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冉在下一站下了车。下站之前，她又放了句狠话，只是黎一塞着耳机根本没听见。

    黎漫到家很晚，黎一听见客厅里的动静，从卧室里走出来。

    “怎么还没睡？”黎漫音色疲惫，完栽倒在沙发上。

    黎一坐到黎漫身侧，迟疑片刻后开口问：“情况怎么样了？”

    黎漫没提下午发生的惨剧，只是感叹：“当初为了奖学金，你非要去明诚，现在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黎一中考成绩优异，青川市四大名校任她选。她一意孤行地选了其中名气最的明诚中学，为的就是能拿到一笔数目可观的奖学金。

    明诚是近十年新崛起的学校，历史不如其他名校厚重，它的特色就是它轻松的教学环境。事实证明，未必只有在强压之下，学生们才能出成绩。明诚这套新教学体系的诞生和实验成功，已经很能明问题。

    市一中曾是黎一为之努力的目标，如果不是因为觊觎明诚给出的丰厚条件，她现在应该是市一中的一员。

    甚至在前段时间，她还稍感遗憾自己不是市一中的学生。因为她喜欢市一中校园里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喜欢市一中历史悠久的复古建筑。市一中有她最亲的人，也有她钟情的少年。

    临睡前，学生群里疯转市电视台晚间新闻里的一段视频。

    男主播是乔慕杨的父亲乔颂文，他在报道市一中学生坠楼的这条新闻时，眼眶微红，声音里有强压下去的哽咽。同为父母，他很难不共情这桩悲剧，那个丢掉生命的年轻男孩是他儿子的同学，也跟他儿子同龄。

    看过这段视频后，高飞和邵星璇在他们分队的群里连发几个“唉”。费雅截了张图发出来，是江崇在朋友圈里写的一句话——

    “你明明告诉我，不要在意那些数字，努力过就好。可是你做了什么？”

    黎一这才得知，坠楼的男生和江崇同班，江崇与他关系很好。

    费雅发了一串哭泣的表情，：【今晚太伤感了。】

    邵星璇：【聊不下去了，我睡了。】

    高飞：【晚安兄弟们，明天见！】

    黎一刚要放下手机去睡觉，江崇给她发来的一条消息——

    【黎一你好，请问你能帮我联系一下那个很会画画的女生吗？我有事情想请她帮忙。】

    江崇的是林逾静。

    黎一回复：【没问题。】

    -

    这应该是青川近二十年来最热的一个夏天。由于高温天气突至，明诚校方担心学生中暑，临时决定将期末考试提前三天。

    对于黎一这样的学生来，任何时间考试她都无备考压力，可对于高飞这种吊车尾的学生来，多复习三天或许就能多考十分。

    早自习结束，伴随下课铃响，高飞一声长叹：“要了命了，考不进500分，我爸肯定不同意我暑假出去浪。”

    邵星璇搭了腔，费雅也参与进去，三人聊旅行聊得热火朝天。

    黎一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她拿了几道数学题，走到林逾静的面前，“这个你抽空做了，晚上放学后我给你讲。”

    林逾静停下手中的画笔，学高飞的样子叹气：“这两天我恐怕都没有时间做题了。”

    黎一：“那怎么办，马上就要考试了，你要是分数上不去，你妈肯定不会同意你做美术生的。”

    “喏，”林逾静把手中在画的东西拿给黎一看，“江崇学长请我为陈昱学长画图。”

    陈昱是那个坠楼男生的名字，黎一听见这两个字，心里像被细针暗暗地戳了一下。

    江崇偶然发现林逾静画他周边的画风，跟陈昱喜欢的一个画师风格很像。陈昱藏着一颗热爱画画的心，奈何父母逼他只能一心向学，看那位画师的漫画是他排解学习压力的一个重要途径。

    那天他意外看见林逾静画的江崇，好想也拥有一张这种风格的画像。这个愿望被江崇记在心里了。

    逝者已去，他的好友想为他做的事情，其实都是在安慰自己。

    林逾静画好的画像陈昱再也看不到了，可是江崇却可以在不忍心看陈昱的照片时，拿这张插画来缅怀他。

    黎一让林逾静先安心画图，她决定这个周末多抽一点时间来给画家补习。

    -

    明诚的学生忙着复习迎接期末，市一中的学生却暂缓了上进心，关切着另一则校内新闻——

    由高二几个学生起头，向市一中校方领导递交了百位学生的联名信，他们要求学校减少给学生重压，禁止鼓吹“分数论”，并且积极引导家长理性看待升学率。

    市一中上一回出现学生写联名信的情况，还要追溯到百年之前建校之初。校方自然很重视这次事件，尤其是发生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

    牵头的几个学生，作为学生代表被邀请到学校会议室，由几位校长亲自接待进行沟通。

    升温之后，市一中的老教学楼像一个巨大的火炉。教室里的吊扇年久失修，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响声。

    高二七班今天中午的午休被黎漫擅自改成了茶话会，她给学生们一人买一盒冰激凌，想安抚他们这几天的跌宕心情。

    有同学问：“黎，乔慕杨都两节课没回来了，现在什么情况啊？”

