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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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祁嘉亦是基于什么原因把她带到这个地方来,项绥面色倏然一冷,她扭头,面无表情看祁嘉亦。

    “我知道你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祁嘉亦低头拉她的手,声音偏低哑,“但是之后的事情,我想让你知道。”

    他知道她没把她的以后想得很长远,不管是碍于心结,还是她未曾想过要凌驾其上的法律。所以明知她不喜欢,他还是想带她来走一趟。岁月搞丢的希望,他想帮她捡回来,那些忿忿不平和委屈,如果释怀不了,他也希望能让她自此心里舒坦一点。

    祁嘉亦领着她往村落深处走。往里便是更偏僻的住户,坑坑洼洼蜿蜒的泥路,越往里走路越杂乱不平,路面有石子,怕项绥不留意踩到脚下滑或崴到,祁嘉亦走在她身侧,手从她身后绕过虚虚将她护着。

    下意识想逃离却又对祁嘉亦口中所之后的事情留有一份禁不住想要去探知的求知欲,项绥还是忍住了掉头就走的冲动,心情复杂地跟着祁嘉亦踏进村子。

    回来中国,她不是没想过再到这个地方来。这个山坳,吞噬了她八岁到十二岁的四年时光,她也想知道,她走后这儿怎么样了,这儿的人怎么样了,人贩子怎么样了,买人的人怎么样了。她也可以善良,但不是对人渣。那些参与拐卖人口参与强抢女人暴虐致死的败类,不管是十二岁前还是十二岁后,她都恶毒地诅咒让他们去死。

    可是她几次按捺下了到这里看看的念头。她跟这里,还有一条人命的牵扯。不用几年了,等她自首的时候,她会作为证人兼当事人举报相关的人。只是,不是要去自首的时刻,她到这儿来做什么呢?

    她还不想自首。她很艰难地安定了几年,她贪心地想趁着年轻的时候再看这个世界几年。她不至于会被判死刑,但她不想二十几岁的年纪坐牢。这一惩处的推迟,就当是老天对她的补偿吧。补偿她过去那些想要活下去却几乎拼了命的矛盾的日子。

    但是祁嘉亦一声不吭把她带过来了。他领着她,走到了一处破败的房子。

    项绥面色寡淡驻足。看着那石砌的破房子,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眸色清冷。

    祁嘉亦会对十四年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她不会,她对十八年前的事情都还记得。

    这户房子,是唐大山家,她待了四年的地方。似乎是有段时日没人住了,房子门窗紧闭,破败荒凉,门口的石磨旁边长满了杂草,水龙头被冲出浅坑时常湿漉漉的泥土也干涸了。

    项绥不出声,等祁嘉亦主动跟他带她来的意图。

    “这是唐大山家。”看项绥没有反应,祁嘉亦主动坦白,“好几年没人住了。”

    “知道那些事情后,我来过这边。”祁嘉亦偏头看她,,“项绥,你没有杀人,唐大山不是你砸死的。”

    找过苏一沁和靳自南后,他在家沉默了很久。待不住,他电话问过靳自南这个地方又了解了一些情况后,当天便赶过来了。车速快,到这的时候天还没黑,他跟村里人听了唐大山。

    得到的回答是,唐大山家早没人了。

    “走了,走了都差不多十年了。”一位有些年纪的老农操着一口家乡口音浓重的几度不标准的普通话道,“那时候泥石流多严重啊,埋在泥下等挖出来就没气了。”

    “死于泥石流?”祁嘉亦蹙眉。

    “是啊,那时候村里死了好几个。他老婆没一年也跟着去了,去祭拜他的时候被蛇给咬了。那蛇有毒,肯定会死的。”

    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祁嘉亦不清是什么心情,抿了抿唇,继续听,“那他们家没有其他人在了么?”

    “哪里还有人。”老农皱着眉头摆摆手,“十几年前倒是收……等下,你是他什么人?”老农这下才想起来问他的身份。

    “以前认识。”祁嘉亦敷衍道。没见过,但确实算是认识。

    “既然这样,那跟你直也无妨。”老农没多关心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似乎只是需要知道祁嘉亦的身份得个心安。他接着,“十几年前他们家倒是跟人买过一个闺女,哪知没几年那闺女跑了,走的时候还把老唐的脑袋砸开了花,那血流了一地。没想到那时候没死,再过两年还是死于天灾了。”

