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大婚
月转星移, 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都早。
银装素裹的七杀门结满了红绸,大红灯笼高挂枝头,远远望去像开得红彤彤的山柿子。
这样的排场不是为了庆年节, 而是宗门的祖师爷要成亲。
娶的是魔域的公主, 新任的女魔君, 也是七杀门曾经的弟子,晏宁。
正邪之间的沟壑因为谢琊的威望和晏宁的努力而破, 北方宗门与魔域重新签订合约, 百年之内不得开战, 两族之间可以通婚。
有人戏称, 这是和亲。
也有正道修士自嘲,是他们貌美如花的祖师爷走下神坛, 牺牲自己,向魔域女君自荐枕席, 才换来修真界大同。
对此,谢琊并不否认。
是他高攀了。
为了体现珍重, 修真天才加生活白痴主动拿起绣花针, 请了个苏州府的绣娘, 跟她从零开始学, 用红布金线亲手绣了婚书。
绣出来的婚书比谢琊写得字好看多了,他很满意。
内容也是斟酌了好久。
婚书
“天道容情,高堂在上, 谨以此书为证。”
“谢琊求娶晏宁, 愿用余生相聘,荣辱与共, 愿舍血肉之躯, 生死相随, 愿以魂灵起誓,永不相负。”
“不求来世,不念飞升。”
“只求佳偶良缘,永缔白头之约,鸾笺鸳谱,爱书红叶之盟。”
“行万里,过千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此证 :谢琊
绣出来的每一个字他都练过无数遍,语境也琢磨了无数遍,上一次这么认真,还是写高考作文的时候,但远比不上现在。
高考的答卷谢琊成竹在胸,知道一定能考上,但晏宁老师那一关,谢琊只想慎重再慎重。
这是他一生中最最珍贵的事和最最珍贵的人。
*
婚礼前一夜。
谢寒洲和阎焰帮忙布置新房和宾客宴会厅,两人互相对望,眼神中都写着以下几个字:
你看我像高兴的样子吗?
可他们也没有不来的理由,一个是晏宁那边刚认回来的表兄,算娘家人,一个是谢琊的外甥,都是亲戚。
谢寒洲和阎焰越看越心生烦闷,两人本来就是经常闹闹,索性扔下一堆忙碌的弟子,拎着剑去后山干架了。
谢寒洲:“你没有灵根,我让你三招。”
阎焰道:“不必,我皮糙肉厚。”他用最白脸的长相着最硬气的话。
谢寒洲忍不住笑起来,有雪花落在他眉眼,又一年过去,他天生的少年气还是经年不变,让他整个人都格外意气风发。
阎焰也笑了起来,桃花眼还如往日单纯无害,他抖落枝头的积雪,想起去年初雪,他还是晏宁的二徒弟,和谢寒洲还有谢梨梨一起在雪地里滚。
甚至因为踢树把自己摔飞出去,那时的他又傻又蠢,却快乐。
如今的阎焰什么都有了,魔域是立晏宁为女君,实际上外公把一应事务都交给了阎焰。
这很符合云漠的的育儿理念。
男娃娃挣钱女娃娃花。
阎焰一开始还不相信,他直接问道:“您不怕我独揽政权,架空表妹吗?”
