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宝清了清嗓子, 面无表情地指向羲音，简短地吐出两个字，“问她。”

    这位大堂经理笑容不变, 将手中的菜单递给羲音。羲音接过菜单, 笑着递给首座的吴老师, “当然该让老师先点，老师没发话, 做学生的就擅作主张, 可太失礼了。”

    这句话得意味深长, 林恒有种她在拉踩自己的感觉, 却又抓不住话头反驳。

    吴老师笑了笑，也不推辞, 接过菜单略略翻了翻，点了两道价格适中的家常菜, 然后将菜单还给羲音。

    羲音翻着菜单，突然哎呀一声, 一脸无辜地看着林恒问道：“这位同学, 听是你做东, 我是不是不能点太贵的菜啊……”

    林恒刚张开嘴, 羲音又接着道：“可是我喜欢吃的菜都比较贵哎，要是你嫌破费的话，我点的菜让家宝哥哥单独付账好了, 反正我也是跟着家宝哥哥来的嘛。”

    她话都到这份儿上了, 要是林恒答应她的提议，就等于在下自己的脸。

    林恒皮笑肉不笑地：“哪儿能呢, 好了是我做东, 你尽管点, 这点钱我还是付得起的。”

    羲音不置可否地收回目光，纤细的手指点在菜单上，“白灼菜心，清炒时蔬……”

    连着点了三四个素菜之后，她将菜单合上，“除了刚才点的几个之外，其它所有菜式各来一份。”

    话音刚落，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来，林恒满脸都是“你是不是在坑我”的表情。

    大堂经理只愣神了短短一瞬，面色不变，声音轻柔地询问：“剩下一百一十三道菜各一份吗？饕林居提倡光盘行动，我们的菜分量很足，客人是否要删减几道菜？”

    “不用，我吃得完。”羲音双眼弯弯，歪头看向林恒，“就是不知道这位同学有没有钱付账，你要是没带够钱的话，就让家宝哥哥请吧，饕林居的菜对于一般人来确实有点贵，但是家宝哥哥就不一样啦，他才不会在意这点钱。”

    大堂经理又将询问的眼神投向手持金卡的张家宝。张家宝木着脸点点头。

    谁他不在意钱？他穷得要死。筑基境玄探月薪在5到8万之间，他才筑基初期，底薪只有5万，在龙安市这样的一线大都市算不上高收入人群。

    整个队里，他只知道队长有饕林居的金卡，虽然不知道羲音怎么弄到的金卡，但她是为了给他撑场子，他当然不能拖后腿，大不了今后每个月工资都拿去还羲音好了。

    对面的林恒陷入骑虎难下的境地。他虽然有钱，但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富二代，没什么青出于蓝的本事，表面上在家里的公司挂个总经理的名儿，实际上就是个啃老族。

    林家的产业在龙泉省排不上号，他进不去盛联贵族高中，所以才会去公立高中。在一群普通家庭出身的同学面前，他充分体会到有钱人的优越感。

    他花大价钱在饕林居做东，宴请高中的老同学，就是为了享受被人吹捧的快感。现在被羲音一席话高高架起，要是他答应这个提议，不就是认怂，承认自己不如张家宝吗？

    凭什么？不过是个又蠢又胆的胖子而已！自己的老婆已经被人家的女伴比下去了，他怎么能在自己引以为“壕”的请客上认输？

    心念电转，他脸上露出毫不在意的笑，靠在椅背上摊开双手，“没关系，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甜甜却是知道自己老公的经济状况的，当下就变了脸色，却又不敢当着大家的面戳穿林恒，恨恨看了一眼羲音，“有些人偶尔来一次高档餐厅，就巴不得敞开肚子吃，心吃撑。”

    羲音斜乜了甜甜一眼，也不在意，将菜单交还给服务员，“那就减一道菜吧。”

    完垂眸，用全桌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碎碎念，“嫌贵就直嘛，干嘛要装大款，家宝哥哥就从不嫌我点得多。”

    张家宝现在除了点头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什么。

    林恒自觉丢了面子，狠狠瞪了甜甜一眼。甜甜又气又委屈，却不敢再什么，甩手走回来坐下生闷气。

    由于羲音点名要求主厨亲自烹饪，因此上菜比较慢。羲音吃饭的动作优雅又不失迅捷，也不管桌上其他人推杯换盏，自己吃得心无旁骛，偶尔还要给张家宝夹几筷子菜。

    看羲音吃饭就像看吃播，越看越香，张家宝不自觉也把注意力放在了食物上，渐渐放松下来。

    可有人看不得他如此悠闲，酒过三巡，林恒一手提着酒瓶，一手端着酒杯站起来。

    “家宝，当年我年少轻狂，开起玩笑来不知道轻重，咱俩今儿干一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张家宝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攥紧。

    过去？哪里有那么轻易能过去？被孤立、被污蔑、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又不是他，凭什么他过去就要过去？

    他嘴唇颤抖着，想什么，却又笨嘴拙舌地不出一句话，脑门上不自觉开始冒汗。

    正在这时，旁边的羲音开口了，“什么过去啊？你这人怎么连话都不清楚？给人敬酒，至少得清楚让什么过去吧？”

    林恒皱眉，先前那名油头粉面的青年立刻接话道：“嗐，那不是胖……家宝当时追求甜甜，方式不太对，林恒生气了嘛，就发生了一点冲突，都是同学之间闹着玩的。”

