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此时相闻不相见
◎“过来。” 许是耐心耗尽了,萧柳望着她伸出了手。◎
秋露浓此人, 生平少有后悔的时刻。
而如今,她悔不当初。
“原来......你就是魔尊的转世啊。”她叹息道。
可惜啊。
只可惜没能在一开始就杀了萧柳。
这样一想,倒是一切都得通了。
羽衣刀的师兄, 德光尊者,笃定秋露浓是天道所不容的人。
原来是因为她曾一而再,再而三的救过萧柳。
魔尊的转世。
是她秋露浓害得这天下,多了萧柳这样一个祸害么?
因此他命途坎坷, 因此与他有关之人,无一不屡经磨难。
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
如果不是天女幽, 或许萧柳早就死在惨淡的童年了。
秋露浓想。
少年清瘦颀长的身影,矗立在走廊的尽头。
衣摆晃动,露出清冷如竹的锁骨,和纤细的脖颈。
脸还是那张脸,可冷得仿佛连心都是不存在的。
漆黑的眼眸倒映着光亮, 幽深得像两条深不见底的黑洞。
“怎么会是你呢?”他轻声问。
“为什么偏偏会是你呢?”过了一会, 他又问。
“你们不是?那是整个魔族的宿敌吗?”
萧柳的语气, 骤然由柔软而变得威严森冷。
“怎么可能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怎么可能是她?”
秋露浓听到最后才意识到, 这不是在和自己话。
“陛下。”
身着盔甲的少年站在门边,手中握着刀, 回答一板一眼,毫不客气。
“你从没有问过我, 那人是谁。”
“而且, 我并不认为这是您应该思考的问题。”
“这些事情,早在来魔界之前, 他们便应该告诉过你了。”
“身为我们的首领, 我认为, 你也应该早就有这种觉悟。”
少年的眼中, 透着满不在意。
“人界种种过往犹如浮云。”
“你唯一应该在意的,只有魔族的复兴大计。”
“所以......你的意思是,诸多种种都是命运吗?”
萧柳轻轻的笑了出来。
“我萧柳此生,注定便应该如此?我的亲人就应该因我而命运坎坷曲折?”
“我就是要亲手手刃,我唯一在乎之人?”
“我此生便是个笑话?”他问。
萧柳的声音嘶哑而低沉,质问时须发皆张,如恶鬼怒目。
每一句话,脸上便增添一份狰狞,
最后,语气忽然又轻了起来,像是有人在地狱幽幽的喟叹。
“你知道,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和我过,他的下场是什么吗?”
“属下不知。”
少年态度依旧强硬。
“你们是故意的?”萧柳冷笑。
“你们是想玩弄我?”
情况有些许不对劲。
和秋露浓想得不太一样,比起自己,萧柳好似更痛恨魔族的人。
在他奇怪的脑回路里。
尽职尽责的魔族,反而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萧柳在钻牛角尖。
盔甲少年耐心的、有条不紊的给萧柳解释,满脸固执。
少年明知道,面前的“魔尊”只是个刚继承魔尊力量的孩子,但还是不由自主的以魔尊的标准要求他。
一步也不肯退让。
秋露浓看着萧柳脸上一时凶狠、一时痛苦的神情,心里有些发麻。
她似乎是明白了。
这是继承魔尊力量的后遗症。
自从在玄天宗一别后,萧柳的修为便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增长起来。
如今,更是一跃成可媲美大乘期修士的至高强者。
简直让人怀疑,他那一具属于人类的躯体,能否承受得住这汹涌而强悍的力量。
对此,魔族也并不关心。
他们只在乎,自己得到的,是否是一个合格的、高高在上到让他们仰视的君王。
至于其他的,完全不在魔族的考虑范围之内。
拥有了足够的力量,难道还不够吗?
