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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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我们。”项绥声音幽缓,被疼痛麻木的她气有些虚,“杨浩,在这个世界,你和你弟弟能堂而皇之活下去,就已经是很有价值的事了,你不该被仇恨蒙蔽双眼,践踏你们活下去的权利,耽误自己的一生。”

    “活下去就是有价值?”杨浩将刀往项绥脖子抵近一分,“像你们这种什么不幸都没经历过的人,只会满口圣言善语,有什么资格给我教?”

    刀锋冰冷,项绥没感觉般,平淡开口,“十八年前,我被人贩子拐卖了。”

    杨浩持刀的手微顿。

    “那时候我八岁,人贩子把我卖到了一个很穷很穷的大山坳里。有多穷呢,四周被大山环绕,翻过山的另一边是水,不通电不通网,整个村子只有村长家有一辆老式自行车,晚上一家就点一盏煤油灯,护不住灯火被风吹灭要重新划火柴点火,买我的那对夫妻就会破口大骂败家玩意儿。”项绥,“其实就像你的,在那之前,我家境很好,我真的什么不幸都没经历过,但是被拐卖之后,一切都像是噩梦的开始。生活苦没什么好的,胜在骂骂,也没把我折腾死。”

    “十二岁那年,我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逃离那个地方的机会。那应该是我,在那个山坳里四年,唯一的美梦。但是最后关头,出了我,意想不到的意外。”项绥缓缓吸了口气,“没走成,我养父,暂且称呼他是养父吧,他找到了我。我想逃跑的念头被他发现,他震怒,然后丧心病狂地想侵|犯我。十二岁的我当时又慌又怕,在旁边胡乱摸到一块硬物就朝他脑袋用力敲。怕他没晕过去,我发了疯似的又狠力砸他脑袋。后来他失去知觉倒在地上,我才看清我手上黏黏糊糊还死死攥着的,是一块被血染红的石头。而那个男人脑袋开了花,满头鲜血,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应该是死了吧。”项绥敛着眉眼,扯了下唇角。

    “你巧不巧,我养母去邻居家串门回来,刚好要从那路过,就发现了我。我杀了她男人,她怎么会放过去,喊叫着招呼村里人追发了疯逃跑的我。当时求生的欲望特别强,撑着气愣是翻过了山,但是还是被追上了。挣扎的时候,我掉到了水里,筋疲力尽狗爬式在水里挣扎,大脑已经空白一片了。”这么着,那些被她刻意不去想起的画面又历历在目起来。让她的思绪,都不禁有几分恍惚。

    “我没死,但是,杀了人的我,是断不能再回去找我亲生父母,给他们带去灾难了。后来,我偷|渡去了美国,东躲西藏,待了几年,之后又偷|渡去了德国。十二岁的女孩儿独自一人在国外活命,那感觉,活着,却更像是死了。”

    “也是在德国,我才终于给自己搞到一个刻意堂堂正正活着的身份。但是我的国籍,不是中国了。”

    “你看,你也杀了你养父。”杨浩仿佛得到了鼓励,“你看,有些人就是该死。”

    “不一样的。”项绥摇摇头,“我当时只能伤害他才能保全我自己,但是你们可以把仇恨交给警察依法处理,犯不着搭上自己。就算今天没被警察抓,以后躲躲藏藏过日子,见着生人就像猫见老鼠一样,那种日子,你们会想要吗?还是想像我一样,甚至不能用自己真正的名字示人?我往后,都只会是项绥了。”

    “你知道吗,那个警察,几次三番问过我同一个问题。”项绥缓缓启唇,自嘲笑了下,带着不出的苦涩,“他问我,自己是中国人,为什么是德国国籍。”可是如果可以,谁会愿意自己挂着别国国籍。

    “虽然我是正当防卫,但是也杀人了。总有一天,我是要为那条人命付出代价的。”项绥嗓音缥缈道,思绪也仿佛飘到很远很远。那条人命,有一天,她也是要给法律一个交代的。

    “没人知道你杀人,你可以继续这样活下去。”

    “但是我知道。”项绥盯着他,“杨浩,你杀了人,你也知道。你弟弟为了你背罪坐牢,你也知道。”

    已经恢复冷静的杨浩倔强地和她对视,下巴微颤,似是在克制着什么。

    “还有你爸爸。”她轻声,“你爸爸,也知道。他不会想看到你们这样生活。这么疼爱自己孩子的爸爸,他会想看到你们抬头挺胸做人,然后有一天功成名就,站在最耀眼的地方,他在天上一低头,就能看到。”

    眼眶迅速泛起一层雾气,杨浩再也克制不住,抱头悲恸嚎啕哭起来。压抑的丧父之痛、内心的煎熬、酸楚,在这一刻间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倾泻而出。

