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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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薛拙背上的伤口全然复原时,已过了许久,长孙蛮凝眉看着掌心下散尽的黑气,越看越觉得不大对劲。

    这处伤痕分明是被烈火灼伤,凭她的灵力,最多一刻钟便可消褪,可如今过了这么久,才将将祛除完他体内乱走的火气。

    而且薛拙的经脉,似乎也并非全然像表面上看着伤得那么重……这难道是冥族人特殊的体质作祟?

    半开的窗扉透进几许天光,檐外细雨斜密,覃秋已在屋外候了多时,听到内里的动静声,连忙开了房门,长孙蛮正扶着薛拙睡下。

    “姑娘,这是……?”

    长孙蛮回头看了她一眼,面色有些疲惫,“我已替他医治好了伤口,只是需要好好歇上一会儿。”

    “原是如此,覃秋多谢姑娘为我殿下医治,……”覃秋行了一礼,话半途被长孙蛮按住。

    “不必谢我,阿拙因我而伤,这是我该做的。”

    长孙蛮起身走至窗前,盯了会儿天空中漾动的结界水纹,此时天色昏暗,早已不是进来时沉沉的夜色,长孙蛮盘桓了一道时辰,心下清楚这次疗伤怕是耽搁了太多时辰。

    “已是第二日了?”

    “是,现下刚过午时,殿下与姑娘在屋内许久,我都……”

    天空中积云滚滚,想来今日是个阴冷天。长孙蛮垂下眼眸,想了想道:

    “这里寒气较重,不利于他疗伤。薛占星何时来?”

    “姑娘?”

    覃秋显然有些惊讶长孙蛮的机敏过人,薛占星会不会来此地涉险,连她都把不准脉搏,这个跟着殿下进入密界的姑娘,居然能直接询问此等机要秘事。

    “楼主,好好待在结界里,等他过来。至于楼主何时亲临……我也不甚清楚。”

    “结界外可有什么异动?”

    覃秋面色为难,长孙蛮一看便知出了事,她连忙奔至门口,仔仔细细朝天上望去。

    不对,不对!这结界……这结界分明……!

    “外面来了魔族?”长孙蛮盯着她,语气冷凝。

    覃秋咬了咬下唇,迟疑道:“差不多吧,有魔族,也有……你们人族的修士。不过姑娘不必担心,密界乃我楼主亲手所设,若非魔尊亲临,寻常人也不会发现此处,你与殿下安心……”

    “修士?!”长孙蛮掐紧了手,脑子里最不愿假设的念头从深海浮露,“他们怎么会来到此处!”

    “我也不知。”

    覃秋摇摇头,眉心轻颦,“我只知道昨夜结界顶上来了个男人,我本以为他是魔尊派来的高手,正算伺机行动,却没想到他什么也没做,就站在那儿看了许久,既不攻破结界,也不离开,真是好生奇怪。”

    “男人……?你可看清他是何模样?”

    “未曾,他逆着月色,面容有些模糊,我瞧不真切,只知道他着了一身雪白的袍子,看扮,也不像是魔界的人。现在结界外魔族与人修得不可开交,我猜想,应是此人引了人族修士过来。”

    长孙蛮吸了口长气,努力按压下紊乱的心跳。

    魏山扶……你到底要做什么。

    “姑娘,姑娘?”覃秋唤回了她的神智,面上有些担心,“可是有什么不妥?”

    长孙蛮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角,“无。只是有些事,尚还需要我去解决。覃姑娘,这结界可否有什么出口,我需要出去一趟。”

    “这……”

    覃秋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她,手挽着衣袖,掩去大开的房门。

    而后,她拉着长孙蛮步至薛拙床前,轻声,“结界确实有一个出口,只是密界向来隐于市井,能不被他族发现,也是因为此界惟有我冥族人自由出入。姑娘非我族类……想要出去,还得靠殿下。”

    “阿拙?”

    “是。殿下若是还醒着,便能送姑娘出去。可如今殿下受了重伤,若要出去……”

    覃秋绞着手指,思来想去,这都是救了薛拙一命的人,不管怎么,她都值得一信。

    “若想要出去,只需要沾上殿下的血。”

    长孙蛮微微缩了缩瞳仁儿,她显然没想到这密界这么怪异,要出去居然还需要这种法子。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法子了。”

    覃秋低眼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薛拙,想要克制住流露出的心疼之色。

    “殿下自就被楼主保护着,从未受如此重的伤。若非当年魔族背信弃义,晏家那子趁楼主重伤之际,与晏师危里应外合,大举挥师攻入冥界,殿下也不会被强行进入轮转台,受尽人世之苦。”

    “薛占星既然能保全阿吾殿,又在短短十载间另起摘星楼,必是能护好阿拙,可为何会有你这一,阿拙是被强行进入的轮转台?”