传承了上万年的魔尊之力洗涤了萧柳的全身,改变了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筋骨。
却并没有重塑他的心。
副作用带来的,是无数曾属于前几代魔尊的记忆碎片,和负面情绪。
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望不见尽头的黑色暴风雨。
萧柳比之前更容易暴怒了。
他阴晴不定,眼神晦暗,情绪剧烈起伏。
依旧倔强,依旧总是透出几分犹豫不决的软弱。
秋露浓毫不怀疑,那一副透着阴柔之美的皮囊之下,萧柳的灵魂更像一个没有组装好、破烂不堪的布娃娃。
盔甲少年横眉冷对,和萧柳的每一句话都不落下风。
他神情肃萧。
像一个大太监,因为皇帝烂泥扶不上墙而痛心疾首。
秋露浓很想,你醒醒吧。
上一世,你们的魔尊好像就是这德行了。
两人针锋相对,萧柳的越发不爽,暴怒而起时犹如雄狮怒目。
终于,他挥袖时寒芒一闪。
“噗通。”
带着盔甲的人头落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到秋露浓面前。
“......”
秋露浓僵在原地,默默收回了刚迈出去的那一只脚。
这是杀鸡儆猴吧?
这就是杀鸡儆猴!
她颤颤巍巍扭过头来,冲着脸色乌青的萧柳,挥手,讪讪的笑了笑。
安静不了几秒,秋露浓声问。
“那个......我能走吗?”
“不行。”
她的语气情真意。
“我就是一路过的,来魔界找我的剑。”
“我看你们两都挺忙的,就不给你们添麻烦。”
“等我找到后,我自行离开魔界,此后两不相见,行吗?”
萧柳没有回答。
他微微侧头,寒刀一般的视线落地在秋露浓身上,像是无端吹来一阵冷风。
秋露浓立马嘘声。
像个霜的茄子,蔫了。
萧柳盯着秋露浓的脸,像是孤狼死死盯住眼前最后一块肉。
魔宫的魔族都被他清空了。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极具黑色幽默的笑话。
他以为少女是要来魔宫参观。
这件事其实很荒诞,处处透着不合理。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萧柳,还是为她一路保驾护航,满心满意全是担忧和甜蜜。
而曾经的在意,在此刻成为格外讽刺的笑料。
空旷的宫殿回荡着风声。
此刻,这里成了最终的战场。
萧柳站在这,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你便是秋露浓吗?那位号称“一剑可斩尽天下”的剑宗之主”
萧柳主动破了平静。
甚至嘴角还带着一缕淡淡的笑。
“你觉得,一个乡野出身的少女,会有那样的剑术吗?”
秋露浓反问。
是么?
她这一提,萧柳倒是想起来了。
在益州的雪地上,秋露浓是差一点就要杀了他的。
只差堪堪丝毫,他这一生从此便不一样了。
“如今......我回顾平生,觉得事事都让人深思。”
“为何我就是会经过益州呢?”
“为何我偏偏就会在那遇见天女幽和你呢?”
萧柳烟波流转,漆黑的瞳孔倒映着光亮。
“我一直很想问你,在玄天宗前,你为何要救我呢?”
“那是因为天女幽。”
秋露浓直言不讳,“我有愧于她,所有才救你的。”
“天女幽死了。”
顿了下,她又。
“嗯。”
萧柳应道。
他垂着头,看不出来情绪,声音闷闷的,低沉沙哑。
“那秘境里呢?在魔域前,你又为何要因我而难过?”
他依旧不死心。
避开了天女幽的话题,执着于某一个命题。
这时,秋露浓已是愠怒了。
她好看的眉毛皱起,不悦的看向萧柳,非常费解。
她有这样过吗?
回忆往事,秋露浓全无印象。
倒是一张带着泪痕的脸庞,猛烈的闯进她眼前。
那是萧柳最像少年的时刻,毫无防备,单纯到有些无辜委屈。
不虚与委蛇,脆弱得一眼便望得到头。
秋露浓敛着眉,一言不发。
萧柳凝神盯着她,又一次顺理成章的曲解了她的反应。
他误以为秋露浓默认了。
萧柳的心中荡漾起温暖的水波。
他眼中的少女眉目如画,每一根根线条都婉转艳丽,绝世的美人便应该是这样的。
“陛下,那是杀过您的人啊。”
“你还不去报仇吗?”
那颗头颅竟然还没死,在地上眨着眼睛,看着这两人面面相窥。
他幽幽的。
秋露浓:“......”
