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5 章 命运交响曲17
哐当!
手里的刀掉在案板上,郁母慌忙捡起来,受惊般地后怕道:“怎么就掉了呢,你就是不听话!改天看我新买一把,把你给换了!”
郁母愤愤的声音还有些不匀,像是压抑着什么。
郁止闻言轻笑一声,“妈,菜刀您可以随便换,儿子可不好换。”
“你还!你还!”郁母闻言也不憋着指桑骂槐了,直接对着郁止道,“我就知道你憋着肯定没好事!”
她眼里是藏不住的难过和紧张担忧,好半天才忍住眼泪不下来,“你快,到底是有什么事啊!”
无论如何,这都是她儿子,她能真的不在乎吗?
乍一听闻他这种话,她哪能放心,即便真要赶这个不听话的东西走,那也要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事啊!
郁母的手都在颤抖,差点没拿稳刀。
郁止走上前,从她手里拿过刀,担心她情绪不稳会不心伤到。
他努力放松表情,想要告诉郁母,不是什么大事,并不严重,不过是他喜欢的人,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有那么一点点特别。
然而再怎么想宽慰郁母,这事出来,普通人都会担心不放心,何况是当事人的亲生母亲。
原主比别逢君幸运,有关心他的家人,有疼爱他的父母,可这也导致他不得不在意他们的想法。
“你快啊!”郁母有些着急,她担心儿子是遇上什么事,不听到个结果就不放心。
郁止笑了笑,“妈,不用那么紧张。”
“让我不要紧张,那你倒是啊!”郁母都快急死了,这儿子就这么拖沓,让人恨不得分分钟撬开他的喉咙。
“我了,您可别着急。”郁止淡淡一笑道,“我喜欢的人,他身体有点问题,可能不那么让人满意。”
郁母一听是别人有问题,不是郁止,她忽然松了口气。
“你真是……想要吓死我就直!”郁母一副松懈的模样,让郁止不由莞尔。
郁母从他手里抢过菜刀,“走走走,让开掉,碍手碍脚!”
郁止无奈后退,见她是真的情绪稳定,不会因为激动而让自己受伤,才放下心来。
“从你就很听话,很乖,别人家孩儿在玩泥巴水仗招猫逗狗的时候,你从来没让人担心。”
“那时候我还很欣慰,觉得自己要教出个听话懂事的乖儿子。你不让人担心,我们放在你身上的心思不自觉少了很多。”
“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他懂事是懂事了,却也比别的孩子更独立自主,平时看不出来,可一旦有什么大事,他与家人意见相悖的时候,往往不会轻易妥协。
从前出柜是,现在找个对象也是。
郁母难过地像要哭出来,“我能怎么办呢?我们能怎么办呢?”
“你又不听话……”
可总要有一方妥协,否则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你你,是不是真的固执不肯改?是不是认定了那个人?”她最后一次问郁止。
郁止什么也没,只是无奈地笑笑。
看出他态度坚决,郁母也不知道还能些什么,早在很多年前,她就知道,这个儿子是没办法掌控的。
可为什么要掌控呢?
这些年来,对方一个人在国外也能好好生活,充分证明了,不听他们的话,没有他们照顾,他也能过得很好。
这不就很好了吗?
很多时候,父母对孩子的掌控欲正是来自于他们对孩子的不放心,他们并非全知全能,不知道什么路走得最轻松,最安全,只能用自己的人生经历来约束子女。
可当孩子证明自己选的路也能走得很好,能好好照顾自己,能稳定平安快乐地生活时,这一切都迎刃而解。
“能……跟我吗?他身体到底哪里不好啊?”
郁母犹豫着开口,她既担心儿子不想,可更担心自己不知道的事。
心别老师看着挺好的啊,怎么就有问题呢?
还是,儿子的人不是别老师?
不可能,人都带回来了,不可能不是他。
郁母心中肯定地想。
郁止也没卖关子。
他不觉得这事应该隐瞒,也不觉得这事需要隐瞒,虽然开后在日常生活里有些阻碍,但坦诚是人与人相处会最舒适的条件。
何况是亲人。
郁止没想过一直隐瞒下去。
HIV是什么,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可艾滋病是什么,基本没人不知道。
无他,这个名字实在令人闻风丧胆。
郁母从前也不是没听过,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会出现在自己身边,还是和儿子最亲近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有些后悔,想要收回那些话,把儿子关在家里,不让人出去,也不让人见面,直到他们分开!
