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家里穷,特别穷
喻舒晏刚开始并不知道某人和他同车,他一路看着十年前街道旁这些楼层不高还很陈旧的房子,他知道不出几年,这里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招商引资,县城新规划,街道重整,高楼拔地而起,百货商场开花,品牌入驻……还有,一中校园会彻底扩建重修。
突然一片熟悉的衣角映入眼帘,喻舒晏扭头,就这样的偶遇也让人心情变好,可他现在知道对方住在南广场,不禁问道,“你去哪啊?”
君羽谦腿长人高轻松地抓着吊环,瞎扯道:“去找一个同学有点事。”
“哦。”车子拐个弯,喻舒晏朝一旁歪了歪身子,眼看要撞到别人了,肩上多出一只手,稳稳将他扶住,忍不住冲对方笑了下,问道,“你到哪个站下?”
媳妇又对他笑了!
怎么这么好看!
君羽谦不受控制地跟着扬起嘴角,依依不舍地收回爪子,他记得梳子家,也记得那栋楼,想当年不过骑着摩托暗戳戳跟在后面,具体哪个站就没注意,想着道,“终点站。”
喻舒晏转过头,心不会这么巧吧?
此时的县城完全不存在“堵车”这一法,公交车一路畅通无阻,过了几站,挤得满满的学生陆陆续续下了一些,他们坐到最后一排的位置,喻舒晏看着窗外,君羽谦就侧过头看他,突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终点站,长途汽车客运站到了。”
待车停稳,两人走在最后面下了车,喻舒晏捏着书包带子,“你去找同学,那我先回去了。”
并没有同学要找的君羽谦镇定点头,“嗯,再见。”然后摸出手机假装和别人联系。
喻舒晏没再什么,转身朝家的方向走,现在他们关系已经不一样了,按这样算,进度都比上辈子提前了好几年呢。
“老大!”
“老大我们下午干什么?”
“老大,上个周喊话的龟孙还弄不弄他?”
“是啊,老大,那孙子今晚在步行街后面等着,他那个什么混道上的表哥回来了,那个怂。”
……
不到几分钟,君羽谦周围已经围满了人,个个神态跃跃欲试,放出去能手撕一条街。
有的面孔,君羽谦完全没了印象,也不记得当初有多少人跟着他翻墙逃课了,总之就是各种酷,把二中附近晃荡的混混得屁滚尿流,二中这块,成了属于他罩着的地盘。
但是当年傻呀,明明做的好事愣是被人成了比混混还不如。
君羽谦听了一下,想起了这次阵仗不的群架事件。
二中的确管理松懈许多,不管是学习还是纪律,这就轻易造成了青春期的男男女女使劲儿折腾的局面,男的学古惑仔搞帮会,出去还想牵个扮漂亮的妹子,女生烫发染头吸烟画烟熏妆,崇拜叛逆有个性的异性……
这次那人就是个靠着敲诈学生生活费的二流子,手下带着几个弟,看上了二中一个女生,而那女生到处嚷嚷喜欢君老大。
那子杀气腾腾找君羽谦决斗比个高低,被揍得爹妈都不认识又被那女生奚落一番后愤怒不已,放话要喊人来教训君羽谦。
于是喊来了自己人高马大的表哥,表哥又雇了县里的混混,在巷子里,拎着钢棍晃着砍刀。
二中的学生平时大话得多,但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双腿着颤愣是一个没走。
结果就是,君羽谦提出和他表哥单独斗扭成一团时,警.察来了。
也就是那次,因影响恶劣差点被一中开除,也差点留下了案·底。这个“差点”,是已经酿成,而后动了家里的关系疏通的。那之后,更是一系列糟糕的开端……
这一次嘛,约还是要赴,不过换个方式罢了。
君羽谦靠在停车场的围栏上,看了看曾经的兄弟们,然后指了几个人,道,“回去换身衣服。像那样的。”着朝不远处一个穿白T恤牛仔裤的人抬了抬下巴。
接着指挥,“头发染回来,黑的,短发。弄完到南广场找我,有重要事交给你们。”
这几个都是身材较为瘦,平时架轮不到他们上场,当了很久的啦啦队终于熬成主角,激动地应了声“得令”就跑。走在最后那个摸着脑袋有些心疼,他刚染的,最新潮的酒红色……不过为了兄弟们,为了完成老大的任务,染回来就染回来!想通了后蹬蹬蹬跑了。
“老大,我们呢?”其他人按捺不住问道。
“你们,要染头发去染头发,这五颜六色的,看着多不整齐。”君羽谦摇摇头,“不染的回家睡觉。”
各色毛毛们相互看了看,好像是哦,不整齐。
“那我们都弄成黑的?”
