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人心向背 “今日是您的生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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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岚本以为自己是鹬蚌相争的渔翁, 如今才发现,自己可能是蚌。

    他被轰得懵了一瞬,头脑一片空白,等到回过味来, 差点当场气疯。

    他面目狰狞:“他们怎么会有火铳?”

    “……主上, 这好像不是火铳啊!”他身边的属下更加惊慌失措, 生怕狄岚怀疑自己泄露消息,“火铳没这么大威力!”

    是的,这的确不是火铳。

    这架重型火炮, 正是魏烨当初看过火铳图纸后得到灵感,自行设计的。

    “魏将军铸造的这个东西真管用。”闵州城上的守将感慨,“可惜就是太沉,不好运,要不不能让他们到这来。”

    他的身边, 四个士兵正在操作一门金属铸造的巨大火炮。

    这门火炮其实就是火铳的放大版本,只不过更加庞大, 光是铸造一门, 就需要上千斤重的精铜。需要耗费的成本且不论,这么沉重的武器, 几乎无法流动作战, 只能用于守城。

    因此,魏烨选择将仅有的十几门火炮留在京城,作最后防守之用。

    闵州城上的守军点燃火炮,一顿乱轰。

    虽然准度和射程都不太够, 但对于守城而言,已经足够了。

    狄岚被轰得完全无法接近闵州城墙。

    他的决策从某种意义上来的确没有问题,京城确实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谢韫之率领的西北军身上。但那是因为, 延景帝手上,还有火炮作为保底。

    如今,他终于不得不亮出了这张底牌。

    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狄岚面色阴沉,心中又急又燥。

    “我不信他们能凭空造出这种火器。”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一定是有人走露了消息!究竟是谁?”

    偏偏是和火铳原理相同,却威力更大的火器!不是针对他都没人相信!

    身边的亲信面面相觑,都垂下头,无人敢话。

    “真是疯了!”狄岚怒极反笑,“疯子!”

    连这种武器都交给京城!此人究竟是有多恨他?

    其实这倒是个天大的误会。

    魏烨设计火炮,的确是考虑到制约火铳的需要,只不过并不是针对狄岚。

    狄岚的保密工作做的还是很可以的,根本没人知道他手上也有火铳。

    狄岚发泄一通,终于冷静下来。

    “很好。”他冷笑道,“以为这样我就无计可施了么?”

    “来人。”他转过身,对亲信下令,“去给我把之前那批工匠找来!”

    不就是口径更大的火铳么!

    先前他不造,难道是他不想吗?

    只不过是避免引起京城注意罢了!

    “收集各地铜料,全都送到这来。”狄岚,“给我就地铸造新型火铳。”

    “他们不是守城不出吗?”他咬着牙,笑意不达眼底,“给我把城墙轰碎,我看他们出不出!”

    ……

    京城内的压力与日俱增。

    狄岚率领的叛军终于被拦在了闵州城外,但却并没有就此退缩,而是原地驻扎下来,和闵州守军僵持。

    “什么?”延景帝惊道,“叛军原地铸造火炮?他们怎么会有火炮铸法?”

    “这……”汇报军情的尉官面有难色,“微臣不知,但叛军手中,确有为数不少的火铳,而且使用十分熟练。”

    火铳图纸,是谢韫之假借宁凉总兵名义,秘密进献的。

    延景帝回忆起了这件事。

    她当时明明已有反意,为什么要把火铳图纸献给京城?

    联想起叛军手中的火铳,他不由得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又合情合理的推测。

    “莫非……她并不想和叛军合作,因此故意把图纸一分为二,想看朝廷和叛军相互消耗?”左都御史喃喃。

    可是她怎么敢!那可是威力巨大的火铳!

    她就不怕棋差一着,遭了反噬吗!

    延景帝也被谢韫之的大胆震惊了。

    这种白送的行为实在太自负,以至于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极荒诞的怀疑,怀疑谢韫之是不是觉得敌人太弱起来不过瘾,故意先培养一下。

    “……如果狄岚真的造出火炮,以此攻城,闵州城还能支撑多久?”他询问底下的校尉。

    “回禀陛下,至多不过两月。”

    “把火铳营调往闵州抵抗叛军。”延景帝很快拿定了主意,“把闵州的火炮逐渐运回来,这种兵器,不能落入狄岚手中!”

