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9 章 失落的世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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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鱼村来了位教书先生,先生容貌清隽,气质文雅,看着年岁最多不过双十。

    村里人虽因他的年纪心存怀疑,可对方那身气度实在唬人,再多的怀疑在见到他本人时都放下了心。

    听教书先生要在村里开私塾,也不要什么束脩,村里人感激不尽,便每月都给先生送些肉菜鸡蛋,便也算束脩了。

    村里大大的孩子都是在田野撒欢惯了的孩子,本来对要上学这事心存不愿,谁知去了一天后全都改了主意,非但没有排斥,反而十分积极。

    “先生写字可好看了,还给我们都取了名字!”

    “先生懂得好多,问什么他都知道!”

    “先生的故事比镇上书先生讲的还好听!”

    “先生功夫也厉害,还教我们练武,等我学成就是武林高手!”

    “先生……先生……”年龄最,也是唯一一个女孩子的苗苗咬着手指了句,“先生长得也可好看!”

    众人纷纷哈哈大笑,欢快的声音传遍整个村子。

    随着时间越久,村里人也渐渐发现,孩子们得没错,这位教书先生真的很厉害,文武双全也不为过,只是唯一奇怪的是,他教书只用一本书,无论什么内容,皆是一本无名之书便足够,且极少翻书,仿佛所有知识皆在他脑中。

    几年过去,在这位洛先生的教导下,青鱼村的孩子甚至有几个考取了秀才功名,一时间,洛先生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县城,来找他拜师,想在他的私塾里求学的人络绎不绝。

    然而就在这时候,洛先生给村里孩子上完最后一堂课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那些来找他的人都扑了个空。

    幼时的乞丐没有名字,后来收入缥缈仙宗,也唯有按辈分定的道号,离开之后,道号自然也要归还。

    少年干脆以洛书为姓,以教书先生的身份游走于人间。

    他在村里开过私塾,也曾受邀进入富贵人家私人教学,也曾进入别家书院,授课一段时间。

    他见过人间赤诚,经历过职场风云,也见过后宅诡谲。

    从少年到青年,他的容貌无甚变化,行囊也不曾增减,唯有那身气度,越发沉静内敛。

    “洛兄,你可要参加此次科举?”一个相熟书生问道。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问,三年前,他也曾问过这句话。

    为了行走方便,青年给自己弄了个秀才功名,便不再往上考,别人问起便自己还没能力下场,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能力便是考状元也如探囊取物,不继续考,不过是因为不想罢了。

    “不了,我没路费。”青年一本正经道。

    书生:“……”我怀疑你在驴我而且我有证据。

    洛先生之名在府城有多响亮,他还不知道吗?只要他一声,给他送银子的人纷至沓来。

    “你这人……”书生简直无言以对,忍了又忍最终无奈道,“你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青年满脸无所谓,再暴殄天物,这天物也是他的,是展现还是收敛,皆由他自己,哪能因为他人的言论看法而改变。

    “文阁老致仕,天子亲自送行,等文阁老回乡,雍城又要多以为大儒,天下学子蜂拥而至,拼命想成为对方的学生,这样的人生,你不羡慕吗?”

    书生语气夸张,内容却半点也不夸张,他口中的文阁老,大概便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和目标,拼命想要成为的人。

    青年浅笑不语,他既不羡仙人长寿,又怎会对凡间名望多有留恋。

    教书,也只是因为喜欢教书,喜欢看那些身处各种不同境地,拥有不同性格的学生。

    他对自己的人生和未来并没有多少期盼,但对别人的人生道路倒是有些感兴趣。

    今何长老想得没错,蜉蝣不知人间,能安然朝生暮死,在青年见过修仙路,见过修仙之人时,便注定他无法如普通人那样汲汲营营,创造未来。

    不过青年是个洒脱之人,这件事不能做,那就做别的好了。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件事有趣。

    然而他终究还是去了一趟京城。

    起因是他曾经的一个学生。

    那是他在一个村子里教过的学生,出生便没了父母,吃族人和村里人百家饭长大,也是他在那个村子里最有天赋,也最努力的学生。

    青年没想到,再次听到对方的消息竟然是在科举舞弊的案子里。

    作为一名得了状元的寒门学子,他在这件事里简直是众矢之的。

    好歹有几年师徒情分,青年便走了这一趟,心想要是来不及,对方也不至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也是对方运气好,青年到京城时,因为各方势力斗争,他竟还蹲在牢里没被处置。

    见到青年,孟锦惊喜不已,“先生,您怎么来了?”

    青年直言不讳道:“看看来不来得及给你收尸。”

    孟锦:“……”

    倒也不必,他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不过他显然也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会被当成靶子,看了青年一眼,“算了,先生还是走吧,免得被我牵连。”

    他知道先生厉害,但毕竟他也只是一个人,哪能跟朝廷作对?

    “我也没想拼了命救你啊。”青年理直气壮道。

    孟锦:“……”

    “醒了,看见你挺好的,我也该走了。”

    刑不上士大夫,对于文人,朝廷一般不会用刑。

    罢,青年转身就出了大牢。

    孟锦:“……”

    还真就是来看看的。

    哦,还要给他收尸。

    黑暗里,孟锦笑了笑,从进入牢里后,第一次感到安心。

    走出大牢,青年抿唇低语,“不会拼了命救人,顺手救一下也不是不行。”

    翌日,孟锦是被人叫醒的,前来放他的是一名穿着红衣的宦官,对方对着他恭敬笑道:“孟状元,陛下还在等着您呢,快跟奴才走吧。”

    孟锦糊里糊涂地被带上大殿,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有道声音,不卑不亢,不疾不徐,仿佛眼前的人间帝王和文武百官在他眼中也不过是跟贩夫走卒一样的普通人。

    “舞弊这种事,想要验证再简单不过,把人叫来当场考一番就是,草民也不明白,为何各位大人没一个人想到。”青年的声音略有困惑。

    “许是脑子都用在别的地方,没想到吧。”皇帝冷哼一声,言语间竟是配合青年。

    孟锦晕晕乎乎上殿,刚跪拜,就听上座的皇帝语气温和道:“孟锦,朕今日给你一个机会,你可别丢了先生的脸。”

    孟锦:“……”这就先生了?