云漠轻笑,笃定道:
“你不会。”
青年的眸中古井无波,明明俊美眼神却显得苍老,仿佛看透一切。
自从得知当年的真相后,云漠一夕之间白了头,他满头的银发并不显得凄凉,反而更加淡漠,有着超脱世俗的仙气,似乎下一秒就要乘鹤西去。
阎焰知道云漠在等什么。
他想等他的女儿出嫁。
然后记住晏宁穿嫁衣的模样,下到黄泉去告诉云姒,告诉她她的女儿一切都好,还有了一个好夫君,不像他。
晏宁也不会步她的后尘。
云漠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没有遇见他,云姒应该会好好活着吧。
是他欠她太多。
云漠早就生了离意,他把魔域的军务政务都交给阎焰后,就一门心思搜罗天下奇珍,作为他掌上珠的嫁妆。
有一一,谢琊这女婿能处。
无论云漠添的嫁妆有多珍贵,谢琊的聘礼都双倍还回来。
还夹带私货,孝敬老丈人。
得空的时候,谢琊还会带晏宁回魔域,陪着云漠手谈两局。
都观棋可看人心,谢琊的棋路和棋风都很稳,看似清静无为,实际上每走一步都往前看了十步,这样的心性,足够规避一切未知的风险。
云漠知道,他就是那个可以替晏宁遮风挡雨的人。
聪明却不世故,位高权重却不恋名利,反而能看淡繁华,专研一道,是不可多得的天赋型人才。
最重要的是,长得好看。
这样他以后的外孙就不愁了。
云漠心满意足,放心把女儿交给谢琊,晏宁是他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云漠也会想方设法摘来。
何况是嫁给正道修士中的翘楚。
云姒的死还是让云漠有了很大改变,如果当年不是他固执己见,守着老祖宗的规矩,认定正邪不两立,那么他和云姒或许还有转机。
云漠阖上眼睛,一切的因都是他造成的,一切的果也应该由他承受。
他唤来阎焰,留下最后的遗言:“阿焰,人心是这世上最不牢靠的东西,如果,我是如果,谢琊他变了心,你和魔域就是宁宁最后的退路和底牌。”
……
阎焰收回思绪,他不明白外公为什么那么信任自己,直到云漠:因为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你的为人,你的喜欢,我最清楚。
阎焰终究还是释怀了。
他和云漠之间,不似亲人,胜似亲人,就灵根的事,倘若云漠保下来阎焰的灵根,那谢青山必定会时时刻刻忌惮阎焰,想尽一切办法要除去他。
而他失去灵根,却捡回一条命。
更何况,云漠跟他本就没有关系,他教他炼体已是看在云姒的面子上,如今又把魔域留给他,也算是这个冷酷如寒冬的男人,最后给阎焰的一点温情。
他敬外公,永远。
他也会守住表妹。
阎焰笑了笑,他抬眼看向谢寒洲,这位大师兄明明提着剑,却没有要他的意思。
最后还是以雪仗终结。
怎么呢,雪仗对孩子来太幼稚,但对他们这种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男人来就正好。
雪花沾湿了他们的鬓发,落到衣袖上轻轻融化成雪水,青春肆意而张狂,哪怕喜欢的姑娘要出嫁,而新郎不是我。
但是巧了,他们是伴郎。
伴娘里有展红袖。
不过阎焰和谢寒洲都很放心,因为红袖师叔有了新的目标,看上了一个新入宗门的师弟。
展红袖的择婿观和交友观都相当一致,那就是随机应变,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至于云扶摇,她哪敢腆着脸来参加晏宁的婚宴,还是阎焰拿来请帖,问她:“要一起去吗?”
云扶摇不解:“我哪配?”
她阴阳怪气的,从前的绿茶味褪了后,整个人都变得不再柔弱。
阎焰笑道:“婚宴上有很多青年才俊,你真的不心动?”
云扶摇的唇角不经意扬起:“去看看也行,没准碰到一个眼瞎的呢。”
阎焰挑眉:“试试看吧。”
云扶摇从善如流:“好,有劳少主挂念。”翻译一下就是谢谢老板,还替员工包办分配,我真服了啊。
话虽如此,云扶摇还是参加了晏宁的婚宴,并且扮得很低调,绝不抢新娘子的风头,还亲手绣了一盏屏风,作为贺礼。
云扶摇差点绣成山茶花。
虽然谢不臣已经陨落很久,云扶摇也不受情丝绕控制,但她还是难免会想起他,偶尔也会去衣冠冢看看故人,一阵唏嘘。
其实谢不臣挺优秀的。
可惜和谢琊生在了一个时代,如果没有惊才绝艳的祖师爷,凌华仙君一定会是修真界榜上第一人。
可惜没有如果,就像谢不臣注定有谢青山那样一个父亲,注定童年失母,永不得偏爱。
注定是晏宁的仇人。
命运从来没有给过他机会。
他却一直拼命想抓住,越收越紧,直到把自己搭进去。
为爱成魔,又立地成佛。
谁能他不是君子呢?
