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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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穗月将房卡放进卡槽,屋内亮堂起来,方绮敏不在,整个房间很安静,静得只听得见她的呼吸声。

    她身心俱疲,靠着墙站了好一会,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艰难地一步一步往沙发移动。

    “你回来了。”突然有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她一个激灵。

    “你怎么不开灯?”江穗月转过身看她,一脸不解。

    “我喜欢……在黑暗中思考点事情。”

    江穗月见她也一脸颓丧:“你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高谦明。”

    “我刚刚跟他分开。”

    “哦?”

    “工作上的事。”她从她身边走过:“我买了啤酒,喝点吗?”

    两个女人坐在沙发上默默喝酒,一个赛一个安静。

    “点什么吧。”方绮敏破这窒息的氛围:“你不开心的事儿,让我开心一下。”

    “何晋深知道我曾经有过他的孩子。”

    方绮敏抿了口酒,“嗯”了声,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什么玩意儿?”

    “他知道了。”

    “不是。”她摇头:“你有过他的孩子?什么时候?”

    江穗月无声笑了笑,语气淡然:“大四上学期,刚分手没多久发现的。”

    “这么多年,你没提起过… … ”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 …怎么突然知道了?”

    “我做了个噩梦,不心漏嘴了。”

    “你可不像… …那么不心的人。”

    江穗月放下酒瓶,躺在沙发上,双眼放空:“就是那么不心了。”

    “那他… …什么反应啊?”

    江穗月闭上眼,明明那一幕是不久前刚发生的,为什么她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

    她努力回想。

    当她出“我们曾经有一个孩子”时,仿佛又回到他们分手那会,她漠然,而他,浑身在抖。

    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震惊?

    “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他连声音都在抖。

    “我去找过你,你出国了。”她叹了口气:“我怕肚子越来越大,再也藏不住,所以就拿掉了。”

    分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

    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突然出来,江穗月没有想象中的松一口气,她只觉得,她跟他的羁绊更深了。

    方绮敏看着好友,很多时候,她都觉得江穗月像个机器人,情绪起伏不太大,也没有探索世界的欲望,除了工作和购物,她没有其它兴趣。即便两年相交多年,她也不觉得自己已经走进她的内心。

    “他一时很难接受,不过我想,应该很快就能接受了吧。”

    “你生病,是因为这件事吗?”方绮敏轻声问。

    “算是一个原因。”

    她突然起身,一把抱住她。

    江穗月把头靠在她肩上,笑了笑:“其实我已经很久… …没做过关于它的噩梦了。”

    “那时候,你的选择没有错,你不要再拿这件事困住自己。”

    “你知道吗,走进医院到手术结束,我都特别淡定,我那时候想,它只是个受精卵,根本算不上是人,我一点负罪感也没有。”顿了顿,她又道:“但是手术结束后没多久,我开始梦到它,一开始是一滩带着血的肉,后来,它的模样逐渐清晰,她是个女孩… … ”

    “别再想了,穗月。”

    脸颊一凉,有泪滑落:“他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告诉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呢?他放弃考研,转眼就出国了,一走就是这么多年… …”

    最没有资格怪她的人,就是他。

    江穗月抹了把脸,推开方绮敏:“我没事,你呢?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事在你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跟高谦明有关?”

    “冠名权大概率没戏了。”方绮敏抓了抓头发,一脸困惑:“我为了这个项目费了很多心血,以为是板上钉钉,结果可能要功亏一篑了。”

    “什么原因?”

    “价格没谈拢。”她笑了笑:“公司给的预算就那么多,现在有另一家日用品公司给出更高的价格。”

    “高谦明直没戏了?”

    “那倒没有。”方绮敏叹了口气:“但也暗示得很明显了。”

    两人碰杯,又开始默默喝酒。

    “我… … ”过了好一会,方绮敏碰了碰江穗月的手臂:“这件事情过去太多年了,你真的… …别再介怀了。”

    “祁楷,解铃还须系铃人。”江穗月道:“希望我今晚能睡个好觉吧。”

    何晋深从未想过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

    出国之后,他注销了国内的一切社交账号,下定决心与过去彻底切割。他不知道江穗月是否找过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

    在情意最浓时,他也曾经幻想过,他们以后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她对于未来没有过多的期待,每回他提起结婚孩子,她总是兴趣平平,可他是真心实意计划过的。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久久无法动弹,原来人到某一时刻,真的会忘记呼吸,肢体僵硬。

    这一夜,何晋深睁眼到天明,隔天,头重脚轻,请完假后,他拨通江穗月的号码。

    长久的忙音过后,电话被挂断,她没接。

    他拿起外套,出了门。

    江穗月早上醒来,发现降温了,房间暖气虽然开得足,她还是感觉到一丝凉意。

    “天气预报今天会有雪。”方绮敏喝了口咖啡,对她道:“南海市居然也会下雪。”

    “很少,最近的天气越来越极端了。”江穗月起身,哑声道。

    “你声音怎么了?”

