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 逛完了衣服, 本来是准备开车到当初爸妈蜜月旅行的景点去，但外面太冷, 又刮着风，走在路上，喻舒晏都觉得双脚是僵硬的, 转身道，“妈, 你脚疼不疼？要不改天再去吧？”

    柳如茵右脚被机器碾压, 半个前脚掌的的骨头近乎粉碎, 肌肉和神经也遭到严重损伤，手术后疤痕狰狞，脚掌是保下了，但基本使不上力，看起来也比左脚瘦了许多。

    每逢阴雨天气, 还有些酸痛的后遗症, 冬天更是难熬。

    上沪临海, 一张口就是一嘴的寒风, 比老家还要冷，她也不太想走了，“回去吧，看天气怕是要下雪了。”

    回到家，柳如茵放了大盆热水泡脚，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喻勇为接了几个电话, 发现儿子神色犹豫地朝他看了几眼，像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不好开口，他想了想，道，“改天给你开个账户，想买什么尽管买。”

    喻舒晏眨了眨眼，再次体会到了毕业被扔一套豪宅的宠爱感，也不算再追问这些钱是怎么多出来的，走过来道，“不用了，爸，是有件事想跟你。”

    喻勇为看着他，示意他讲。

    喻舒晏看了看卧室，放低声音道，“我想趁这次过来了，让妈再去医院检查一下，不定以现在的医学技术，她的脚有办法可以治好。就算不能痊愈，可以走路轻松一点也好。这几年不方便出门，平时连个话的人都没有。”

    好一会儿，没听到他爸出声，喻舒晏抬起头，被对方揉了一把脑袋，喻勇为幽幽道，“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块了。”

    喻舒晏双眼微亮，就听他爸继续，“我之前问过医生，他得带病人来当面检查，你妈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家，又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我怕越晚……”后半句没完，想他爸也知道什么意思。

    喻勇为翻开手机，“那医生的电话我还留着，当时还是熟人介绍的，他在外科这块是业界权威，整个上沪都有名气……既然你也这么想，我过去约个时间。”

    喻舒晏声地建议，“先给妈一下吧？”

    喻勇为更声：“你妈的脾气，肯定要存钱等你上大学，上完大学等你娶媳妇儿，咱们现在又不差这点钱，这件事必须得先斩后奏。”

    完溜到阳台电话去了。

    不到两分钟回来，语气轻快：“好了，让我们周二早点过去。”

    喻舒晏：“不就是后天？”果然是熟人好办事么？

    喻勇为望着他：“跟你妈的事就交给你了。”然后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去了书房。

    喻舒晏暗笑：你这么心虚做什么……

    一会儿柳如茵从卧室出来，系上围裙就往厨房走，喻舒晏跟了进去，一边洗菜一边了检查脚的事。

    柳如茵：“现在哪行，都年底了。你爸不是要和我们一起回去过年吗。”

    喻舒晏无辜道，“可是爸已经约好了医生，就在后天。而且是托人联系的专家，总不好不去吧？”

    见他妈神色松动，又补充道，“正好这次有时间，就去让他看一下，不管要怎么治，有个结果我们都好放心。”

    柳如茵只要想着过年的很多杂事，正月亲戚来往的，转眼又是开学，就没法安心疗养。

    看一下就只看一下，心里暂时是不算接受治疗的。

    喻舒晏：先哄到医院去了再。

    话间，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其实还不到六点，喻舒晏手机提示有信息。

    君羽谦：【……要下雪了……】

    不知道怎么，喻舒晏觉得这语气透着浓浓的失落，回道：【不一定呢，天气预报很多时候夜也不准。下雪不好么？】

    君羽谦继续蔫着：【下雪了，就不好约你出门了。】

    喻舒晏脸上一热，揣着手机回了卧室，【我可能要待一段时间，年前或许都不会回去。】

    如果妈做手术的话。

    君家有客人，君羽谦觉得有些控制不住咧开的嘴角，起身往楼上走，媳妇儿这是告诉他有很多时间可以约吗？

    激动地戳屏幕：【请求一个当导游的机会！】

    喻舒晏笑着：【嗯，要过两天，你没有补习的时候，我们出去玩吧。】

    君羽谦捂着胸口，受不了媳妇这块软糖了。

    两人都带着好心情入睡，早上拉开窗帘，夜里果然下了雪，不过雷声大雨点，只在树梢和草坪上留下了一点痕迹，气温倒是比头一天更冷了。

    君羽谦在家认真补习，基础太差，数学还要从初中的知识点讲起，不过时不时能和梳子发个信息也能缓解枯燥了。

    喻舒晏也翻开了那堆资料，起来应该是他爸去书店问，被人推荐了一大捆，全买回来了。

    他筛选出高三的，和自己带来的课本一起，提前熟悉下学期的课程。

    一天很快过去，第二天要去医院也起得挺早，晚了可是停车位都找不到。

    赶在刚上班的时候，他们到了医生的办公室，这位业界权威，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五官立体，有些像混血人，比想象中的实在年轻太多。