    虽然知道先生有本事,可一天时间就把皇帝哄得团团转,这本事也太大了。

    他恭敬道:“是,谢陛下,谢先生。”

    青年坐在皇帝给他赐座的椅子上,欣赏着面前表情各异,但绝对对他没好感的官员们,笑了笑,淡淡道:“好好答题。”

    孟锦不敢不听,即便肚子饿得不行,手也被冻僵,他也没有表现出来。

    好不容易答完这些官员现场出的题目,令皇帝看了颇为赞赏,官员们也无话可后,才松了口气。

    “先生,给您安排的府邸已经准备好,您还想要什么,朕立马让人给您送来。”皇帝恭敬将人送出去。

    青年点头执手:“多谢陛下。”

    自己得救了,状元也保住了。

    跟着青年走出殿门时,孟锦还有些不敢置信,“先生,您不是不喜欢京城吗?”不是不喜欢功名吗?以前怎么也不愿意来京城,若是为了救他,现在他也没事了,怎么好像是要常住似的?

    青年看也不看他,“现在喜欢了。”

    他忽然觉得,看着别人看不惯他却又干不掉他的样子还怪有意思的。

    “那您不教书了?”孟锦噎道。

    “教啊。”还得感谢皇帝,愿意给他造势,让他广收门徒。

    好吧,他又不做官,收不收徒,收多少弟子也没太大关系。

    不过教书这种事,在哪儿干都一样,村里,后宅,书院,他都做过了,这朝堂上他还没有过,尝试一下也不错。

    孟锦内心感叹,先生还真是随遇而安啊。

    几日后,当他知道先生教的竟然是朝堂上那些年龄样貌性情能力都各异的文武百官时,差点没摔个大马趴!

    半晌,忍不住汗颜,得了状元又死里逃生的骄傲迅速退去,只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连先生边角都没摸到。

    不过,这么来,那些家伙现在也算他师弟?这怎么好意思……所以要怎么才能让他们喊呢?

    孟锦转动着眼珠。

    是教官员,但大人可不比孩子,性格已经定型,青年并未真的教导什么,不过是在日常欣赏他们看不惯又干不掉自己的憋屈表情的同时,又让他们互相制约,互相了解,从而稳定朝局罢了。

    此后,但凡官员,都要在他这儿“培训”这么一遭,而朝堂格局,也多半是在他这儿定型。

    时间越久,官员越新,年龄越,他们受到的影响和教导便越多,几年后,连当年曾劝青年去科举的书生也到了青年面前,感叹道:“你可真是名动天下!”

    青年笑笑,“可还羡慕文阁老?”

    “阁老虽好,远不如君。”书生向他长鞠一躬,拜了拜眼前这位绝无仅有的天下之师。

    不过几年时间,洛先生之名已经传遍天下,他平日里自己在府中待着,生活十年如一日,也没什么感觉,也从未因此而改变对学生的态度。

    除了培训官员,他更多还是会收一些看的顺眼的孩子教学,教育这种事,因人而异,因事而异,对待官员和孩子,他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这也导致许多官员家里会出现这种情况,当官的爹/祖父对他看不顺眼,恨不得眼不见心为净,当学生的儿子/孙子却对青年推崇备至,每天饭桌上嘴巴巴个不停,常常多吃一道菜,竹笋炒肉。

    这种生活持续了很多年,洛先生从青年到中年,又到老年,熬死了两任皇帝,新皇是当年皇帝的孙子,曾答应祖父和爹要好好照顾先生,为他送终。

    “先生,您什么?要走?”皇帝惊讶道。

    洛先生不想再一遍,心想怎么无论修仙者还是人,都有耳聋和复述别人的习惯?.Bǐqυgétν.℃ǒM

    他老了,想想待在京城几十年也腻了,想趁着还能走去外面看看,这有什么可惊讶的。

    这事最终还是如了他的愿,毕竟以他的身份地位,便是皇帝也无可奈何。

    洛先生离开了京城,只带着一本洛书,与当年来时一般。

    只是青年已老,岁月已晚。

    他去了不少地方,众人只知道洛先生之名,却不知他样貌,这让他方便许多,不会有很多人上门求见,非要让他看孩儿资质。

    可怕的是连刚出生一个月的婴儿都有。

    实话,他除了看出他能吃能睡能哭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十年后,他在江南喝着新出来的清溪酒,听到了京城传来的消息。

    皇帝病重。

    他还腰好腿好一顿两碗。

    又过了十年,积劳成疾的皇帝撑不住,撒手人寰。

    而这时,年过八十的他还能吃能喝能睡能走。

    熬过了第一任皇帝的时候他觉得皇帝命不好。

    熬过了第二任皇帝的时候他觉得皇帝真倒霉。

    熬过了第三任皇帝的时候他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熬过了第四任皇帝的时候,连他自己每天都在疑惑。

    他怎么还没死?

    没死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经过他这么多年辛勤付出,弟子收弟子,弟子再收弟子,到现在,非要的话,天下读过书的几乎都能跟他扯上七拐八拐的关系。

    洛先生:“……”

    他被自己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