“可我觉得绿色才能凸显我的气质,二班的班花每次都盯着我看,我得先留着。”
“滚你的,人家是想给老大递情书好吧。”
“那她至少看我了。老大你要去哪?”
君羽谦爬上了一摩托后座,懒洋洋道:“回去睡觉啊。”
被他爬车的那个喜笑颜开,“走,老大我送你回去。”
“冬瓜,你这轮胎是不是漏气了?”君羽谦对他记得这么清楚,更多是因为几年后的那次噩耗。
冬瓜叫元东,有点胖,经常笑眯眯的,闻言怕了拍胸脯,“放心吧老大,能走到南广场。”
君羽谦在这次被严重批评教育后算是“金盆洗手”了,弟们也因为那大阵仗也受了点惊吓,变得老实了不少。二中虽然懒懒散散,但高三还是抓紧了点儿,于是每年还是有那么一批上本科线的,冬瓜本来成绩还不错,考上了三本,但是家里不送,于是跟着熟人出去工了。
当时的消息是这么:他运气背啊,上工第一天,才干了不到两时,就出事了。
他和许多同学赶回来吊唁,看到冬瓜的父亲嚎啕大哭,一字一句泣着血,后悔没让儿子去读大学,如果不是那样,怎么会……
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年,不该就那样离去。
冬瓜还在问,“老大,你晚上是不是有什么大招?”
君羽谦点头,“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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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呀?”
虚掩的大门内传来一道女声,接着是放东西快步走到门边的脚步声。
喻舒晏仰着头,笑着喊,“妈!”
柳如茵愣了下,然后笑起来问道,“哎哟,今天回来这么早?什么事儿这么高兴?是不是又考试了?成绩出来没?这次第几名?”
来了,又来了。
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
喻舒晏叹气,佯装不满,“妈,没考试,我就不能早点回家啊。”
柳如茵转身唠叨:“你以前放学都还要做会儿作业,一般六点才回来。那你带课本回来没?现在还早,赶紧去看书,上次给你买的英语磁带,要坚持听。”
“我知道。妈你休息一下,看一会外面的树,朝远处看看,对眼睛好一点。”喻舒晏走到客厅里桌子前,看着码得整整齐齐的电路板。
问道,“妈,还有多少没做完?”
“没多少了,你快去看书,这个不要你弄。”柳如茵走过来拂开他的手,“这批货厂里要得紧,我前几天熬夜做了四百多个,白天也没休息,加起来这个月起码能多发五百块了。”
“妈。”喻舒晏无奈又心疼。
他妈现在的工作是从县里一个作坊工厂里接的活儿,可以领回家做。把一块块电路板上的线分门别类贴到一起,细细密密的几十条,看得人眼花缭乱。厂里按件数算钱,时间自由,对很多带孩的妈妈是个挣外快的好方法。
明显喻舒晏的妈不是这种情况,而是身体原因,做其他事很不方便,每周领电路板回家贴线,熬夜或者忘了吃饭是常事,对儿子得最多就是:“我现在辛苦点没关系,你一定要认真读书将来有出息。不要像我文化不高,技术也不懂,所以过得这么苦。你考上好大学,妈砸锅卖铁也会把你送出来。”
现在,喻妈妈看儿子没动,皱着眉不悦道,“叫你搞学习呢怎么还不去?你爸那个不负责的几个月不来电话了,一分钱不知道寄回来。不过晏,家里拮据你也不要太省了,该加餐就加餐,还在长身体呢。”
喻舒晏哭笑不得,他妈不遗余力告诉他家里穷,特别穷,并且完全指望不上那个挣不到钱的父亲。
“妈,爸真的几个月没电话了?”