    听到他提起旧事，张家宝心跳越来越快，耳中嗡鸣，深埋在记忆中不愿意回想的声音再次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荡。

    “他竟然偷甜甜的手帕，好变态啊。”

    “他总看岛国的动画片，跟着那种片子学的呗。”

    “平时他就不爱跟人交流，还老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他不变态谁变态啊。”

    张家宝只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了，他想反驳，想为自己辩解，可嘴就像被粘住了似的，舌根发僵，一个字都不出来。

    突然，冰凉的气息接近，他快要烧起来的大脑感受到一阵清凉。他的胳膊被人挽住，软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家宝哥哥连我都看不上，能让他追求的女生，一定比我好看得多。你的甜甜是哪位？是不是今天没来啊？”

    这话一出，不光油头男的表情僵住，甜甜的脸色更是难看得像便秘。

    羲音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在座各位就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可这话偏偏没法反驳。当两个人颜值不相上下的时候，审美是主观的，但当一个人的美貌碾压所有人的时候，谁也没办法睁眼瞎话。

    羲音环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甜甜身上，做作地以手掩口，“哎呀，他的甜甜，不会是你吧？”

    她眼神挑剔地量甜甜一番，瘪瘪嘴，凑到张家宝耳边，把悄悄话得桌上每个人都能听到，“家宝哥哥，你这同学竟然觉得你喜欢她诶。她那么普通，怎么能那么自信呢？是不是有妄想症啊？”

    甜甜的脸色瞬间铁青一片，那油头男也哑口无言。

    刚才帮张家宝话的同学急忙开口解释：“那件事是个误会，甜甜的手帕不知道被谁放到家宝的抽屉里了。”

    羲音轻蔑一笑，“哎呀呀，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啊。”

    她看向林恒，持续输出，“我你怎么起话来语焉不详，含混不清的，原来是因为心虚啊。你，你，还有你……”

    纤细的手指点向林恒，又点向甜甜，将之前张家宝坏话的人一个个都点了一遍，“造谣抹黑他人名誉，不赔偿精神损失费也就算了，连道歉也含糊其辞。过去？什么过去？加害者有资格过去吗？”

    林恒提起一口气，正要反驳，羲音却突然起身，三根手指拈起桌子上的象牙筷，众目睽睽之下，啪——两只象牙筷同时从中折断。

    饕林居的筷子质量自然是上乘的，这种象牙筷别一双，哪怕单支也要成年人用双手才能折断，仅用三根指头折断一双筷子，还如此干脆利落、轻描淡写，这是明晃晃的武力震慑。

    看见这一幕的众人一时间无人话，林恒刚提起来的一口气也泄了出去。包厢内只有羲音的声音回荡，清甜软糯的嗓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跟这双筷子过去了，它会自己粘起来吗？我你们一顿，再敬你们一杯酒这事儿过去了，你们是不是得对我感恩戴德啊？”

    林恒等人脸色难看。

    羲音丢掉筷子，乘胜追击，“指头断筷子这招儿，家宝哥哥十三岁就能做到。”

    张家宝十三岁突破炼气，这话没毛病。

    “你们以为自己很厉害，厉害到能欺负他？醒醒吧，他不反抗是因为善良，否则你们今天就该在残疾人关爱中心聚会。真拿别人的善良当软弱啊？你们能平安长这么大没叫人死，全靠祖宗保佑，过年回家上坟的时候多给祖宗颗几个头吧，弱鸡！”

    她语速虽快，口齿却清晰，一顿机关枪似的输出让高中时期欺负过张家宝的几人脸涨红，倒不是羞愧，而是恼羞成怒。

    油头男爆了一句粗口，“张胖子当年跟痴汉似的尾随甜甜好几天，这事儿我们都看到了。”

    刺啦——

    凳子在地板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家宝突然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目光冒火地盯着油头男。

    “不是尾随……”

    看到同伴为了自己孤军奋战，张家宝心里突然生出无限的勇气，不就是反驳吗？不就是在大庭广众大声话吗？他不怕！

    “她的手帕掉了，我捡起来，想还给她……”他每个字都得很用力，牙关紧咬，腮帮子都在抖。面对昔日欺负自己的人鼓起勇气很难，坦诚自己的内心更难。

    “我跟着她，只是想还手帕。但我……不敢和她话，跟了好几天，还是不敢……我没喜欢过她，我只是不敢和别人话！”

    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大，掷地有声，气势如虹。羲音觉得忽略他话里的内容，这架势倒有了几分热血漫男主燃起来的感觉。

    他能在这种时候站起来，就已经突破他自己了。

    羲音非常给面子地鼓掌，“得好！”

    桌上的人听到张家宝澄清当年的误会，心里想什么先不，看到羲音如此激动地鼓掌，都是一头雾水。

    又不是年度总结会领导讲话，需要这么捧场吗？

    甜甜原本一直觉得张家宝喜欢过她，虽然自己不如羲音漂亮，但羲音喜欢的人喜欢自己，这让她心里隐晦地生出优越感。

    可是此时这点优越感被当事人亲自踩碎，顿时觉得脸皮好似被人扯下来丢在地上踩，气怒道：“谁稀罕你喜欢？你就是个又胖又丑的怪胎，除了你旁边这个眼睛有问题的，谁会看上你啊？还很多人喜欢，骗谁呢你！”

    话音刚落，包厢大门再次被人用力推开，众人循声望去。

    张家宝看到门口的人，目瞪口呆，心中不详的预感终于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