    工作牌上写着：洛珈宸。副主任医师。

    喻勇为客气道：“洛医生，麻烦你了。”

    “喻老板何必见外，”洛珈宸声音淡淡的，又带着几分柔和，蹲下身按了按柳如茵的脚背，问了几句感受，道，“已经八|九年了吧，那时候能做到这种程度算是尽力了。”

    柳如茵低声道，“是有快九年了。”

    一家人便等着他的下文，洛珈宸坐回电脑前，一边字一边道，“趾节骨没长好，我还是需要看看片子，喻老板现在带您爱人过去，马上可以拍。”

    “好。”喻勇为挽着老婆往外走。

    喻舒晏在后面等了几秒，待他们出去了，才走到办公桌前道，“洛医生，我想麻烦你，等下结果出来……”

    洛珈宸望着面前的少年，有些好奇他将要听到的内容。

    “如果有好的治疗方案，希望您能把时间得迫切一点。”喻舒晏和他对视，然后微微鞠躬，“拜托您了。”

    洛珈宸不置可否。

    喻舒晏轻笑了下，转身出门，留下一句“谢谢了”。

    放射科在另外一栋楼，等电梯花了几分钟，到那边报了名字做完检查，因为不需要等结果报告，直接又回到洛医生的办公室。

    片子已经从放射科传了过来，放大了看，就是喻舒晏一个外行，也能发现骨节处的细微裂缝或者错位，甚至还有黑点，也就是坏死的地方。

    洛珈宸客观地讲述了一遍情况，最后的结论是：如果不做治疗，再过最多十年，这半个脚掌彻底要废了，到那时只能截掉。

    在柳如茵思考着还有十年的时候，他开一个视频文件，讲解道，“您那些有问题的骨头需要剔除，现在已经有技术可以解决这点。人造骨，它和人骨的组成结构相近，接到骨骼面会分解、吸收，然后析出，直至和原来的骨头贴合。目前所有的病例中，还没有出现排异反应。我们是根据您的骨骼定做出相应尺寸……”

    从片子可以看出，许多地方需要修补，那些关节构造又精细，听起来就是一起繁复的手术。

    没有一两个月也是修养不好的。

    喻勇为又问了些细节，得到解答后，柳如茵下意识道，“现在没时间做……”

    洛珈宸喝了一口水，“十年是最好的估算，其实，您这个现在就已经过了最佳治疗期了，两三年后我也不确定它会变成什么样。而且您也知道，越到后面恢复越慢。花同样的钱，受同样的罪，效果天差地别。”

    “不能再拖了。”喻勇为听得心惊胆战，“你别怕，我陪着你。”

    柳如茵不太同意，她知道医生都是往严重了，“我要是动不了，家里的事怎么办？”

    喻勇为苦口婆心地劝：“家里能有什么事比这个重要？今年我们不走亲戚，也不接待拜年的，就在这边过年，不回去了！”

    “你得简单。”柳如茵瞪他，“初十学生就上课了，你让喻舒晏一个人回去怎么行？”

    刚想“我一个人当然没问题”的喻舒晏转了个弯，“妈你忘了我有同学在这边了？我和君羽谦一起回去，不用担心我。”

    喻勇为：“君羽谦？”

    “就是我们班上的同学，他家在这边，开学我可以和他一起。”

    洛珈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柳如茵问：“那你回去一个人住？”干脆站起来，“好了，我们别耽误了后面的病人，洛医生，你先忙，我到外面去考虑一下。”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服，上辈子是真的情况严重，他妈也极不情愿才同意，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喻舒晏想着去套套话。

    出去之前，喻舒晏对洛医生又道了声谢，后者回了个清浅的笑意。

    一家人到旁边的休息室坐下，准确的是父子俩换个地方继续劝。

    对面的电梯门开，一个轮椅先被推了出来，坐在上面的老人一脸不乐意，“本来就没多大事，了不用来医院，非要我来，这地方的味道闻着就不舒服。”

    推着他的男人不为所动，还是那句话，“不检查不放心。”

    他后边还跟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生，五官帅气利落，手里正拿着两张片子，凑上前笑道，“奶奶，这会儿表哥都听见你的声音了。”

    有一个人怕看医生的老人他们能怎么办，每次得全家出动当客，哄的哄，骗的骗。

    果然，老人不再话，抿着嘴唇，像孩子似的盯着医生的门牌十分排斥。

    他们从走廊过去，一道温和清润的声音从一间屋子里传来——“高考还有一年多呢，医生不是了时间拖得越久效果越不好么，我还希望到时你和爸能一起送我去大学呢，要是你走路不方便，多可惜啊……”