柳如茵低着头做事,“可不是,上次工地上的钱没结到,老板跑了,包工头也跑了。你外面的人怎么这么黑心呢。你爸也是,老实本分的,要不到就不要了,也不想想家里还有个学生等着用钱。”
柳如茵着着就来气,“当初把家里的存款全拿去做生意,亏得血本无归不,还倒欠了好几万。要不然我们家也早就在南广场那里买上新房了,真是迟早要被他气死。”
喻舒晏面无表情:妈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话。
是啊,他们之所以现在这么拮据,因为妈早些年去外面工,被机器伤了脚,虽然治好了但留下了残疾,走路有些辛苦,厂里赔了二十来万,被他爸拿去做生意亏完了。
是真的亏完了,也可以被合伙人骗了。
总之,现在父亲辗转在工地,做苦力挣血汗钱,但时常结不到工资,也很久很久没钱寄回来,而家里开销包括他上学费用全靠妈加班加点做手工。
住在汽车站后面那片老房子里,很穷。
喻舒晏便一直背着穷学生的名头,背负着家里的期望,认真学习,拼命拿奖学金,努力不让妈操心,直到大学毕业。
上班没几天,他在京市遇到了开着豪车的老子,上来给他一串新房钥匙。二百来平米的公寓,是庆祝他进入名企上班。
那一刻,喻舒晏心中有什么山崩地裂。
回去后就一个人躲在卫生间哭了。
这么多年的坚持,内心深处的自卑……不过是一场谎言。
冷静下来后,他和他妈了几个时的长途。
真相让他无奈又心酸。
他爸当初的生意是亏了,但是很快就赚回来了。并且这个时候,他没记错的话,他爸已经承包了上沪一个港口的所有货物运输,当着老板,往家里账户少了百来万。
而他妈,继续在家给他演穷。
因为柳女士坚信,穷人的儿子早当家,要穷养儿。
柳女士一边和丈夫紧密联系,一边对儿子哭穷抹黑丈夫,让喻舒晏心中对那个男人也生出不满,很少电话关系也不怎么亲近。
夫妻两里外配合,愣是在毕业后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吓。
他能什么……
柳如茵埋怨完又转到了喻舒晏身上,“……现在最重要的是就是学习,还有,高中绝对不能谈恋爱,很多学生就是因为谈情爱成绩下降。等你有了好工作,还怕找不到优秀的女孩子吗?”
从来很有底气回答的喻舒晏莫名心虚,“嗯记住了。我去看书,下个周要月考。”
“快去快去,月考争取要有进步,高二这一年特别重要,没学好高三就跟不上了。”
喻舒晏回房,晚上还是得给他妈个预防针。
他书包里根本没有课本,书房里放着的高一教程才是他的目标,忘得差不多只能一点点补回来了。
书房简单整洁,大多都是他的旧书作业本考试卷,反正从上学起的东西全保留得好好的,书架上则是辅导书,满分作文英语口语什么的,课外书就很少,读者文摘,名人传记,四大名著。
喻舒晏很容易就找到了高一的课本,也翻出了一个带锁的日记本。
捣鼓了几下,他忘记密码了。
不过内容他大致记得,在这个上锁的本子上,他诉高中压力很大,家里的期望压在他身上,有时会觉得喘不过气来。但是最后,他又总是在鼓励自己,绝不能辜负家人的期望,一定要考上好大学改变家人的命运。
写这些话的时候,笔锋透纸。
可见年少时被穷困压迫的决心。
太阳一点点下滑,枝头透出的斑驳光影在窗户上,随着一阵清风,窗帘缝里露出少年专注的侧脸。
柳如茵洗了盘葡萄进来,“边吃边看。”
喻舒晏顺势拉住她,“妈,坐着一起吃。”
柳如茵在旁边坐了,却是不拿水果吃,因为要做出家里穷买不起葡萄但不能委屈儿子的表象,又怕喻舒晏劝她,先发制人:“我还没问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喻舒晏心想,你有事瞒着我还差不多。
“没有,没有。”喻舒晏侧着头,语气温和,“妈,就是这次月考,我跟你提前报备一下。总分可能会下降,你先不要生气,是我改变了一些方法,这段时间都在专攻英语,还比较有效果。其他科我一门一门的补上去,这样到高三总复习的时候,我的总分应该就能上去了。”
这话是真的,他现在学高二的,补高一的,等第一轮总复习疏离一遍后,应该是会有提高的。
柳如茵以为下降就十来分,所以没在意,抓到重点问,“英语现在怎么样了?”
喻舒晏了个保守的数字:“模拟卷能做145分。”
上辈子一直在130——135之间徘徊,越是到高分,想提高越难,毕竟不是只有这一门课。
“那就好,这一门能补上其他科了,考试还是不能粗心,我去买菜,晚上做鱼吃。”
“嗯。”按照妈的剧本,家里就只有周末他回家生活开得好一点,平时粗茶淡饭省吃俭用。
喻舒晏起身把客厅里的电路板收拾好,他暂时是没办法服俩老,就如要劝他们放下望子成龙的愿望一样,但是让你的女人在家里劳心劳力算什么事?
喻舒晏要给他穷得只能包工程的老子电话,半天才想起手机在班头那里,他忘了拿。
作者有话要: 不管大家喜不喜欢喻妈妈,但在知道真相的喻舒晏眼里,还是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