真的很像鬼片。
“滚吧。”
萧柳掐着他的脖子,扔到角落。
他对魔族的厌恶,来源于一种不安。
对萧柳而言,他无数次以为自己握住了力量。
可接下来,事情发展的每一步,总是超乎了他的意料。
一切都总是在往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让他感觉自己是被命运戏耍之人。
可这一次,他决心要斩断命运伸向他的爪牙。
“不要走。”
萧柳忽然破了平静。
他又一次抬头,看向秋露浓,一字一顿,分外认真。
“不要离开魔界。”
“这样......我便不追究之前的事了。”
原来他了这么多,都是在给自己找理由。
秋露浓愣住了,有些惊讶。
“我留在这干嘛?”
“待在我身边。”
这一次,萧柳的很直白。
“我原谅你了。”
“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他艰难的吐出这几句话,语气轻的宛若叹息。
又好似有些羞赫。
就......这样原谅了?
她可是偷袭过魔尊的人?
正常情况下,五马分尸以儆效尤都不为过。
“你要把我囚禁起来?强制爱?”
秋露浓目瞪口呆,已经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了。
结合萧柳之前的情况,让人感觉他精神状况不太稳定。
很可能忽然就发起了神经。
“你在做什么?”
魔族少年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像你这样的人,还如此耿耿于怀这些事情,不觉得很愚蠢吗?”
他依依不舍,用视线追逐着两人的举动。
萧柳没有理会他。
笔直的站在那,视线胶着在秋露浓身上,等待她回答。
“只要我留在这么?这一次修真界派过来不少年轻漂亮的弟子,不止女修,男修也有......”
秋露浓满嘴屁话,企图拖延时间。
“只要你。”
萧柳冷冷的断她。
他语气淡淡,平静到极点,看不出来丝毫波动。
好似不是在聊感情问题,而是在商讨天下大事。
秋露浓只想拒绝。
即便现场的情况容不得她做主,她也木着一张脸,冷冷的和萧柳对视。
“过来。”
许是耐心耗尽了,萧柳望着她伸出了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弯曲,瞳光荡漾,声音沙哑暗沉。
秋露浓这时才发现。
萧柳有一双甚是好看的眼睛,昳丽至极,瞳仁极黑,认真的看向他时,里面的倒影清澈见底。
骤然间,她无端生出一种错觉。
好似有人在远处默默欣赏这一切。
可下一秒,那人又像是在头顶望着他们。
那人的眼睛无处不在,神出鬼没,让人猜不准他会从哪一个方向出现。
可有什么人能做到这一步呢?
很熟悉的感觉。秋露浓想。
“她好似并不想答应你。”
青年的声音从秋露浓背后传来。
秋露浓对面的萧柳皱眉,视线一凛。
走廊尽头,屋子里的一扇门,不知何时开了。
祁知矣发丝散落,长发用玉冠束好,眉目如画般清雅,无悲无喜,身姿翩然。
还是那般入魔后的绮丽模样。
还是那如仙人般的姿态,视线斜斜的望向这一前一后的两人。
“你们扰到我入睡了。”
祁知矣漆黑的眼眸朦脓,嘴角含笑,眼角一抹淡淡的绯红。
秋露浓这才想起来,身为魔族招安过来的一名大将,祁知矣也住在这魔宫里。
她用视线测量了三人间的距离。
好奇这人究竟在背后听了多久。
“这偌大一个魔宫,房间无数,不如你换一间吧。”
萧柳冷冷的。
“不行。”
“那你是要干嘛?”
萧柳皱眉,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将祁知矣收入摩下,并不是萧柳的决定。
在这个偌大的宫殿里,他更像一个代表着魔尊力量的吉祥物。
他被摆上高高的神坛,代表着魔尊还未离去,魔族的未来还尚存希望。
祁知矣进入魔界许久,萧柳都没有召见过他。
甚至都不知道这人住在哪。
“我了。你们俩在我房门口待着,扰了我的兴致。”
祁知矣似笑非笑,“还请魔尊自行离去吧。”
“这宫殿如此之大,又怎会缺地方呢?”
这句话,是回复萧柳方才的,“偌大一个魔宫。”
真是半点亏也不想吃,针锋相对。
空气间一片死寂。
“嘎嘎嘎。”
魔族少年的头颅发出奇怪的笑声,宛若见到了无比可笑的场景。
笑得气管都差点堵住了。
“你是很闲吗?”萧柳眼神阴冷。
“来我这,连地方都没认清,就想着管我的事了?”
