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火烧圣旨 “回去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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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野震动。

    “这怎么可能!”延景帝豁得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辽东是重镇!足足二十万兵力,怎么会——”

    连被攻的军情都没有收到一封!

    “这几年收成不好……”跪在底下的辽东将领吞吞吐吐,“粮饷偶有欠发,各卫的兵额, 实际都是不足的……有的甚至折半……总兵调集了附近的八万兵马, 但鞑靼军队实在太多……”

    延景帝眼前一黑。

    二十万的兵额, 实际只有八万人!

    他几乎站立不稳,身形摇晃了一下,扶着龙椅的扶手, 深吸了一口气。

    “哪位爱卿可以驰援辽东?”

    无人开口。

    延景帝怒极反笑:“好,好得很!大晋的国库,怎么养出尔等一群蠹虫!”

    “魏烨,你去调集北方两镇的兵力,阻拦鞑靼南下。”他声音中压抑着火气, “至于凉州的叛军……再分出一部分兵马——”

    “陛下。”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文官队伍中,突然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凉州没有叛军。”

    “那顾韫之都堂而皇之地起兵了!”延景帝怒极, “何人在此胡言?”

    一个伛偻的身影向前数步,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是左都御史。

    “老臣并非胡言。”左都御史盯着他, “若依都监所言, 顾将军是在丁鹏威弃城而逃之后,迫不得已,才接管了凉州兵权。既然是情势所逼,又怎么能算是谋逆呢?”

    “顾将军虽然犯了一点错, 但念及她对社稷有功,不应重惩。” 他语气急促,“法不外乎人情!若因事处置功臣, 边关要交由何人来守,何人又能驱逐敌虏!”

    “还望陛下三思。”

    恳切之至。

    延景帝正要发作,却对上左都御史急切的眼神。

    他突然清醒过来。

    前所未有的清醒。

    顾韫之在大西北。难听一点,现在发兵顾韫之,派去的兵还没到凉州,没准京城都被鞑靼抄了。

    还是把兵力集中到东边,保卫京城,同时稳住顾韫之,不要刺激她向东进军,方为上策。

    如果还能撺掇她出兵抵抗鞑靼,让她的部队和鞑靼互相消耗,那是上上之计,一箭双雕。

    反之,如果顾韫之现在发兵攻京城,他们会陷入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的境地。

    到时候,京城危矣。

    想明白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立刻就有大臣跟着跪陈:“既然丁鹏威贪生怕死,弃城而逃,那守卫边关,抵御鞑靼,就是顾将军的功绩!不仅不应当论罪,还应大力嘉奖,以慰功臣之心!”

    “是啊!陛下,何不将西北兵权直接交由顾将军掌管,以示恩遇?”

    “顾韫之虽有领兵之才,但终究是女子,谋逆造反对她有何好处?难道她还能改朝换代吗?臣以为谋逆之论,纯属臆测!”

    “……”

    转瞬之间,局势已经完全扭转。

    方才还是谋逆死罪,现在却成了“一点错”。

    这情景不出的讽刺。

    魏烨已经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只觉心头茫然。

    一会儿工夫,殿内的大臣已经跪了一片。有人尚嫌不够,上前一步,情真意切:“六宫主位尚且空置,陛下何不将顾将军立为皇后,以嘉其德?”

    此言一出,殿内安静了一瞬。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年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皇后乃一国之母,至少也应该选择名节清白的良家女子。而顾韫之……

    名节尽毁,声名狼藉。

    遭受过那样的凌/辱后,顾韫之可能不心怀怨恨吗?

    如果她怨气不平,执意攻京城,等到京城落入她手中,他们这些曾经围观过她受辱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为今之计,一定要放低姿态,尽量讨好顾韫之。把她捧到最高的位置,哪怕她仍旧起兵,也显得不占理了。

    “臣以为所言甚是。”另一名大臣膝行两步,义正辞严,“顾将军以女子之身为官为将,驱逐鞑虏,战功彪炳,其功绩实属千古未有之!若是不将她立为皇后,则天下女子,无人堪居后位!”

    “臣恳请陛下立后!”又一个大臣跪了下去,“当遣礼部拟定章程,携重礼前往凉州下聘!”

    “臣附议!”“臣也附议!”

    “……”

    所有人都仿佛失忆一般,对从前的事情只字不提。

    整个朝堂卑躬屈膝,深深折下了腰。

    魏烨只觉得这一切荒唐至极。

    “……各位爱卿的都有道理。”延景帝缓缓道,“朕以为可行。”

    “朕原本从未想过要处死顾韫之,方才只是被奸佞挑唆,险些误杀功臣,铸成大错。”

    跪在殿内的夏都监突然感到背后一阵针刺般的寒意。

    殿阶之上,他拼死效忠的君主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中划过一丝怜悯:“来人。”

    “给朕把这个佞言挑唆,构陷忠良的奸宦拖下去,乱棍死,以儆效尤。”

    ……

    先前派去诛杀叛逆的队伍还没走多久,数骑从宫门一路飞驰,拿着新的召回旨意,追赶前面的队伍。

    宫门口,左都御史叹了口气,正要上车离开,面前却投下一片阴影。

    他抬起头。

    魏烨站在他车前注视着他。

    “……魏将军?”

