闻者恍若置身云端,飘然若仙,什么痛苦烦恼都能抛到九霄云外,比醇香佳肴更让人惦记呢。”
“奇香?”凌曲皱眉。
朱时雨见状,立马取了一个香炉,将两粒指甲盖大的香丢了进去。不一会儿烟雾弥漫,整个屋子里都是扑鼻的香味。
这香味着实旖旎诡谲,初闻是一股幽冷的香气,钻入口鼻便带着一股刺激。凌曲眼眸深了下去,道:“好香。”
朱时雨早就闭着眼睛享受起来:“这香是稀罕物,千金难求。”方才那两粒,抵得过他两年的俸禄。
这香里的龙胆草和鸾蛛的含量格外高,能透进人的血液之中,让血液凝固,以达到“飘然若仙”的效果。可一旦药效过去,便抓心挠肝浑身痛痒生不如死,更有甚者一辈子活在这飘然若仙的梦境中再也醒不过来。
能制得此香的人,恐怕不是为了替人消除烦忧吧。
眼瞧着朱时雨一脸陶醉般的倒在地上,凌曲站起身,从他身上跨过去。开香炉,凌曲夹出那已经烧了一半的香粒。端详。
此乃毒物。
耳边传来微弱的咳嗽声。凌曲这才意识到思衿还在屏风后面,便连忙连炉带香一道交给暗卫,道:“交给火军,彻查此物。”
暗卫听后取出纱布,将其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好,与朱时雨一并带走。
暗卫走后,凌曲让夜风透进来,吹散这屋子里的迷烟。
屏风里面的思衿已经停止住了咳嗽,凌曲推开屏风,看见他歪在墙边裹着厚重的毛氅,双眼紧紧闭着。
“阿衿——”凌曲蹲了下来,轻轻拍了拍思衿的脸。思衿这才回过神来,直了直身子。
凌曲抱了抱他,道:“好在你不会被这毒物所影响。常人若是闻得此物,必然会昏迷不醒。”
这也是为什么他敢让朱时雨堂而皇之点香的原因。思衿体质特殊,本来就能够不受毒息的影响,加之怀了自己的孩子,体内有了自己的骨血,更加不会有事。
思衿在他怀里动了动。
“他是不是又踢你了?”凌曲问。
思衿却哑着嗓子,问:“他是谁?”
凌曲没有多想,笑了笑,将他抱紧了:“他是我们的孩子。”
思衿却推开他,认真地问:“那么,你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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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欢乐的画船之上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天雷鸣,烟雾散下之后,空气中都弥漫着刺鼻的火石味。
凄怆惨然的尖叫声,杯盘碗碟砸在地面的铿然声,狼狈逃窜的脚步声,同火器在夜空中爆破而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此刻宁静的夜晚割裂成一触即逝的泡影。
岸边,已经很久未在众人面前现身的火军元帅漆雕弓身着战甲,腿夹马腹,昂然举剑高吼:“包围此船!船上人等一概不留!”
数千名装备完善的铁骑呼啸着,踩着舢板登船,一时间众人纷纷投降。
护卫军跪倒在凌曲面前,:“卑职护驾来迟,还望城主……哦不统领赐罪!”
凌曲却潦草地接过战甲,扣在身上:“再。替我寻一人。”
“统领请!”护卫军振作精神道。
“一释子,怀着身孕,功夫了得。身高约莫这么高,夺了我的马往城西奔去了。”凌曲揉着眉,心累地吩咐,“哦对了,切莫伤到他。也莫要饿着他,他若饿了,记得买些口味甜些的糕点,他若不吃……哄着他吃。”
护卫军愣了愣,只好:“是。”
凌曲这才甩上披风,道:“带我去见漆雕将军。”
岸上的漆雕弓看见那宽阔的身影走出舢板,夜风一吹顿时老泪纵横:“不容易啊非直,你……端了他僧军的老巢!”
许久没听人喊他“非直”了,凌曲竟有些不习惯。他笑了笑,:“哪有这么容易。僧军好歹在西厥横行了十年,怎么会只有这一船家底。”
隔着岸上的亮光,漆雕弓看见凌曲下巴和脖子上似乎有一些红印,立马皱眉问:“怎么弄的?”
凌曲目光罕见地闪烁了一下,用战袍遮了遮,苦笑道:“吾妻,性子烈。”
漆雕弓深信不疑。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统领,竟然也娶妻生子了,他又惊又喜,连连:“性子烈得好,配得上你啊!你自幼在火军里横行霸道,没人能管得住你,性子烈不正好!”
凌曲笑而不语。
这时副统领龙睿时压着一群人从画船里出来,道:“报告城主和将军,这便是僧军目前的几个头目。”
几个人被束手束脚跪倒在地面上,还不忘抬着脸骂他:“吃里扒外的东西,僧军怎么会出现你这种败类?”
龙睿时一脚踩在他们脊背上,直接照他们脖子上坐了下去:“我听错了么?败类难道不该的是你们这些人么?你们这帮僧军旧派,目中无人,只知道啃老底,新鲜血液在你们这儿成了众矢之的。今日你们容不下我,明日便会被我踩在脚下。”
凌曲摩挲着指上的玉戒,走了上去。
原本还嚣张的僧军见到凌曲,瞬间失了声音。凌曲的目光从这群人脸上一扫而过,有熟面孔,也有生面孔,但从他们的神情和样子看,不外乎一群昏聩的市井之徒。
完全没有了僧军往昔的模样。
“当年官家立下三军,是为了互相掣肘,好同时震慑。如今火军为三军之首,统摄国内要务,王权军在北疆镇敌,让西厥威名远播,我都没什么意见。而僧军——”到这儿凌曲的语气骤然提高,“插科诨,扰乱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们还有什么脸面跻身三军之列?”