“阁下的意思是,我不能管了?”祁知矣笑道。
他往前走了一步,离秋露浓更近了一些。
举止优雅如竹,动作却带着一种落拓而肆意的味道。
几乎同时,魔压迅速的以萧柳为中心往外扩散开来,冲撞着周围的空气,试图吞噬每一个活着的生物。
可秋露浓站在两人中间,比祁知矣离他更近。
空气诡异的震动,墙壁摇晃。
这些带着恶意和暴怒的魔气,第一个就撞上的就是秋露浓。
少女的背影抖了抖。
萧柳犹豫了一瞬。
空气中看不见的压力如雾气般消散。
“不要多管闲事。”
萧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哦?与我无关吗?”
祁知矣满不在意,侧头看向秋露浓,烟波流转,瞳孔倒映着莹莹的光亮。
“可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秋露浓:“?”
我有吗?
这句话,祁知矣得异常真挚,语气轻快。
从里到外都让人信服。
秋露浓愣了半天,没敢话。
这条长长的走廊,以秋露浓为中心,一分为二。
一边站着神色莫测的祁知矣,所有所思,正用手抵着下巴;
一边是面色阴沉的萧柳。
“过来。”
祁知矣微微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望着秋露浓。
如墨一般的长发散在肩头,苍白的脸颊透着玉一般的质感。
他本是谪仙般温润清冷的长相,眼角的绯红,和眉心的朱砂给他增添了几抹妖异的色彩。
像是在魅惑人心的妖魔。
不到一刻钟,秋露浓再次听见了一模一样的话。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萧柳的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他上前一步。
“...”
秋露浓这辈子没遇见这么左右为难的现场。
这两人,她都只有五成把握能得过。
“是他啊......”
萧柳起初暴怒,阴郁和低气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了他的脸庞,乌云阵阵。
可很快,他蓦然想到了那位剑宗之主和祁知矣的传闻。
被各类话本作者二次创造,在修真界各个门派流传。
萧柳的目光,终于从祁知矣移到了秋露浓脸上。
“你是因为他,所以才这样吗?”他嘶哑的问。
宛若是毒蛇在吐杏子。
秋露浓:“... ...?”
你这一幅被人带了绿帽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要不?你们俩一架吧。”
秋露浓给他们提建议,语气真诚,“谁赢了,我跟谁走?”
她双眼发亮,嘴角微微上扬,几乎快像一个兴奋的孩子一般拍起手来。
“你想得倒是很美。”祁知矣哼笑了一声。
“我们俩得两败俱伤之际,你坐收渔翁之利。”
“怎么能这么呢?”
秋露浓也笑了起来。“我哪舍得对你们动手啊。”
她歪着头,笑容很甜,无意识的流露出一股媚态。
瓷白的肌肤镀上一层光亮,容光粲然,像话本里披着人皮勾引书生的艳鬼。
落在萧柳眼中,这几乎是情骂俏。
祁知矣只感觉面前空气中传来尖锐的冷啸,他挥袖一挡,萧柳的术法在空中化解。
墙面被炸出一个偌大的窟窿,这两人宛若无视,视线相对。
一瞬间的交错之后,下一秒,又几乎同时动身。
一开始,还能靠着魔力的颜色分辨出是谁出的招。
萧柳身上的魔力几近纯黑,祁知矣的还只是偏暗的灰色。
到后面,整个狭的室内充斥着两人身上溅射出来的魔力。
墙面在粉碎,几乎没有过程,半个宫殿像被推倒的纸牌般接连倒下。
浓郁的魔气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扩张。
秋露浓宛若听见了空气的惨叫,承受不住似的颤抖。
“要出去啊!”
秋露浓怒了。
她在墙壁落下的碎石之间躲闪。
萧柳垂眸,从战场中分出心神,看了眼下方的少女。
这是难得的一刻。
他露出了弱点。
可对面并没有抓住,因为祁知矣也在望向同一个人。
两道限制同时从空中落下。
都是禁止离开此地的。
秋露浓目瞪口呆。
她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废墟般的宫殿之中。
“你还真动手?”
祁知矣眼神轻蔑,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嘲讽的笑。
萧柳面无表情。
他沉默着,下手是一如既往的毒辣和凶狠。
这不是试探,也不是对敌,是真正杀机毕露的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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