然而她忍啊忍,好半天,终于忍了下来。
她艰难地深吸几口气,才颤抖地问:“怎么……怎么会得这个病?”
她知道的少,印象里,这个病最有可能就是性传播,哪怕对方可能是被什么前任感染上,她也觉得不舒服。
倒不是觉得对方不应该有个前任,而是想着凭什么?凭什么别人作的孽要她儿子来接受这个后果?
她只是为自己儿子抱不平罢了。
郁止自然不愿意让别逢君这么不明不白地承担责任,他也没有多什么,更没添油加醋,不过是简简单单把前因后果了一边。
他甚至没学校是哪里,也没其他人是谁,但仅仅是别逢君因为救人才被感染,还因此而被他人排斥,已经足够让人义愤填膺。
“太过分了!”郁母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她代入一下要是自己儿子,她就是命都不要,也要给她儿子要个公道来!
她耿耿于怀地问:“他亲妈,他亲妈真的什么都没做?真的就这样走了?”
“怎么能有这样的妈呢?怎么能这样呢!”
她是知道这世上有不负责任的父母,可当亲耳听见时,还是忍不住有些不敢置信,愤愤不平。
郁止顺势拍了句马屁,“那是,哪能又比您还好的亲妈,他没有我幸运。”
郁母没好气道:“就你会,还不是不听话!”却是笑了。
郁止微微一笑,“没有乱,能遇到你们,是‘我’的幸运。”
“作为一个母亲,您做得很好。”或许有些地方有瑕疵,可那也是因为太担心,太在意。
可无论是对原主,还是对郁止,这对父母从来没用强硬的手段威胁过他们,再怎么担心,也都尊重他们的想法。
原主没有郁止的坦然和勇气,面对父母的担心,他选择了逃避和视而不见。
但凡他回来看看,或者多几个电话视频,就能明白他们对他的包容,无论他什么模样,哪怕他是个废人,他们也不会以他为耻。
郁母觉得他是故意拍马屁,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很高兴。
“那你们……你们要怎么办啊?”她担忧又难过地问。
她可是听过的,艾滋病有多可怕,多少家庭因为它而家破人亡,分崩离析。
她还从没听过,有她儿子这样,明知道有艾滋病,还迎上去的。
即便别逢君是无辜的,是倒霉的,可她儿子难道就有错吗?为什么这一切就要让他来承担?
郁母同情别逢君,可要因为同情,便接受他跟自己儿子在一起,那不可能。
人都是自私的,别逢君救的又不是他们家的人,也不是因为他们家的人被害成这样,郁母可以帮别逢君声讨那些人,却不会为此牺牲自己家人。
愿意接受他,那只能因为一个理由,一个她毫无办法的理由。
——她儿子喜欢。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郁止看着郁母一副心疼他的模样,不由好笑道,“妈,您怎么也跟他一样,觉得我们在一起,就是我吃亏?”
“难道不是?”郁母听见这话就不高兴了,可这话的是自己儿子,她又不能什么。
“人都是自私的,我也是人,不能免俗。”
郁止轻笑一声,坦然道:“世上有比他不幸的,有比他可怜的,有比他伟大的,为什么我偏偏看中他,而不是去拯救其他人?”
郁母愣住,颇有些哑口无言。
见状,郁止才轻出一口气,缓缓道:“因为那是他。”
“因为身边是他,我才能高兴,才能快活。”
为什么走过这么多的世界,他从未对所谓的任务感到厌倦?
自然是因为他心甘情愿。
为什么他会心甘情愿?
自然是因为每个世界都是那个星星。
为什么他愿意用心爱他?即便很多世界对方身处逆境,也愿意费心费力想尽办法用尽心思将人拉出泥潭?
因为他知道,无论他付出多少,都会得到同样的或者更多的回报和爱意。
他从来不是什么忠犬,更不是舔狗,想要回报,必然要付出,记得很久很久之前,他曾对那人这么过,对于自己,郁止也同样要求,仅此而已。
郁母听得半晌无言,“可你是我儿子,我当然更偏心你,不希望你吃亏。”
郁止笑笑道:“那就对他好一点吧,让他不好意思亏待我。”
*
直到饭菜做好端上桌,郁母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怎么话就到那份儿上了?