    虽然狄岚也掌握了火炮铸法,但铸造一门火炮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他没有时间调集资源,也没有时间铸造那么多火炮。

    “传讯西南,让西南军迅速赶来,协助火铳营平叛!”他强调,“要快!”

    此时此刻,时间就是生命。

    只要魏烨占住了辽东的大片关隘,谢韫之就无法率西北军南下;只要西南军和火铳营共同抵挡住了东南的叛军,狄岚就无法北上。

    到时候,就可以放慢速度,分而击之。

    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三分天下。

    殿内的群臣也想到了这一点,面色各异。

    一片难以描述的沉默中,突然有一人上前,破了静寂。

    钦天监监正出列,跪伏在地。

    “陛下,微臣有本奏!”

    延景帝扫了一眼,见并非重臣,略微松了口气。

    “。”

    “陛下,昨夜天有异象。”钦天监监正满面愁容,“宫殿西南方向,有陨石落下!”

    “黑星掠月,此为不吉之兆啊!”

    他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成功引爆了皇帝尚未熄灭的怒火。

    “不吉之兆?”延景帝重复了一遍,“何以见得?”

    “……这……”

    钦天监监正满头冷汗。

    根据书上的记载,陨石坠地,还是正正好掉在宫墙下,这怎么着也不能是吉兆啊!

    何况,还是块那样的陨石。

    往大了,这甚至是上天认为君王无德,故而降下天罚警示。放在前朝,皇帝碰到这种天象,是要下罪己诏的。

    延景帝显然并不想承认这一点。

    他面上怒意升腾,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尔以为这是不吉之兆?”

    钦天监监正战战兢兢,不敢吱声。

    “好。”延景帝冷笑。

    “若是七日内未有不吉之事发生,尔以欺君之罪论处。”

    监正瞪大眼睛,一个字都不出来。

    大臣们面面相觑,纷纷选择明智地保持沉默。

    没人想在这种时候直言劝谏,撞在枪口上。

    延景帝从龙椅上起身,拂袖而去。

    ……

    七日过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狄岚依旧在闵州城下虎视眈眈,辽东偶有捷报,但收复失地的速度却缓慢下来。

    谢韫之原样复制了鞑靼的策略,对于占据辽东城池的鞑靼部队,开城投降者,给予优待,坚守不降者,攻城后全歼。

    这条策略在初期取得了十分显著的效果,

    鞑靼投降的速度堪比骨牌倒塌,一城投降,周围的部队或降或退。

    但越往北走,投降的部队越来越少,城池中部署的兵力也越来越多了。

    “这应该是乌察笃汗直属部落的兵马。”谢韫之看着舆图,“他们不一定不怕,但一定不敢降。”

    “我们离王帐越来越近了。”

    “老师,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沈云霁问。

    “虽然还有几座城池没有收回来,不过从目前的状况来看,防线已经稳定了。”谢韫之,“鞑靼也没有反扑之力,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这最后几座城池,就留给魏将军解决吧。”她笑了笑,“咱们也是时候准备撤出了。”

    沈云霁神色微动。

    他正要点什么,帐外突然有亲兵通报。

    林映兰掀开帐帘,从外面进来:“老师。”

    谢韫之点点头。

    “有什么事?”

    “有个难民扮的人,自称原本是朝廷钦天监的监正,因为据实上奏,触怒皇帝,不得不逃出京城,想要前来投靠您。”林映兰有些犹豫,悄悄观察她的面色,“……老师可要接见此人?还是要把他赶出去?”

    谢韫之从来没有表露出对玄学星象的偏好,甚至从她平日的言行观察,她是不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的,态度非常务实。

    “见啊。”谢韫之一笑,“为什么不见?把他带过来吧,我现在恰好有空。”

    林映兰折身出去,过了一会,带着人押了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进来。

    那人进了中军大帐,扑通一声跪倒就拜:“人钦天监监正瓮永寿,拜见西北王!”

    “起来吧。”谢韫之和蔼道,“怎么回事儿?”

