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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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绥闭眼,平缓呼吸。

    “你信誓旦旦要带我出去,报警,找到我亲生爸妈,这些话仿佛给我注了强心剂,也是我在那个山坳里唯一的美梦。我以为,我真的能等到那一天。我能一直隐忍四年,不过是因为唐大山他们虽然对我动则骂,但至少没对我动歪心思,没让村里不怀好意的男人侮辱过我。”

    “但是因为你们的缘故,害我差点被禽兽不如的唐大山玷污,成了直接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刚刚被带到那大山坳去的无边恐惧似乎都不足以和那种得到希望后重新被回地狱,甚至更深的地狱比拟,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大的绝望,是你们带给我的。”

    “我不知道你们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也不知道那样丢下我离开的时候你们有没有经历一点内心的挣扎,对我有没有一点愧疚,反正,我砸死了唐大山,因为杀了人,逃出来也不敢和亲生父母相认。从那天起,我不再是唐果,也回不去我以前的身份了。”项绥,“后来那些日子怎么过来的,我好像记不太清了,又好像刻骨铭心。”

    好几次差点死掉吧,但她还想在死前得到一个解释。不是丢下她的解释,而是不会带走她,却又要诚挚地给她希望,最后将她丢在绝望中的解释。

    “你也不要因为三个人里我好像最恨你而感到不公。我确实最恨你,因为你给了我美梦,又亲手把它摧毁。你给了我希望,又让我绝望。那种认真对一个人期待过却又落空反被推向地狱的心情,你永远也不会懂。”

    “我从来不对你谢谢,不对你对不起。谢谢和对不起,都是你要对我的才对。谢谢我没有对你恨之入骨,每次要找你麻烦都狠不下心把你拽到人生低潮。对不起我,那时好要带我离开,最后却把我丢下一个人承受那些可怕和绝望。”

    “这些年来,你似乎已经忘了这些事,心安理得地过得很好。”项绥面色怅然,“真羡慕。”如果她也能这么洒脱忘记不想记得的,她后来不至于画地为牢为难自己这么些年。

    祁嘉亦仿佛是真的对这些一无所知,薄唇死死抿着,满眼压抑着的是震惊和不敢置信,眉心紧紧拧住,面色发白。

    项绥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这些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她不想去探究为什么他的记忆里没有这段过去了。开的这一刻,她发现,她已经不是那时候在茅草屋里发现祁嘉亦不见了反而是唐大山在那儿时惊吓得心脏抽搐到哭不出声的女孩了,曾经那些很难过的事,她如今可以出来了,没有歇斯底里。

    “你口口声声要娶我,不过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曾经砸死过人,不知道我们之间是真的有过这么深刻的恩怨。”项绥眼睛淡淡瞥向窗外,“也不要因为你是刑警的身份,懊恼你孩子的妈妈是个杀人犯。如果那时候不是我砸死唐大山,真被侵犯到的话,我死也要把你们拖下地狱的。你如今还好端端地活着,得庆幸孩子的妈妈那个时候杀了人。”

    孩子生下来后,她会让孩子跟她一起留在美国。有一天她自首了,会让陆元他们照顾他。他们会把他照顾得很好。

    对面的祁嘉亦仿佛被点了穴,始终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他胸膛剧烈起伏,胸口有什么情绪要爆发。心乱如麻,大脑也很乱很乱,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事,但又不敢去相信。他好像没经历过项绥口中的这些事,但是靳自南的名字从项绥嘴里出来的那一刻,他突然回想起他跟靳自南提起唐果的名字时靳自南不自然的反应。

    靳自南认识唐果。这世上不会有很多个祁嘉亦,刚好是被项绥记恨的名字,又是靳自南的朋友。

    “……”

    “如果祁队长曾经对不起一个人,自己却忘得一干二净,祁队长不觉得,这才是更让人憎恨的吗?”