不是郁止坦诚别逢君的缺点吗?还是有艾滋病那么大的事,怎么就这么三言两语过去了呢?
她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被郁止带得不知道天南海北。
可是怎么办,话都到了这份儿上,难道还能反悔吗?
郁母坐在桌上,茫然回不过神来。
郁雯中午回家吃饭,“妈,您干嘛呢?爸呢?”
“回来啦?”郁母回过神应道,“他啊,跟区老头下棋去了。”
“个电话喊他回家吃饭吧,我快饿死了。”郁雯着丢下包就要上桌。
郁母没好气拍了下她,“等等,还有人呢。”
郁雯这才想起来,她弟弟好像要带对象回家吃饭的。
“他们人呢?”
郁母:“你闺女屋里。”
别逢君刚才来了,郁母还没想怎么面对他,在厨房没出来,这会儿正在给黎知新上课,至于郁止,自然也在那儿。
几分钟后,黎望也回来,对女婿郁母自然不好不让吃饭,起身对郁雯吩咐道:“我去叫他们,你先收拾着。”
郁雯不知道这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不是坐下就能吃了吗?
郁母抿了抿唇,却还是道:“从今儿起,咱们家分餐吃饭,以后……也就这样吧。”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从徐家到黎家,别逢君心情大为不同,整个人浑身的气场都温和不少。
郁止在一旁瞧着,竟觉得有些过去的感觉。
过去他未曾亲眼见过,却又在许多地方窥见一二的别逢君。
徐家的一个时很漫长漫长到别逢君想摆脱,可在这儿,一个时却变得很短,很短。
直到结束,别逢君都还有些回不过神。
褪去了上课教导黎知新的游刃有余,从容不迫,从补课老师转变成来拜访的晚辈,他不可避免地被感染到了紧张和无措。
“我好像忘了带礼物。”他后知后觉担心道。
郁止故意道:“哦?别老师不是来上课的吗?不过是顺便留下吃顿饭,怎么还要带礼物?”
别逢君默默看着他,抿唇不语。
片刻后,郁止忍俊不禁,“哦,是我忘了,今天别老师可不是老师。”
别逢君低头看着揽在他腰间的那只手,颇有些想要在它上面掐一下的冲动。
忍住,忍住,不要做那种矫情的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
郁止也不逗他了,“不用担心,等会儿吃完饭,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见别逢君有些紧张,他笑着安慰道:“放心,是好消息。”
别逢君稍稍松口气,没去细想究竟是什么好消息。
或许对他而言,不坏的消息便是好消息了吧。
几分钟后,别逢君被带上桌,面对桌上分餐摆设,愣了一瞬,忍不住回忆起之前见到的这家人吃饭是什么模样?可他并没认真注意过,没想起来。
倒是黎知新朋友最先反应,“哇!外婆,好多啊!”她坐上自己的位置,对于不用夹菜的吃饭方式十分满意,还很新奇。
“可不是,家里有个不爱用筷子的公主,外婆可不得想着怎么让你更方便吗?”并未看别逢君。
别逢君悄悄松了口气,转头却看见郁止将他碗里的蒜蓉虾夹走,其他人看过来,黎知新更是指责道:“哼,舅舅偷吃!”
郁止理直气壮看了她一眼,“他不爱吃这个。”
黎知新爱吃,黎知新可羡慕了。
哼,肯定是舅舅想吃才抢的,年纪的她才不觉得有人会讨厌她爱吃的东西。
郁母看了郁止好几眼,一副想什么,却又最终忍住的模样,后面干脆不去看他,埋头自己吃。
别逢君也不想郁止吃他碗里的,不过他还没动筷,也就没阻止。
况且,况且医生都过,日常相处没什么问题,连接吻都可以,同桌吃饭也不算什么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哪里有点奇怪,不上来,但就是奇怪。
饭桌上,郁雯黎望对别逢君的态度礼貌居多,算不上热情,郁母和郁父对他观察过后,也没什么,态度也不算冷淡。
没有为难,没有排斥,没有无视,别逢君不自觉松口气。
整顿饭下来,桌上最坦然的竟然是郁止和黎知新。
“舅舅,你跟别老师以后也要住在家里吗?”饭后,黎知新悄悄找到郁止。
郁止挑眉:“怎么,想蹭免费教学?”
黎知新:“……”当然不想!
就是不想才来找舅舅让别老师别给她上更多课的!
