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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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没有答话,长孙蛮怔怔抬起脸,一滴清泪从眼眶坠落,她的视线恢复明晰,看清了薛拙脸上古怪的神色。

    “……怎么了?”

    “阿姊是怎么收的徒弟?”

    薛拙突然提起萧望舒,使得长孙蛮有些不明所以,她脑子闪过姑娘的名字,有那么一瞬间,通身的冷意从脚底蹿起,长孙蛮忍不住了个寒颤。

    “自然是在……机缘巧合下。”

    薛拙靠近了些,他拉起有些滑落的纱帽,盖住了长孙蛮的发顶。

    他的声音轻淡无痕,如一滴微雨,落在长孙蛮心间。

    “叶姑娘从未提及过她的父母是谁吗?也是,她自就失去了母亲,魏山扶又常年不着家,再加上她那个庶弟,萧望舒与她父亲的关系并不算好,长至如今,不知晓你们之间的旧情也实属正常。”

    审判落下,长孙蛮颤着弯弯羽睫,混沌的脑子如同拂晓云雾,终于清楚露出了盘根错节的思绪。

    她在这一刻,方懂了那夜紫荆树下,萧望舒挺直着脊背,脸庞迎上清冷的月光。

    她,她恨着自己,用满月换来的生命,错看了魏山扶。

    “庶弟……魏山扶还是娶了顾溱,对吗?”

    长孙蛮仰着头,湿润的睫毛贴在眼尾,衬得一双眼睛如同雨后青空,干净清澈,她盯着薛拙的眼,不肯错过他一分一毫的神色。

    出人意料的,薛拙摇了摇头。

    “没有,顾溱或许是想嫁给他,但晏师危攻占冥界后,以她亲族相挟,将顾溱逼进了困笼,她与魏山扶至死也未再见。至于那个庶出的孩子……命簿上也写得模糊,我只听摘星楼的人提起过,魏山扶的确曾在外养了一个女子,满月过世数载后,他才将此人带回府中。”

    “阿姊,这就是他们的命数,你就算知道得一清二楚,又能干什么呢?魏山扶已死,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这是不争的事实。”

    薛拙带着怜悯之色,轻轻拍了拍长孙蛮的肩头,“走……”

    他话没有完,周围气息突变,长孙蛮僵直了脖颈,一张脸侧掩在纱帽下,悄无声息落下最后一颗苦涩的泪珠。

    她背过身,抬手拭去湿润。

    薛拙沉着气,声音平稳。

    “大人,是方才的东西还不够吗?人这里尚还有一些存余,望大人笑纳。”

    十步开外,领头的两人赫然是刚刚在结界口看守的魔修,其中一个脸色很不好看,衣服上尚有几丝血迹,与他身旁那位笑意从容的同伴区别明显。

    后者没有上前,只是微扬了扬手,示意身后一群浑身裹着黑袍的’人’迅速靠拢,将树下两人重重包围起来。

    他笑着抽出腰上金刀,弯弯的刀刃泛着冷光。

    “魔尊有令,恭迎二位贵客踏足我魔都。千诏宫华宴珍醪,已静候多时。”

    “隼,客气什么!来人……”

    “慢着。蝰七,你没听到吗,这是魔尊的客人,不可怠慢。”

    隼抬手按住了骚动的亲兵,不再管一旁面色不善的蝰七,手中一把弯刀反握,另一只手虚抬浮空。

    “冥王殿下,请吧。”

    长孙蛮没有放下兜帽,即使她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她垂着脑袋,一副娴静模样,一言不发立在薛拙身后,似乎全凭他做主。

    太阳东移,将脚下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孙蛮低眼看着只有她一人的阴影,思考起到底是哪一步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结界口那一番动静,根本不会引起魔尊的注意,要么是进来后可疑的行为引起了怀疑,要么是在壬州就彻底暴露了。

    如若是前者,倒还好办,将计就计跟着他们去一趟魔宫,撇清嫌疑后,许是有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菩提珠。

    如若是后者……长孙蛮轻轻移了移足尖,黑纱晃动,露出了裙袂下雪白的靴头。

    那么到底是谁,顺水推舟铺就这一棋局,请君入瓮。

    除了魏山扶和薛拙,没人知道她将来魔都,也没有人清楚她此行目的。

    魏山扶从来都是清正高风的正道魁首,他不会与魔宫之人私下有来往,这点长孙蛮比谁都还要清楚。

    而薛拙,他一直在她身侧,况且照这形势看来,他也并不清楚到底是何人所为。

    薛拙冷下脸,白净清透的眉眼变得冰寒。

    “若是不去,你又能奈我何。”

    “阿拙。”长孙蛮出声了,如同山涧清泉,夺去了众人的目光。

    隼盯着那个侧掩在男人背后的身影,听到她清冷的声音,不急不缓。

    “魔尊盛情相邀,不可鲁莽。我们去。”

    她这最后一声,是对隼和蝰七得,薛拙握紧了手,青白的经络攀爬在指节上,虽然这一切都遮掩在袖口中,但他仍然感觉到了多年前熟悉的无力。

    “阿姊……”