    “殿下明鉴!”瓮监正抬起头,几乎是哽咽着讲述了事情经过,“……禀报天象本是人职责所在,黑星掠月,此乃大不吉之兆,人不敢隐瞒,据实以禀,没想到,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哦。”谢韫之听完他的讲述,点点头,感慨,“哎呀,陨石都砸到宫里了,这该不会是上天觉得皇帝缺德,特意警告吧?”

    “谁不是呢?”瓮监正十分委屈。

    皇帝还不承认!非但不承认,还要拿他出气!

    瓮监正心眼里觉得这皇帝多半是有点昏聩的。

    作为一个搞玄学的,他一想,老天都明明白白地砸了陨石下来了,这是天意啊!

    上天注定,大晋要亡!

    于是他卷了卷包袱,连忙跑路了。

    看着谢韫之帮助朝廷抵挡鞑靼,觉得这哪怕不是明主,至少也不会把他一刀宰掉,于是跑来投靠谢韫之。

    他心翼翼地抬头,量这位新主公的神色。

    “瓮先生据理力争,犯颜直谏,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臣啊。”谢韫之亲切地对他道。

    “既然先生愿意奉我为主,我自然也不能亏待了先生。”她,“这样,先生可愿做我大周国师?”

    瓮监正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啪一下糊了一脸。

    他晕头转向:“愿意,当然愿意!谢过主公恩遇!”

    “带瓮先生去安顿一下。”谢韫之对身后亲兵道。

    瓮监正脚踩棉花一般跟着亲兵出去了。

    帐帘放下,林映兰忍不住问:“一个没啥用的钦天监监正罢了,老师为何如此厚待于他?”

    她十分不解。

    “是没啥用。”谢韫之点点头,居然肯定了她的话。

    “不过是拿他当个招牌,抛砖引玉罢了。”她笑着道,“国师不过是个虚名,给些俸禄,养着也就是了。”

    林映兰有所明悟。

    “映兰,你把这个消息宣扬出去。”谢韫之交待她,“务必广而告之。”

    谢韫之厚待钦天监监正,将其封为国师的消息,很快四海皆知。

    天下名士,闻风而动。

    ……

    半个月后,一个青年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西北军大营。

    他并非孤身而来,而是由远在凉州的郑礼亲自派人,护送他到达营地。

    “郑先生,此人是可用之才。”负责护送的士兵拱手,“主公可试他一试。”

    来人姓舒,名弘深,字远扬,自称陵县舒氏家主。

    “陵县不是在南边吗?”谢韫之问他,“怎么先去了凉州?”

    “这个来话长。”舒弘深苦笑。“三十年前,新朝初立,先考被强请出山,入朝为官,后又因触怒先帝,被贬西北……后来定居宁州,至今已有近二十年。”

    “原来如此。”谢韫之叹息。

    “不久之前,在下曾在宁州与主公有过一面之缘。”舒弘深眉头舒展,笑着道,“起来,主公还是在下和舍妹的救命恩人呢。”

    谢韫之仔细回忆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了。

    “哦,你是那个……”她问,“长生牌位?”

    当日岱钦图率一万精兵包围宁州,她率兵解围,在鞑靼手中解救下一群晋朝人,其中有一对兄妹喊住她问她姓名,是要给她立长生牌位,被她拒绝了。

    “……是。”舒弘深顿了一下,面露尴尬之色,“……当日在下见主公气度不凡,想要结识一番……”

    没想到,理由没找好,被人家拒绝了。

    “哎呀。”谢韫之给他倒了杯茶,“原来还有过这般交集,可见我与先生实在有缘。当日不知内情,便以茶代酒,向先生赔个礼。”

    “主公言重了。”舒弘深摇摇头,直接切入正题,“来之前在下和郑先生简单聊了聊,对于用兵上的策略,在下一窍不通;但对于用人,倒是略有心得,不知主公可愿一听?”