    “这样……”祁嘉亦沉吟,眸底闪过一丝考量。

    村子不大,这点事儿大家都知道,久而久之也不值得拿出来。难得见到一个对这件事似乎完全不了解的唐大山的“熟人”,老农仿佛开了话匣子,眉飞色舞跟祁嘉亦谈起村里的奇谈怪论。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次泥石流死了好几个人,死的都是买了媳妇儿或者是买过闺女儿子的,离奇得很,没买过的被泥石流埋了竟然也还剩个脑袋探出来透气。”老农得津津有味,“哦,对了,还有一对兄弟,以前抢过一个外来的女人当媳妇儿,那当哥的后来掉下山摔死了。大家都是死在村里的那对外来男女索命来了,专挑干过腌臜事的下手。村里人都这么传,听得多了,当弟弟的那个估计心里也害怕,后来也跑了,到现在一直没消息。”

    “那把那些孩子和女人带进来贩卖的人呢?”祁嘉亦还关心这个。

    中国好早前就已经开始建设新农村了,这个村子跟靳自南形容的已经有了天壤之别,虽然还是发展落后的地区,但是跟以前都是要翻山越岭出趟门相比,现在已经汽车已经能开进来了。

    这个村落被政府注意到开始建设的话,法制建设必然也囊括这个地方。

    “那谁知道,我们家又没买人。”老农脖子一梗摆手,“再了,现在谁还敢买。出了泥石流的事后,后来还有人带了个几岁的男娃来。那时候国家已经开始注意到我们村了,因为传得神乎的那对男女,村长更是不敢再让人这么干,怕是想积阴德吧,让家里人留住那些人,自己跑到村外通知政府的人插手了。”怕警察,更怕冤鬼索命,大家后来都不敢买媳妇儿买娃子了。

    “项绥,他是死于泥石流,你不用负责他的死。你没有杀人,所以你不用时刻做好心理准备哪天要到监狱去。”祁嘉亦目光定定看着她,“你砸伤他,是自卫。”

    “是么。”原来她没有砸死人。项绥心底似乎是不自觉怅惘地叹了口气,她唇角扯了扯,没什么笑意。

    唐大山家确实只有他们两夫妇,如今这房子一看就是荒废下来很久没人住的,跟祁嘉亦的对得上。那时候因为风太大吹熄了灯火她要重新划火柴点燃,被唐大山夫妇揪着耳朵轮番骂败家玩意儿时在的那个房子,那时候他们无视她毫不遮掩商量以后村里谁能出高价钱娶她的房子,终是空了。

    但是,她没有杀人啊,唐大山不是她砸死的。其实,如果是她砸死的,她也不会太难过,顶多是坐牢而已。她一直把自己当成是自己的英雄,不只是后来颠沛流离的那些年她让自己活下来了,还是因为跟祁嘉亦他们约定一起走的那个晚上她是自己把自己从唐大山的魔爪下救出来的,后来也奇迹般地在村里人的围追下吊着一口气跑了出去。

    但是如今,不是她砸死的对她而言似乎更仁慈一点。孩子有妈妈一直在身边陪着长大总会好一点不是么。

    “他们葬在哪儿?”她吁了口气,问。

    “村里人帮忙办的白事,葬在他们自家的山地里。”祁嘉亦以为项绥要去看,犹豫地看了眼她的肚子,“你要去吗?我来的那天去过,要爬山,不是荆棘就是石路……”

    项绥断他,“不了。”没人理,怕是坟头草也两米高了吧。去了要什么呢,有多怨有多恨?一个大活人跟死人计较?没必要。

    “我还去找过村长。”祁嘉亦道。省得浪费时间周旋,他直接拿着警员证去的。

    “那次只抓到两个人贩子,近几年才判的刑。”他,“我去找过他们,但是你不是经他们手被拐卖的,他们十八年前没在榆临活动,也没在这个村子跟唐大山有过交易。”

    这似乎不是一个让人开心的结果。但项绥知道,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哪有那么好查,即便是她八岁被拐卖那年,也不一定有把握能把他们绳之于法。人贩子不会傻到随便给买家留下可以提供给警方的线索,那两个被抓到现行,不过是因为村长通风报信而已。

    “你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告诉我,我没杀人吧?”怅惘半晌,项绥回头仰着脖子问祁嘉亦,面上的表情淡然。光线刺眼,她那双漆黑平静的眼眸微眯。

    他知道他随口一她不见得会相信,所以带她来亲眼看看。

    她没等祁嘉亦回答,唇瓣便先动了动,“恭喜你。”

    她绕过他往车子过去,“走吧。”语气听不出情绪。

    祁嘉亦启动车子的时候,突然就明白她那句莫名其妙的恭喜是什么意思。她以为,他是害怕孩子妈妈是杀人犯,所以亲自过来验证,如今知道她没有杀人,他们的孩子父母政治背景清白,他该高兴,所以恭喜?

    想通这点的祁嘉亦突然就有点气不顺。他拧着眉沉默开着车好一会儿,开口,“我来这一趟,没考虑过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