    “喉咙有点疼。”她清了清嗓子:“可能是昨晚着凉了。”

    “你这身体应该好好补补。”方绮敏递了杯热牛奶给她。

    “我不喝牛奶。”

    “什么有营养你不吃什么。”话虽如此,她也厌恶地移开眼前那杯牛奶:“我带你出去吃饭吧,我知道一家餐厅,特好吃。”

    “能让你觉得好吃的店,一定很惊人。”江穗月调侃道。

    半个时后,江穗月看着简陋的门面,有些惊讶:“就这儿?”

    “别看它环境普通,真的好吃。”

    老板记得她,笑瞇瞇地招呼她落座:“来啦。”

    方绮敏熟练地点菜,点完才道:“这几个都是招牌。”

    “你怎么对这地方这么熟?”

    “实不相瞒,我昨晚是第一次吃。”她笑笑:“高谦明带我来的。”

    “你俩昨晚就在这里约会?”

    “住。”方绮敏断她:“不是约会,是谈公事。”

    江穗月笑了笑,正想再趣两句,手机又震动了,她看着屏幕上的备注,掐断电话。

    “何晋深?”方绮敏轻声问。

    “嗯。”

    “怎么不接他电话?”

    “不想接。”她喝了口热滚滚的羊肉汤,肚子一下暖了起来,羊肉鲜而不膻,搭配着芹菜粒吃,很是爽口:“确实不错。”

    “你东亭市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店呢?我每天吃那些简餐快吃吐了。”

    “就算有,你也未必会去吃… … ”这种藏在巷子里的美食,如果不是有人带,谁能找得到,再,方绮敏是有些资情调的,对于这种苍蝇馆子,她大概率正眼都不会瞧。

    电话又响了,江穗月放下筷子:“我出去接个电话。”

    因为天冷,又是工作日,路上不见一个行人,江穗月站在餐馆屋檐下,按下接通键。

    “穗月… … ”他喊她的名字。

    她沉默半晌:“有什么事你吧。”

    “我们能不能见个面?”

    “我把那件事告诉你,不是想你负什么责任,你也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 … “

    “你在哪里?”他执着地问道。

    江穗月扶额,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报了酒店的地址:“你到这里等我吧。”

    “好。”

    方绮敏见她面色苍白,有些担忧:“你这感冒没好还跑出去吹风。”

    “死不了。”她扒了两口饭:“何晋深一会来找我。”

    “好好,别激动。”

    江穗月闻言,笑出了声:“不至于… … ”

    “你… … ”方绮敏迟疑了会:“你对他现在,是什么感觉啊?”

    拿着筷子的手微顿,半晌,她才道:“荣达的命运掌握在他手里。”

    “就… …只有公事吗?没有一点私人感情?”

    她抽了张纸巾,按了按嘴角:“没有。”

    **

    何晋深在酒店一楼的西餐厅等她,怕她看不到,他选了门口的位置。

    门再次被开,他抬头,看到她走了进来。

    江穗月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又脱了外套,有服务员上前,接过她的衣物。

    “你想什么就吧。”她道。

    “你那时候… …去我家找过我。”他。

    “嗯。”

    “那之后,你还找过我吗?”他的眼睛由始至终都停留在她脸上。

    “没有。”她淡淡道。

    他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你那时候… … ”

    她喝了口热水,才缓缓道:“那时候的医疗水平虽然没有现在发达,但医院管的没有现在严,我自己签名进的手术室。”

    她每一个字,就像一把刀,往他心上割。

    何晋深嘴唇动了动,他眼眶一热:“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她笑笑:“每次都戴套,怎么能想到就有了呢?我问过医生,她避孕套的避孕效果其实就70% … … ”

    看到她的笑容,何晋深感觉浑身肌肉都在疼:“我有什么… …可以补偿你?”

    “补偿?”她问得很认真。

    知道她又误解了他的意思,他苦笑:“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你不用把我当成受害者。”她侧过头看窗外:“这种事… …怎么呢,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犯的错承担后果。”

    犯的错… …何晋深忽然泄了气:“那你的病,是怎么来的?”

    她沉默。

    “这么多年… …你抑郁症,是因为这件事?”

    她依旧沉默。

    “穗月,我想帮你。”

    “帮?”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笑声突兀:“怎么帮?”

    “我… … ”

    “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点?”

    “我只是不想… …你再被那个噩梦困住。”

    噩梦…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她胡乱抹去泪水:“我其实不想把它… …当成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