至少在云扶摇的印象里,谢不臣从来没有亏待过她。
只是他不愿意舍身帮她解情丝绕,不愿意违背心意服从身体。
仅此而已。
*
晏宁的大婚盛况持久。
修真界有头有脸的宗门都派了首席弟子过来观礼,送上庆贺。
其中以顾氏最财大气粗。
大概是有家主谢寒洲的授意在,顾氏的礼箱一抬接一抬,从山脚抬到山上,绵延不绝,俯视时壮丽风景如画。
只是谢寒洲不像阎焰这么大方。
他始终没有出现。
也没有敬酒叫一声舅妈。
谢琊并不意外,反倒是晏宁愣了愣,她竟然被这个修无情道的徒弟又骗了一次。
原来他的喜欢一直都在。
晏宁不知该什么,还是谢琊牵住她的手,替她挡酒后贴近她耳边道:“好好做我的新娘子。”
“不许多想。”
他的声音微哑,又难得强势。
晏宁无奈,他这哪里喝的是酒,是醋都不为过。
晏宁朝着晏然那桌走去。
这桌宾客人比较少,只有永宁村几个旧识,晏宁的兄长,周氏茶馆的老板,还有首辅李大人。
看见李恪后,晏宁就知道谢琊的醋从何而来了,首辅大人今天很任性,穿着绯色的官袍,若不细看也像是新郎官。
谢琊到底是介意这位的,毕竟和晏宁最先有婚约的,就是李家公子。
他体弱不宜饮酒,只摩挲着腕间的陈旧佛珠,笑意吟吟看着晏宁走来,以茶代酒道:
“宁宁,恭喜你。”
晏然也举起酒杯,他腿脚不便还想站起来,谢琊适时扶了他一把,晏然腼腆笑道:“修士大人,我没什么文化,就祝你和宁宁长长久久。”
谢琊的心情好了许多,扬唇笑道:“兄长不必见外,叫我谢就行。”
晏宁觉得他挺有意思。
都是祖师爷了还在老黄瓜刷绿漆,什么谢,纯纯装嫩。
她忍着笑意,在宾客的欢声笑语中离开宴会厅,回到喜房。
第一件事就是揭下沉甸甸的赤金凤冠,上面的凤凰栩栩如生。
这顶凤冠有市无价,是谢琊从图纸绘制开始,亲手一点一点造的,他虽然五谷不分,不食人间烟火,穷得只剩钱,但如果肯用心去学一件事,还是会有成就。
比如修炼,比如制作法器。
晏宁把凤冠心翼翼搁在枕头上,谢琊倒是有心,桌上摆满了她喜欢的点心,让她不至于饿着。
晏宁一边吃一边看话本。
天底下应该没有比她更随性的新娘子,这话本很有意思,她不知不觉就看到天黑。
有风吹过,门吱嘎轻响。
晏宁抬眼,长身玉立的红衣新郎官推门而入,又反锁得死死的。
还不忘布上结界。
谢琊心道,今天谁也别想破坏他的洞房花烛,就算是谢寒洲和谢梨梨也不行。
如果他们敢来,那就不是他的亲朋,而是他的被告了。
谢琊走到晏宁身前,指尖抬起她的下巴:“看什么呢?”
“能比我好看吗?”
祖师爷春风得意,傲娇的本性又显露出来。
晏宁扬起画本,递到谢琊眼前:“是关于你的生平,以你为原形的人物传记,这也要吃醋吗?如果我猜的不错,又是你的好外甥谢寒洲画的。”
“他好像有那个圈钱的天赋。”
“如果搁现代,他一定是粉圈的大粉头子,还能身兼站哥。”
谢琊接过书,他凝着晏宁喋喋不休的红唇,眼神变得幽深,因为吃了香甜的糕点,口脂已经有些花了。
谢琊伸出指尖替她抹了抹。
他指腹的暖意有些灼人。
晏宁的脸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她偏过头,对着昏黄的铜镜补了补妆。
好歹是成亲,她要拿出诚意。
谢琊盯着她瞧了会,他转身端着合卺酒过来,同晏宁道:“戴上凤冠吧,我们再拜一次天地。”
晏宁头都大了:“不是拜过了嘛,我的祖师爷呀,饶了我吧。”
谢琊不依,他亲手替晏宁戴好凤冠,神色认真道:“之前是拜给外人看的,现在只有你我,你是我的。”
我一个人的。
晏宁也是服了他,难道全天下的男人陷入爱河后都这么幼稚嘛,可她又喜欢这份纯情。
晏宁接过合卺酒,如谢琊的愿,再好好和他对拜一次,他也如愿以偿,掀了第二次盖头。
只掀给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