    “就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知道吧,知道也装作不知道。这也是,我能给你最大的宽容。”

    “……”

    祁嘉亦心脏一阵收缩。他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才会导致他脑子里对这些事情没有一点印象,也不知道他丢失的那段记忆里到底都发生过什么。他能明确的是,项绥口中的一切,是压垮他们之间可能性的最后一根稻草。

    哀莫大于心死。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她曾经因为相信他而跌入深渊,导致她差点被唐大山侵犯,经历后来那些年在她原本计划以外的不幸,甚至几度差点丧命,那在她重新站起来后,在知道他其实根本不记得那些事情后,她该是何等的绝望,又怎么会对他重新付诸信任把下半生交给他。

    他一句话不,项绥也没想一定要从他嘴里听到点什么。

    什么都不最好,她不想要他一句轻飘飘的道歉,也不想听他解释为什么他会忘记这一切。从榆临市离开后设想的结局是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如今这样,于她而言,好像她以后会放下一点。

    祁嘉亦如果还有点良知的话,只怕往后很长时间都要活在对她的愧疚里了。

    真好,她这十四年来的耿耿于怀,或许还能有这样的分量。

    “你想知道的为什么,我给你了。”她想知道的为什么,她就不要了。项绥面色冷淡望着他,轻声启唇,“现在知道了这些,你还会想要跟我结婚吗?还会觉得我们能结婚吗?”

    项绥走了,祁嘉亦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桌上他为项绥点的菜品已经凉了,他给项绥带的东西也被她留了下来。祁嘉亦望着,眉角狠狠一抽,眼眶有点涨。他突然起身,大步往外走。

    靳自南不知道祁嘉亦什么事找他找得这么急,在电话里里都能听到车子擦过空气的呼啸,声音还格外严肃冷硬。

    不敢轻怠,睡意一下全没的他赶紧起床洗漱换衣服。

    祁嘉亦找到他家的时候,他刚收拾好到楼下客厅。

    看祁嘉亦面色似乎隐忍着什么,一双眸子黑沉,靳自南心里一个咯噔,顿时就不安起来。他从没见过祁嘉亦这副模样。

    大脑飞速搜索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靳自南已经先如往常一般没个正形笑着迎上去,“祁队长怎么这么有空来看我?不会是又要找我喝酒的吧?”

    祁嘉亦拿开他搭在他肩上的手,嗓音沉冷,“我有事情要问你。”

    靳自南:“……”看这表情不是事了。

    心里惴惴的,靳自南还是给祁嘉亦倒了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你要冷静。”他把水推到祁嘉亦面前,在他对面坐下,心看着他的脸色,“大事事都会有解决的办法啊祁队长,你为难我没用。”

    祁嘉亦没回应他的插科诨,凉凉盯着他,开门见山,“我为什么会不记得唐果的事?”

    靳自南一怔,霎时惊愕地望向他。反应过来,又心虚地躲闪开目光,干笑,“什么唐果,听不懂你在什么。”

    “项绥就是当年的唐果。”祁嘉亦分毫不受他的反应影响,“这样你听懂了吗?”

    靳自南手一个不稳,水杯一歪,桌面撒湿一大片。他缓过神来,手忙脚乱抽纸巾擦桌子。

    他心里慌乱无比。所以第一次见面,项绥就对他们没有好脸色,眼里还有他们看不懂的情绪,是因为,她一开始就认出了他们?

    当年那个面黄肌瘦肤色黢黑的唐果,是如今肤白貌美气质高冷的项绥?

    祁嘉亦凝着桌面那滩水,视线上移,望向靳自南,“你知道项绥对我来是什么人吗?”

    “我喜欢的人。”没等靳自南给出反应,祁嘉亦自顾自,“我孩子的妈妈。”

    靳自南抬头。

    祁嘉亦一字一句:“她怀孕了,我的孩子。”

    靳自南错愕地瞪大了双眼,连桌面的水滴到地板也顾不上擦,就那么一眨不眨盯着祁嘉亦。

    “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情没有丝毫印象?”祁嘉亦双眸锐利,“靳自南,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你就一一告诉我。”

    靳自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当年的事情,于谁来都是无法启齿的不可提。人性中最丑陋不堪的自私、以德报怨,全部发生在如今光鲜亮丽的他们身上。那丑陋不堪的一面,他羞于让好兄弟看到,甚至自己也不敢回想。这么些年,他很偶尔会想到当年那个女孩。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在约定时间到那茅草屋里等他们很久很久,不知道她后来逃出那个山坳没有,不知道她后来过得怎么样。也会想,当年他们要是把她一起带走,他会不会能过得心安理得一点。至少别因为帮过他们惹到麻烦才行,不然他们就愧欠她太多了。

    他舔了舔唇,低头继续擦桌子,“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祁嘉亦面色不动,眸色却尽是压迫,“靳自南,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靳自南为难又无奈,“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么,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有些事情,我想听你。”

    靳自南:“……”

    和祁嘉亦对视良久,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他认命,挫败地松了手里的擦桌子的纸巾。

    “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对不起她就是了。”他低声道。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祁嘉亦坚持。

    靳自南其实不愿意把那时候的事再次剖开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