    另一个同学接话：“学校才不在乎我们学生们的诉求，要不是陈昱学长……唉，学校理都不会理什么联名信。”

    “就是啊，新闻都发酵成这样了，我们不还若无其事地和隔壁明诚着擂台，比这一次的录取率吗？”

    “有什么好比的，明诚就算是清北交复的学生比我们少了几个，可人家又没有跳楼的学生……”

    黎漫认真地聆听大家的讨论，待学生高昂的情绪平复之后，她郑重宣布：“不管别的班的班主任会怎么做，这次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我会取消咱们班的家长会，各位，不必恐慌这一次的成绩了。”

    同学们正欢庆，半阖上的教室门被轻轻推开。午后热烈的阳光照射进来，逆着光的乔慕杨单手插着兜，手腕上挂着被摘下来的松散的领带，他微低着头，脸颊一侧鼓起来一瞬，随口耸一下肩膀，以一种叛逆却不甘被驯服的姿态接受着同学们殷切目光的洗礼。

    黎漫想起清学校某领导特地去办公室里找她谈话的情形——

    “黎啊，让你们班那个乔慕杨消停点吧，联名信的事一准是他起的头。他爸爸是什么人物你也清楚，这种节骨眼上，他得跟学校一条心，就别搞什么个人英雄主义了。”

    黎漫并未和领导辩驳什么，却也丝毫没有干涉乔慕杨去做这个“领袖”。

    此刻，黎漫看着桀骜不驯的少年回到座位上后，把他胸前的校徽取了下来，她刚靠近，少年开冰激凌的盒子，漠然地将手中的校徽埋葬进融化了一半的甜蜜奶油里。

    -

    市一中学生写联名信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明诚。明诚的学生当成是一件趣闻来看，观点众多。

    黎一关心的点在于，她听到了乔慕杨的名字。知道乔慕杨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之后，她刷题的心情躁动了起来。

    一如那天晚上，她看着乔慕杨把那支录音笔交给她之后翩然离去的背影，内心因少年的侠义而产生的微妙心动。

    -

    周末，黎一和林逾静约在折中的一家KFC。

    林逾静边改错题，对黎一：“你真的好适合当老师哦，我感觉你讲的比数学老师讲的还清楚。”

    黎一：“只不过是我讲的慢罢了。”

    “黎一，你以后想做什么？”

    “霸道女总裁。”

    “哈？”林逾静失笑。

    黎一摊手：“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话的是江崇，他穿一件纯白的T恤，清爽地出现在两个女生面前。

    黎一不知道他会来，看一眼林逾静，羞涩的女孩佯装在算题，头埋的像鸵鸟，“江崇学长问我们在哪里，我就告诉他了。”

    江崇落座，看了眼黎一给林逾静出的题，对黎一：“你自己也要复习，给林补习的任务就交给我吧，反正我现在无事一身轻。”

    黎一点点头，顺便对江崇：“学长，我之前要收你旧书的，现在不用了。”

    “怎么了？”江崇问。

    黎一俏皮地笑笑：“这不是发现新商机了嘛，有你给林补课，那我就安心去给别人补课了。谁让林我适合做老师的。”

    林逾静问：“你是算去做家教吗？”

    “嗯哼。”

    江崇后来了解了一下黎一的家庭情况和学习情况，理解了她想赚钱的心，觉得她这个想法并无不妥，便提议道：“如果你没有找到合适的学生，我倒是有一个可以介绍给你。”

    -

    期末考试结束后，明诚的学生们在一片欢呼声中散了场。

    吃冰分队暂停队内活动。高飞要去长途旅行，费雅报了补习班，邵星璇要去陪外地的外婆过暑假，而黎一，她即将和江崇给她介绍的学生见面，开启她的家教生活。

    拿到这个地址时，黎一觉得无比熟悉，仔细一想，她曾在几个女生讨论乔慕杨时，听见过这个区的名字。乔慕杨跟他爸爸就住在该区。

    知名男主播的住所，自然属于市内高档区的范畴。黎一挺喜欢这个区的布局，边走边赏景，还随手拍下路遇的一只古牧。

    来开门的是江崇，他客气有礼地邀请黎一进门。黎一换上女主人专门为她准备的粉色新拖鞋，刚换好，转角扑过来一只而肥硕的英斗，胖胖的圆脑袋压着黎一的脚背，让她挪不开脚步。

    “Gee，过来。”

    这大约是狗主人的声音，可是这声音为什么听起来无比熟悉？黎一迷惑地看着江崇，江崇移开身姿，黎一的视线一下子开阔。

    只见客厅的独沙发上，坐着一个穿黑色短袖的慵懒少年，他接住被他传唤过去的宠物，亲昵地揉一揉狗的头，带着他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象征性地抬一下手跟黎一招呼：“Hi，又见面了。”

    上楼之前，黎一聪明的脑袋瓜还地计算了一下——她连续十五天要来这个区，那她偶遇乔慕杨的概率会有多大？

    眼下的场面让她有种中头彩的不切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