    医院里什么奇怪的话都能听到，像这种能把外科的病情拖到一年后也是挺令人吃惊，不过也可能是家里困难。

    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外人如何，谁又管得了那么多，男人推着轮椅继续走。

    拿着片子的男生却两大步奔到那门外，捂了捂胸口闷笑，暗道我跟媳妇果然是天付良缘。

    老天都牵线，没得解了，就是我的人。

    喻舒晏听到敲门声，转头，望着门口双眸带笑的人，唰的站起来，惊喜道：“君羽谦！”

    因为动作太快然后眼前一黑，还没抓到支撑的地方已经被牢牢拉住了，对方语气柔和得要命，“没事吧？”

    喻舒晏闭了闭眼睛缓和，有点不好意思，看到君羽谦手里的片子，脸色一变，“怎么了？你受伤了？”

    君羽谦嘴角上扬，捏了捏媳妇的手，“不是我。”

    喻舒晏松了一口气，拉着人介绍，“爸，这就是君羽谦！”

    “叔叔您好。”听媳妇的语气，是之前过他什么？

    喻勇为的视线在俩人身上扫了扫，笑着回道，“到你就来了。”

    君羽谦不敢贫嘴，继续礼貌地招呼，“阿姨好久不见，听晏你们到上沪来了，正想着哪天登门拜访……阿姨是来？”

    想到刚刚在门外听到的话，他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过看着她和奶奶相似的神情，还是不要明为好。

    这一停顿，柳如茵被劝得有些动摇的心又稳了回去，微笑道，“知道你在这里，有些人一天都在念叨着呢。你是陪谁来做检查的吗？”

    君羽谦看着把脸转过去的媳妇，心里塌陷一片，点头道，“是我奶奶，昨天不心滑了一跤，她没摔着，我们都不放心，还是过来看一下。”

    君奶奶这两天高兴，想亲自下厨给孙子做吃的，踩着刚拖的地板就滑倒了。

    柳如茵：“是应该的，老年人的身体大意不得。”

    喻舒晏赶紧道，“你先去看奶奶吧。”

    他也应该过去个招呼，可是……让他做一会儿心理准备……

    喻勇为一直在量儿子非常信任的人，暗道儿子就该培养成这样，大方有礼，进退有度，洒脱又阳光，而且五官周正，浓眉俊眼，是男子汉该有的模样。

    君羽谦正要出门，听到外面喊，“君君呐，你把片子拿给医生看，我不进去了。”

    还有他爸跟在后面无可奈何的声音，“妈，你慢一点，只看片子也不行的。”

    君奶奶自己推着轮椅就躲进了这间休息室，哪怕医生是外甥也不行，见到白大褂就发憷，一辈子也改不了。

    君有明跟了进来，看了一眼里面显然是一家三口并算拖延不治的奇怪人士，对君羽谦道，“先把片子拿过去。”

    君羽谦看着屋内的情景：“……”

    猝不及防还没做好准备的喻舒晏：“……”

    两人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互见家长。

    喻舒晏呆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指微颤，紧张得脑袋有些发懵，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完全把自己当作了君羽谦的另一半，如同公开关系时正式见到对方长辈一样陷入了忐忑。

    “咳……”君羽谦上前一步，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恢复了惯常的活跃，笑容满面道，“奶奶，爸，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师傅，喻舒晏同学，还有他的爸妈。巧吧？”

    最近都被“喻舒晏”这个名字荼.毒的君家人印象特别深刻，对传中可能成为君家媳妇的姑娘各种猜测，结果一看，夸了半天的人是个男孩子？

    感情他们还想歪了！

    君奶奶瞪了大孙子一眼。

    喻舒晏拿出了谈客户的最强大心理素质让自己冷静下来，浅笑着开口：“奶奶好，叔叔好。”

    少年声音清润，和他们刚刚在走廊上听到的一样，白皙的脸颊因为紧张染上一层粉色，又穿着那天买的白色羽绒服，衬得皮肤更是好看，眼睛里盛着的笑意看起来格外乖巧。

    简直让见惯了君羽谦从恶魔式淘气捣蛋的两位家长会心一击，君奶奶偷悄悄就把轮椅转过去，拉着喻舒晏的手，想象着自己有这么个懂事听话的孙子就好了。

    都是同学的家长，大人们又是一番客气的寒暄，但最终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君奶奶不松手，“要去你们去，我就在这里。不是天天跟我们炫耀自己的师傅吗，我和梳子会儿话。”

    君羽谦……了些什么……

    喻舒晏努力镇定，心里又酥又麻，也没太注意老人的称呼，屋里两个不配合的病人，他刚刚劝自己的妈都没用，也不好跟着劝别人。

    君羽谦默默抗议：那是我的专称。看来以后只能叫媳妇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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