    项绥静静看着他哭得像个孩。其实在她眼里也是孩,年纪比她,比陆元,比路莱。

    “杨浩,收手吧。”

    “我已经回不去了。”杨浩低咽出声,嗓子仿佛卡着尘。

    “天亮之后,带上那份录音去找那个警察吧。你是你爸爸的儿子,你要给他一个公道。至于那个丢了命的工头,”项绥顿了顿,,“把事情原委全部出来,然后找个好律师好好为你们辩护,争取从轻判决。如果你心疼你弟弟,选择自首,那就堂堂正正去把你弟弟换出来;如果决定让他坐牢,你代替他在外面好好生活,我也不会什么。”

    杨浩的啜泣慢慢停止。他抬起头,抹干脸上的泪痕,冷静地睨着项绥,嗓音还有一丝哭过的喑哑,“我凭什么相信你?”

    项绥作势动了动,“我这不是还被你绑着吗?”

    “你走吧。”她开口,平静地和他对视,“警察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如果祁嘉亦没有那么蠢的话,估计已经看到她早早就留在书房桌面的东西。虽然手机因为中途铃响被杨浩丢到了垃圾桶,但离这一片烂尾楼,可不算很远。她来时观察过了,这附近能作为作案场所的,没几处地方。真带人过来的话,搜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杨浩一听,登时又防备地从地上拣起了刀指着她,“你报了警?!”

    “我只是对我这条命负责。”项绥不慌不乱注视他,,“你走吧,我过的话就不会反悔。”

    杨浩警惕地盯着她,似乎在透过她的面部表情审度她话的真假。

    而项绥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面部表情。受伤的肩头不知什么开始流血了,肩膀的骨头锥心地疼,被椅子砸过的半边身体疼,脸上被刮了耳光疼,手腕脚腕被绳索牢牢地捆着也疼。整个头皮似乎都在渗冷汗,她的鬓角、额头已经被汗湿透了,面色发白,嘴唇也不见血色。

    杨浩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犹疑着挪了脚,一步三回头戒慎地盯着项绥边吞吞往门外走。

    几步后又回头,从衣服割下一块布料堵住项绥的嘴。

    “我也要对我的命负责,至少要留到明天,所以委屈你一下。”他直起身,认真道,“项姐,谢谢你跟我这一番话,对未来,我好像突然就明朗了。”

    “你的事情我不会跟第二个人。但是项姐,你养父是罪有应得,我希望你以后忘记那一切,好好生活。我突然也想好好活下去,给我爸看、看到他儿子过得好。”杨浩突然抽泣。他缓了缓,才平稳了情绪继续,“但是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在我心里,我爸和我弟最重要。”

    “今天伤害了你,我很抱歉。”他深深鞠了一躬,最后大踏步离开。

    项绥眼睛眨了眨,一圈雾气,眉眼温和柔软。

    和杨浩对峙的时候太耗心气神,神经放松下来,项绥整个人都疲惫不堪。杨浩把头灯带走了,空旷的废弃房幽静、昏暗,她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深一下浅一下。

    想拖动凳子到门口去,身体一晃,就感觉整个脑袋头晕目眩。怕真晕了失去知觉会有意外情况,她定了定神,只好干坐着。

    猜测项绥的手机已经被丢弃,按着定位显示的位置,祁嘉亦到红点的位置就给她的手机电话,果然在旁边垃圾桶听到了铃声。

    许扬已经带了人过来,祁嘉亦领着他们在这一带可能的地方一路查下去。

    能藏住一个大活人还不被人发现的地方不会是正常生活区,这么排除下来,范围便缩不少。这么排查着,便到了烂尾楼那一片。烂尾楼旁边有一处待拆迁的房子,还有已经鲜少有人来的旧公园。

    烂尾楼原本规划是新式居民楼,后来据是地基有问题,项目便中断了,去年一直废置至今。因为去年这里还出过人命,更是显得有几分阴森,平常白天都不会有人靠近。

    祁嘉亦抬头盯着那栋十几二十层高的楼,驻足几秒,将其他人安排去其他地方查看,自己和许扬则进了这栋楼。

    许扬毕业没几年,年轻人,不怕鬼,但大晚上过来这种阴森森的地方,不免还是胆颤了一下。他跟在祁嘉亦身后,咽了咽口水让自己镇定下来。

    “祁队,这栋楼一点亮光都没有,不会有人在吧。”

    “你在楼下等着。”祁嘉亦。

    许扬一听,顿时挺直胸膛,压低声音为自己正名,“祁队,我不害怕。”

    “那兵分两路。”祁嘉亦淡淡吩咐,“你从前面的楼梯上去,我从这儿上去,包抄。”

    “心。”他拍拍许扬肩膀,没等他回应便大踏步上楼。

    许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