郁止拍了拍她脑袋,笑道:“放心,以后我和别老师不跟你一起住,不用担心会强行给你补课。”
黎知新:“……舅舅,我觉得我可以。”
“什么?”
“我可以接受补课,你跟别老师留下吧。”
没了舅舅,谁来拯救她被养刁的胃?!
郁止:“……”
*
在郁止的示意下,郁母还是把别逢君的情况跟家里人了个清楚。
并非是因为担心排斥,而是只有知道,有所防备,才能更安全。
很多人为了能更好地融入社会,融入人群,往往会隐瞒自己的病情,很多时候都幸运地无事发生,可这样的隐瞒并不安全,并非没有隐患。
若是相处不久的朋友同事陌生人,隐瞒无可厚非,可是对于既亲近又要常年相处的亲人,隐瞒便并非明智之举。
傍晚,郁止送别逢君回去,出了门,别逢君才肉眼可见地完全放松下来。
天幕渐暗,路灯亮起。
秋日渐进,晚风拂来,郁止问他,“想试试新车吗?”
别逢君狐疑,“你拿到驾照了?”
郁止笑而不语。
驱车去往别逢君住处的路上,郁止播放着音响,是一首舒缓浪漫的音乐,明明听在耳朵里,却又觉得似乎什么也没听进去。
“我把你的情况已经跟我妈了。”
别逢君霍然转头,却只看到郁止平静淡定的侧脸。
“你……你!”
“这么紧张?”郁止莞尔。
废话!
换谁谁不紧张?
别逢君发现,郁止破有种轻而易举将人吓死或者急死的本领!
“可是再紧张也没办法。”郁止故作姿态地叹息一声,“我已经了。”
现在是不的问题吗?!分明是他们反应和态度的问题!
不对,既然已经知道,那今天那顿饭……
别逢君脑子被冲击得有些反应迟钝,半晌才反应过来,心中惊疑不定。
“是的,她接受了你。”
“别老师,开不开心?”
车内很久都没有声音。
随着时间越久,喘息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明显,直到别逢君憋不住,开始用嘴呼吸。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似乎这样才能让他缓过劲来。
悠扬美妙的音乐声在车内回旋,不吵闹,却将车内氛围代入到一个很安然、很动人的环境。
“郁医生。”
“……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久之前,同样的话别逢君也过。
可与那时宛如临死前的悲鸣不同,此刻的别逢君,更像是走过刀山火海后的从容淡定。
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真诚而郑重。
“不然,这颗心怎么会不听我的话。”
只随你跳动。
他表情和声音都带着一丝茫然和失笑。
却不会有人觉得他在开玩笑。
至少郁止不会。
“或许吧。”郁止莞尔道,“或许它本来就是我的,才只听我的话。”
别逢君看着他,仅仅是侧颜,却同样令他移不开眼。
“那么,作为它的主人,别老师愿不愿意跟他一样,也听我的话?”
别逢君有些茫然,他还有什么需要听郁止话的吗?
郁止驱车在一个路口旁停了下来,车内昏暗,外面的路灯却斜斜照来些许光辉。
如月色般明亮的光芒下,人的眉眼都会显得格外温柔。
在别逢君面前,郁止总是喜欢笑的,笑容能让人开心愉悦,哪怕再悲观的人,在笑容的影响下,都会下意识变得轻松。
不知不觉间,别逢君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郁止的笑容,且在这样的笑容面前,会变得毫无防备。
至少此时此刻,他觉得即便郁止让他放下一切,跟他去任何一个地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他都愿意。
车子停下,音乐却没停,不知道是只有这一首歌,还是循环播放,听了这么久,都没换过歌曲。
可循环歌曲往往更容易将人代入它的意境里。
明明没听清它的歌词,也不知道它的故事,却已经自然而然从它的曲调里领会了一个独特的,适合此刻的他们的感情。
郁止静静看着他,眉目温软,眸光深邃,隐约还能看见别逢君在他眼中的倒影,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别逢君总觉得,倒影中的他比真实的他更美好动人。
“我想了想,发现自己不缺什么,也没什么强烈的欲.望。”郁止看上去也有些苦恼。
半晌,忽而笑道:“非要愿望,算来算去,好像也只有一个。”
别逢君静静听着,却只见眼前一黑,是郁止倾身而来。
额头传来一阵温软,短短一句话,被音乐送进他耳中。
“好好爱我。”
“也好好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