    魏烨扯了扯嘴角。

    “敢问大人,凭什么觉得她会帮朝廷抵抗鞑靼?陛下曾经那样对待过她!她凭什么——”

    “顾韫之她……心地不坏。”左都御史低声道。

    “徐嘉那件事情,你还记得吗?他下葬之后,我曾经去过他家中探访,他的夫人却,都察院已经给过抚恤了……我很诧异,询问她是怎么回事,她是顾御史送来的。”

    “当时徐嘉冤死,也是她执着地要为他讨一个公道……我知道她不是什么奸佞,只是正义感太强,年纪又轻,不懂得圆滑处世……这样一个心怀公义之人,面对敌寇入侵,生灵涂炭,不会置百姓性命于不顾……”

    “……虽,陛下此前,的确是过分了。”

    魏烨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坠落下去。

    他盯着左都御史的眼睛,一字一句,近乎质问:“大人既然知道她非奸佞,为何当日不出来?”

    两朝老臣,中流砥柱。但凡他为顾韫之了一句话,她都不会受那样的折辱。

    左都御史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沉默。

    魏烨看到他愧疚逃避的眼神。

    他突然觉得一阵无力。

    ……

    礼部的官员带着几十车的重礼,星夜兼程,赶往凉州。

    刚到凉州城下,还没来得及明来意,忽地城门洞开,一群士兵涌出,把他们围了个密不透风,为首是一名玄甲白马的少年将军,手持一柄长杆火器,火器上还绑着雪亮的尖刀。

    “来者何人!”

    一行人被吓得呆若木鸡,礼官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上前,恭恭敬敬地一拱手:“还请通报顾将军一声,京城有封赏圣旨,请她接一下旨。”

    重点强调了封赏二字。

    “哦?”那少年将军一挑眉,“车上装的什么?开我检查一下。”

    天子赏赐,原本是不允许任何人私自开启的,但礼官看着他手中刀刃,不出半个不字。

    箱笼上的丝绢揭开,箱盖开启,一匣一匣的珍珠玉帛出现在众人面前。

    少年将军啪一下合上箱盖。

    礼官听到他对身后的士兵道:“快去通报老师,京城来人,是有什么封赏,请示她如何处置。”

    手上的刀刃仍旧指着礼官的咽喉。

    通报的人去了很久,半个时辰过去,太阳都落山了,才有人来回复:“顾将军在校场练兵,让您把人带过去。”

    “好吧。”少年将军撇撇嘴,收起尖刀,“算你们走运。”

    礼官冷汗涔涔。

    少年将军带着麾下的一群士兵,用枪指着他们,押入城内。

    礼官悄悄左顾右盼,居然发现城内毫无肃杀气氛,周围甚至还有好奇的围观路人,在交头接耳。

    “这是干啥呢这是?”

    “不知道,犯啥事了吧?”

    “该不会又是鞑靼派来的奸细?”

    礼官:“……”

    “看什么看?”耳畔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眼珠子不想要了?”

    礼官一凛,连忙低下头。

    走了好一段路程,那少年将军终于再次开口。

    “到了。”他,“老实一点。”

    礼官这才敢抬起头。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校场。夜晚已经来临,校场上却是亮如白昼。数不清的士兵在场上列成方阵,旌旗和火光交相辉映。

    校场前方是一座高台,台上立着一个人影。

    沈云霁上前禀报:“老师,人带到了。”

    那人转过身来。

    她长发高束,一身玄色窄袖骑装,浑身气势凛冽锋锐,令人不敢接近。

    礼官猝不及防地对上她漆黑的瞳孔。

    “京城的人?”

    “是。”礼官壮着胆子道,“陛下有册封诏书给您,还请将军设案接旨……”

    “行了。”谢韫之淡淡道,“就在这念吧。”

    没有半点要尽礼节的意思。

    礼官不敢反驳,只能道:“……是。”

    他从匣中取出圣旨,恭恭敬敬地站在阶下,开始宣读。

    “诏曰:凉州卫指挥佥事顾韫之,数退敌虏,屡建功勋,劳苦功高,鞠躬尽瘁……特擢升宁凉总兵,兼西北军统军大将军,授虎符印绶——”

    “嗤。”谢韫之忍不住笑出了声。

    把西北军给她掌管?

    开什么玩笑,西北军本来就在她手上。

    传旨的礼官顿了一顿,有些惶恐地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面无怒意,才敢接着往下读。

    “……系出名门,才德兼备,淑慎嘉懿,和顺诚孝,立尔为皇后。钦此。”

    话音落下,点将台四周万籁俱寂。

    “这倒是奇事一桩。”一片死寂中,谢韫之揉着眉心,慢悠悠地开口,“我都已经没有名声了,立的哪门子后?”

    “哎哟。”礼官陪着笑脸,心翼翼地道,“顾将军,您可别这么,当日在朝上,满殿的朝臣跪了一地,都是推举您做国母的……您这样的气度功绩,彪炳千秋,万古流芳,何来没有名声之呢?”

    谢韫之站在阶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她伸出手,向上摊开:“给我看看。”

    礼官犹豫了一下,把圣旨合上,交到她手中。

    谢韫之单手拿着那卷圣旨,回到点将台上,似乎是嫌光线太暗,向身后的亲兵伸手:“火把。”

    她拿着火把,伸手一抖,把圣旨展开。

    礼官看得心惊肉跳,生怕火把上噼噼剥剥的火星落到圣旨上:“顾将军,您当心——”

    谢韫之用火把点燃了那卷圣旨。

    火苗噌地一下窜起来,舔舐着明黄的丝绢。

    礼官目瞪口呆。

    在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那一卷明黄丝绢被火焰吞没。谢韫之一松手,剩余的部分掉在地上,燃烧殆尽,只剩下一团焦黑。

    “回去告诉你家陛下。”年轻的将军语气轻佻,她负手站在台上,身后是整肃的千军万马。

    “这道圣旨,写错了。”她笑着道。

    “回去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