    “先生请讲。”

    “在下以为,用人有六策,运筹为首,权责其次,辨才、育才、考校、赏罚四策为辅,方能知人善用,人尽其才。”

    舒弘深和谢韫之谈了很久。

    从理论谈到实践,又聊了一些对当前局势的看法,对彼此都有了一定了解。

    谢韫之觉得舒弘深此人的想法相当超前,体系还是很清晰的,放在她那个时代,怎么也能当个高级HR。

    舒弘深没想到,她居然对于如何用人也有相当深刻的了解,而且似乎经验还很丰富。

    他原本就对她的一系列基建民生政策多有赞许,一番交谈下来,更是心悦诚服。

    足足聊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色将黑,谢韫之才起身道:“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送先生前去安顿。”

    舒弘深也起身,对她郑重下拜。

    “在下不才,愿为主公成就大业添一瓦之力。”

    ……

    谢韫之让舒弘深负责筛选前来投效的各路人士,理出名录,方便她选用。

    舒弘深很快就上了手,迅速地理清了人事安排,梳理出了清晰的管理框架。

    郑礼倒是心思细致,送这么个人来,解决了一项繁杂的重要事务。

    他虽然人不在谢韫之跟前,却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文臣以郑礼,舒弘深等人为首;武将有纪禀,沈林等人。文武官员班子,俨然已经初具雏形。

    谢韫之轻松了不少,以前只是隔几日接收一次凉州传来的文书,现在偶尔想起来,还问问凉州的情况。

    沈云霁觉得此人非常心机深沉。

    他正在沉默,突然被林映兰捉住,叽叽咕咕了一阵。

    沈云霁:“!”

    ……

    西北军这边一切都走上了正轨,一片欣欣向荣景象,另一头的京城却是风雨飘摇。

    狄岚尚未兵临城下,京城却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晋朝的文臣第一人,备受倚重的左相崔韶光,跑了。

    这个消息简直像是一记重锤,将本就人心浮动的朝廷锤得几乎散了架。

    延景帝暴怒,想要追查,但与崔韶光有关的重臣实在太多,他透露出一点清算意图,立刻就有人接二连三地叛逃。

    人心涣散,惶惶不安。

    乡野之间,不知何时有儿歌流传,的却是君王失德,天命在周。

    ……

    舒弘深并非独自一人抵达,他还带来了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舒婉宁。

    本着举贤不避亲的原则,他举荐他妹妹接管抚恤工作,负责清点伤亡士兵人数,安排抚恤,并且对难民发放粮食和种子,进行安置。

    舒婉宁文笔不错,还能撰写一部分文书,于是宣传工作也交给她来做。

    谢韫之总算能把林映兰抽出来,让她去做点别的事情了。

    西北军尚有余力,能够安置难民,魏烨那边却是自顾不暇。百姓选择用脚投票,谢韫之在辽东地区的名望涨得飞快。

    谢韫之在中军帐内收到了京城传来的消息。

    狄岚终于攻破了闵州城,他率军穿城而过,只过了部分兵马,就被闵州撤出的守军和京城的火铳营两路夹击,沉重的火炮并没有在野战中体现出任何优势,反而成了负累。最终,他不得不丢下一门火炮,带着部队退守闵州城。

    “闵州么?”

    谢韫之看着舆图。

    “这可真是巧了。”

    狄岚的兵马数量很是不少,但他既然选择退守闵州,而不是包围京城,一定有其原因。

    那么有哪些可能?

    闵州城上的火炮已经被送往京城。京城城防牢固,并没有闵州那么好攻破。

    狄岚目前能调动的资源有限,他无法在短期内造出多门火炮。

    他害怕西南的援军赶到,占据闵州城,对他两路夹击。

    她还在思考,帐外突然传来通报声。

    林映兰掀开帘子,探了个脑袋进来:“老师,您来一下,有急事找您。”

    “什么事?”谢韫之出了帐门。

    “您不是派云霁独自带兵去攻融县吗?”林映兰道,“他回来啦,有好消息带给您呢!”

    “不过他请您亲自过去一下。”

    谢韫之微微敛眉。

    沈云霁回来了,却不直接来见她?

    “他没事吧?”她问,“受伤了?”

    林映兰:“……情况有点复杂,不过您去了就知道了。”

    谢韫之跟着她到了沈云霁营帐前,掀开帐帘。

    营帐里满满全是人,纪禀谢明秀舒弘深舒婉宁等人都在,还有她亲近的几个高级将领。

    谢韫之愣住。

    “今日是您的生辰呀。”林映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