“的确,规矩是官家定的。我巫马真无法干预。但自古忠邪不两立,为了不让官家遭受后世骂名,今日我便斗胆——”
他垂眸,吐出三个字:
“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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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衿借着马,一路狂奔。一阵狂风吹过,将他身上的软氅吹飞了出去。思衿只能放缓速度,抓紧身上唯一剩下的厚氅。
肚子因为颠簸而有了些许疼痛,但他不想停,这异国风雪,他是一刻也不想感受。
他明明是大晋的太子,为何会栖身于异国烟柳繁华之地,还怀着别人的孩子?!
难道他已然忘却家仇国恨,堕落成权臣的玩物了么?!
方才那男子虽然眼中尽是温柔,可这温柔落尽他心底,只剩下一阵苍凉。
他必须逃,逃到一个那人找不到的地方。
逃到自己的国度去!
他的眼中拨云见雾,依稀看见熟悉的山。他立即停下马,在凉风中立了立。
昔日父皇便是在这座山头,教的他骑射。若是他没有记错,这座山名唤太和山。
十年了,不知今夕何夕。他隔了十年,终于回到了自己生长的故土。
他一路快马,行至半山腰。山间冷寒,他隐约看见一座历史悠远的古寺。寺里依稀有灯光,他下意识就骑了过去。入眼的是一座“太和寺”的门匾,他下马,叩响门扉。
不一会儿,便有一僧人模样的女子探出脑袋,看见他,女子吃了一惊,扑上去道:“思衿?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思衿?是喊我么?他想。见女子扑上来,他往后退了一步,脸不由自主红了红。
往日宫中所有人碍于他的身份,都对他敬而远之,他好像从未与哪位同龄女子如此亲近过。
“我……”他开口,十分拘谨而又生疏地,“想借宿……”
“进来吧。外面怪冷的。”思湛不等他完,就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拽进来,“城主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骑马回来呢?还有,你不是不会骑马么?”
不会骑马?思衿拽了拽手中马鞭。他似乎从来……没有不会骑马过。
思湛直接绕过大殿,一直将他护送至后院禅房。屋里陈设都已经弄好,他摘下厚氅便可歇息。只是他对这周遭陌生的环境不习惯,纵使生了炉火盖上被子躺在床榻之上,依旧是不能安眠。
父皇母后身死是必然之事,现如今还有大晋么?还会有人记得他这大晋的太子么?
方才同他温柔话的人又是谁?此人口口声声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这让思衿自己有一瞬间的惶惑。好在自己第一时间从他怀中挣脱,夺了他的马,从他面前消失,他似乎也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
看样子,自己只不过是他养在身边的众多男宠中的一个。
丢了,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思衿摸着自己的肚子,尽可能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肚子实在太大了,思衿侧卧着,最后只能徒劳地抱紧自己的胳膊,将自己圈在这的一方天地。
孩子,终归是无辜的。思衿揩着眼泪,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忽而,他鼻尖传来一阵花香。这让他霎时睁大了双眼!
“你,为何会找到这里来?!”思衿质问眼前这人。
“有话好好,阿衿,你先将刀放下。”凌曲卸了战袍,上前一步,“你们修行者不是不兴舞刀弄枪的么?”
“修什么行?”思衿紧紧握住刀柄,刀尖指向眼前之人,“再靠近我一步,一尸两命。”
“好好好,”凌曲停在他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在地面上画了一条线,“我不会超过这条线的。我发誓。”
见他不像是会出尔反尔的,思衿这才警惕地将刀放下。
凌曲盘腿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咱们聊一聊。”
“我不认识你,同你没什么好聊的。”思衿。
“你是吾妻,怎会不认得我?你不认得我,你还给我生孩子?难道是我强行要的么?”凌曲耐着性子道。
此人牙尖嘴利。思衿不过他,便道:“看你这副模样,未尝不会这么做。”
凌曲噗嗤一笑:“我想起最初的时候,你也我不是好人。”
“那你是么?”
这凌曲得坦诚。凌曲:“我不是。”
思衿作势要取刀。凌曲让他稍安勿躁:“不是好人,你就不要我了么?你腹中还有我的孩儿……”
思衿皱眉:“明日之后,我便带他离开,去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你没权利让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父亲。”凌曲用十分真挚的眼睛看着他,“我们共同养他,不好么?”
“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这么做。”思衿轻轻叹了一口气,垂眸,“我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放我走吧。”
“你觉得这样的理由,我听了就会放你走?”凌曲摇了摇头,真挚地,“我不会放你走的。”
思衿发觉不知何时,他已然越过了那条他所谓的“不会超过”的线,坐到了自己的床前。
而自己用来防身的刀,早已在他的掌心之中,碎成齑粉。
此人竟将内力隐藏至此。思衿心中一阵胆寒。
“阿衿啊——”他开口,唤了一声。仿佛捏碎刀的和呼唤名字的,不是同一个人。
思衿已经无路可退,只能任由男子将他抱住。
“你果真不是好人。”思衿恨恨地,他能感受男子的唇在他耳侧耳鬓厮磨。
男子轻笑,道:
“但我是只好孔雀。”
作者有话要:
凌曲:我敲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