    “这便是为何姑娘能用殿下的血,走出密界。”

    覃秋得隐晦,却是不欲再,她只是捧起薛拙的手,往指尖上蓄力一掐,顷刻冒出豆大的血珠。

    只流出三滴血珠后,那道口子便愈合了。覃秋托起血珠,驱策着其中一滴移至长孙蛮眉心,又各余两滴分别点在她手腕上。

    “好了,姑娘现在可以出去了。只是一旦出去,血珠便会消融在结界上,姑娘若还想再入密界……”

    长孙蛮轻轻摇了摇头,一双眼凝在薛拙苍白的脸上。

    “不了,阿拙此番已是被我连累,日后若能再见……今日之事,多谢覃姑娘了,告辞。”

    她谢过覃秋,不等人再些什么,转身就飞往高处。

    指尖触碰到那处薄薄的水纹时,隔阂只在一瞬间,接着凛冽的寒风从手背滑过,带着刺人的气息,刹那间就让长孙蛮警觉起来。

    她抬头,一眼看见房顶下血流成河的尸体。

    有人族修士的,有魔族的,也有脸上花纹密布的魔修。不远处无数人拼力厮杀,他们身上的宗门服饰也不尽相同,天青色的是柳阳派,赭色深衣的是走玄宗。

    剑气游走,白色的道袍在各色衣衫中翻飞,长孙蛮看清了憧憧人影中身姿潇洒的长孙无妄,也看见了他身旁一袭冰蓝色衣裙的萧望舒。

    再往后,是一大波黄白衣饰的九重仙门弟子。

    苍山,九重仙门。长孙蛮按紧了手心,抿着唇角,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而且能一路从壬州直入魔都……除了有人接应。

    她放平目光,空中游雨密布,交缠的身影得不可开交,一阵剑光凌落,魏山扶飘然退却数丈。

    晏钺握紧了银枪,她扭过头来,看了一眼长孙蛮,显然是早已察觉出这片密界。

    “你终于出来了!”

    银光一现,长孙蛮手中的长刀从浮空显露,她一侧刀锋,盯着执枪披锐的晏钺,定神开口。

    “魔尊,此非我的本意。阿拙……”

    “我知道。”

    晏钺轻飘飘的一句话,轻易断了长孙蛮的话,她警惕万分的望着那个一脸淡然的魔界至尊。

    “你知道?”

    “是,我知道。”

    晏钺一扬银枪,反手负握在身后,锋利的枪头直指脚下众人。

    “你不用紧张,我过来不是要对你干什么,相反,我得谢谢你……帮我解决了个大麻烦。”

    长孙蛮心口一跳,她猛然醒悟过来,昨夜宫殿内突然冒出的大祭司,以及他最后的那句话。

    “……是你布的局?!”

    “是我。”晏钺云淡风轻笑了笑,眼睛却瞟向几丈开外袭来的青年。

    长孙蛮不做迟疑,立马上前竭力拦住了魏山扶手中的剑。

    “等等!不可。”

    “长孙蛮。”魏山扶缓下剑意,杀气蓬勃的剑招消弭于无形,“他是魔。”

    那边晏钺杵着银枪,一副料定了魏山扶会停下的样子,一只手叉在腰上,支起肩头滑落的乌黑马尾。

    长孙蛮按紧了手中的长刀,肃声,“我知道,只是……她有些话没清楚。魏山扶,你不觉得我们的人来得太顺畅了吗!”

    “啧啧,都杀了老半天了,你这才觉得不对劲。”晏钺拍了拍膝上软甲,笑得慵懒,“放心,这会儿没什么暗招,我这人,话向来都作数。”

    长孙蛮侧身望向她,“魔尊,你少时骗过阿拙,致使冥界沦为魔族属地,如今又布下这样一盘棋,让他身受重伤。你如此居心叵测,又让我等如何相信。”

    “信不信,随你。”

    晏钺丝毫不在意面前还站着两个异族,她半侧着身子,举目望着密界围起的庭院。

    “底下的魔族,皆是附属我母亲的势力,她太贪心了,居然妄图用一个死物,来控制我的王庭。元君既然想要那东西,那就要明白,有些东西,是需要同等价值来交易的。”

    “只是我没想到,这笔交易,会来得这般快。”

    她回正身,似笑非笑看了眼青年,“元君仙姿,果然令人折服。”

    长孙蛮瞬间就想通了一切。

    自入魔都,不,或许是在壬州之境,一切就都已成晏钺的棋盘。

    她用长孙蛮的手,不费一兵一卒,就瓦解了魔太主蛰伏多年的势力。

    也用长孙蛮的手,将那颗禁锢于魔宫、让人生出不安分心思的菩提珠,从魔族权衡势力的天平上,连根拔除。

    长孙蛮对上了她的眼睛。

    “……若是阿拙就此死去,魔尊也觉得值得吗?”

    晏钺眨了眨眼眸,笑意变得有些浅淡。

    “他受伤,非我所愿。我本来算寻个由头将你困住,再让人将消息传入各州,届时九重仙门也会派人过来……我从不愿伤害他。”

    最后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奇怪。

    长孙蛮没去多想,正待再什么,却见晏钺突然咳出一口黑血,沾满了下巴。

    “你!”

    魏山扶拉住了她,平静的眉目瞧不出半分波动,“长孙蛮,魔族生性狡诈。”

    晏钺抹干净嘴上的污血,笑了几声。

    “忘了,元君可要心些。毕竟……”

    她抬起眼,静静盯着青年,嘴角边的笑容漫出几分诡异。

    “魔,生性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