    “去吧,阿拙。正好我也累了。”

    长孙蛮从他身后绕出,举步朝隼抬手的方向走去,薛拙咬了咬舌尖,吞下满肚子的浮躁,快步跟了上去。

    他知道,长孙蛮决定的事,从来都没有人能改变得了。

    魔宫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即使是凡世中做了三辈子贵女的长孙蛮,在看到面前这座巍峨雄伟、无处不闪着金光的殿阁时,仍会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

    两侧盛开着朱红的鸢尾,夹道相送幽风,长孙蛮跟随引路的侍女,登上重重金石阶。

    殿门大开,她一眼就能望进内殿尽头,玄金王座上坐着一个披散长发的人,他正支着下巴,悠悠目光落在她身上。

    长孙蛮不动声色错开眼,视线移到这座华殿中另一个人身上,看身形倒像个男子,周身裹满了黑袍,立在大殿中的阴影角落里,这幅扮与方才包围他们的亲兵没什么区别。

    想来是个类似于’将军’的亲兵,与他身边那位含笑晏晏的魔尊相比,实在是不足为惧。

    长孙蛮这般想着,又回转了目光,重新落在王座之上的那个人身上。

    她没有先开口话,只是等薛拙站定,听到他冷声一笑。

    “晏钺,你别把注意在她身上。”

    看起来,他们两个还是旧相识?

    长孙蛮暂时还戴着纱帽,她需要微微埋低头,就能让高座上的人瞧不清神情。

    她皱起眉头,显然意识到这件事并不简单,看样子薛拙的意思,一切都只因为晏钺的一时兴起。

    晏钺这个人,长孙蛮当然不会陌生。预警梦中,这位魔尊可是承担了戏份颇多的苦情配角,还是顾七七含泪拒绝的’好哥哥’。

    “啧,啧,我是该你傻呢,还是该你天真?”晏钺的声音很清脆,不高不低的嗓线恰到好处,“我与她素不相识,动她干什么?我可是专程请你过来的,哑巴。”

    “……?”

    长孙蛮扬起眉毛,盯了他一眼,又往薛拙身上瞟去,身旁那个高挑的男人寒着脸,像是恨不得一把把那人从王座上拉下来。

    薛拙忍住动手的冲动,“晏,钺。”

    晏钺扑哧一笑,起身从台阶上的王座步下,那头长长的墨发也从玄金把手上滑过,如一匹绝无仅有的丝绸,最后尽数落在背上,垂至脚踝。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奉壹元君吧?你虽然不认识我,但我却已听过你许多事迹。”

    “嗯?”

    长孙蛮取下纱帽,手背不经意蹭在脸上,感受到不同于昨日的滑腻,她缓了下动作,随后笑了笑。

    居然在悄无声息中就消掉了薛拙的魂术,这个魔尊的实力,不容觑。

    晏钺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仍然笑得雅致。

    “起来,元君应该见过我那个妹妹,贵派能照常举行盛会,实在是安抚住了我的愧疚。”

    妹妹?……难道是顾七七?

    长孙蛮仍旧笑着,她没有听懂后半截话,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扮演一个无害的形象。

    “魔尊……?”

    晏钺走近她,伸出手来,苍白如雪的指尖勾起她垂下的手腕。

    “我是,我很感谢你对她的照顾。”

    他的手温凉似冰,轻轻握住她,长孙蛮暗自使着力,却无法挣脱开,只能眼看着他将自己的手越举越高,最后托在胸前。

    “……魔尊笑了,照顾谈不上。”

    “晏钺!你放开她!”薛拙一把拉住他的手,很奇怪的是,方才长孙蛮怎么也挣脱不开的掌心,却轻而易举松在薛拙的手上。

    晏钺垂下手,淡淡瞟了他一眼,嗤笑:“你着什么急?我又不会吃了她。再——”

    他侧过身,瞳仁儿停在王座一侧,那位一直没话的’亲兵头子’身上,笑得有些慵懒散漫。

    “他的贵客,我怎么敢动。”

    长孙蛮的眼凝在阴影中的那个人身上,她没有想到,是这个人让她进入了魔宫。

    似乎这会儿,他才有了动身的念头,阴影从衣裳渐次剥落,他缓步走了出来,一身黑袍掩住了身形,也掩住了脸。

    长孙蛮盯着他,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不出来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除非这袍子没掩得那么紧,她或许能看出来。

    她这般思索着,脑子里一直寂静的昆仑镜却冒出了声儿响动。

    长孙蛮只觉得眼前有一道明亮的薄光,轻轻覆盖在那人滚动的黑袍上。

    虽然只有一瞬,长孙蛮还是极迅速的眨了眨眼睫,掩盖住眼底的惊愕。

    她要是没看错的话,这人腰上别着的玉清壶,分明就是她少年时与某人厮混酗酒的元凶。

    这会儿,他开了口,声音低哑深沉,完全是长孙蛮从未听过的模样。

    “奉壹元君,欢迎你来到魔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