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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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钟晴◎

    “我是在赎罪, 算不上纯粹的去帮助她们,我有私心,这让我很难受。”钟晴陷在回忆里, 声音压低。

    往事像根细线, 在心上绞着,一圈又一圈,细密的疼叫嚣着, 她这才感觉自己原来还活着。

    齐津许久没有开口, 背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气息不均, 呼吸声渐喘。

    从他的背上望过去,他额前的碎发和睫毛投下剪影, 唇轻抿。

    钟晴嘴唇翕动, 只觉喉咙一紧,再开口开始哽咽:“我时候吵架每次都哭,不管我占不占理。”

    她刻意将话题绕开,她害怕, 怕齐津的谴责。

    齐津鼻腔间轻笑出声:“那是因为你太委屈,委屈才会哭,就像今天一样,你只是太委屈。”

    钟晴愣住, 满心错愕, 原来是因为委屈, 她一直是委屈的。

    一点的时候, 她至少是敢哭的, 梁雪婧来了之后, 她连哭都不敢。

    自负与自卑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呼了口气, 仰头看天,鸟儿都去更南方的地方度过寒冷了,人类的迁徙却没这么容易。

    齐津的脸偏过来,望了她一眼,站定,把她放下。

    钟晴以为他累了,稳住重心站好,狼狈散去不少,她低头理了理衣服。

    听到齐津对她:“如果现在太委屈,也可以哭,没关系的,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她抬头,凝视他,想向他证明自己的坚强,目光触及他的那刻,眼泪不受控制。

    她伸手,想要擦,手被齐津紧紧抓住,囚在他的身侧,另一只手从她的下颚抚上她的脸颊,她看到他眼里她的倒影,越来越清晰,她没有逃,没有动,唇上一热,钟晴回应着。

    他的心跳贴着她的,分辨不出谁是谁的,钟晴闭眼,任由眼泪淌着。

    世界一片寂静,有落单的候鸟从他们上空掠过,带起声响。

    钟晴闭着眼,却无法控制睫毛轻颤,齐津的进攻更加猛烈,钟晴一一回应着。

    她耳边有风声,路边是田野,风从很远的地方而来,带动他们的衣角。

    钟晴是齐津背回去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开口。

    临了,钟晴准备上楼,齐津叫住她。

    “都会好的,什么都会好的。”他对她。

    她郑重点头 。

    回来后,钟晴在床上躺了好半天,好像什么也没想,好像又什么都想了,思绪一缕一缕,织成张细网,她看着那张网,犹豫着是否应当被束缚住。

    她在等待时间流逝的这段时间里,丁玲来了,拎着酒。

    丁玲坐下的第一句话:“我要辞职了。”她仰头看着钟晴,眼睛是亮的,“也没有思考很久,在你那张请愿表上签字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

    这次她带的不是跟往常一样的啤酒,而是瓶白酒,丁玲晃了晃手里的酒,问:“有杯子吗?”

    钟晴找了两个杯子,放在桌上,丁玲倒了半杯,豪迈地喝了口,被辣得五官挤在一起又舒展开,“我时候,喝的第一次酒就是村里家家户户都会酿的米酒,好多年不喝,现在味道好像也没变。”

    钟晴跟着坐下,拿过酒瓶,倒了个杯底,看着,没喝,丁玲瞥了她一眼,手摊在膝盖上,长呼口气,注视着前方:“我要继续去读书,现在年纪大不大,趁着还有机会,谢谢你,钟晴。”

    她提着杯子同钟晴碰了个杯。

    “谢我干嘛?”钟晴有些不理解。

    “其实你是有鼓励我的,你存在的本身,就已经鼓励我了,一腔孤勇去做别人不认同的事情,包括支持我也是一样,”她喝了一口酒,又道,“其实你刚来的时候,我也很不喜欢你,觉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漂亮又孤傲,一看就是没有吃过太多苦的人。”

    钟晴苦笑:“原来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

    她知道自己不讨喜,却不知道是这样的原因,漂亮、孤傲、没吃过苦。

    “是也不是吧,都是会嫉妒的,嫉妒你拥有别人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你被人保护得很好,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是被豢养的玫瑰花,一看就是用最优质的水浇灌的,慢慢地,又会同情你,你被自己圈在了一个舒适区,你想要走出来,又害怕走出来,也是这样的你,才能这样孤勇的往前闯。”

    钟晴喝了口酒,味道不太好,辣感从口腔顺着喉咙吞不下去,她咳了两下,满脸通红。

    丁玲看着她的样子,笑着:“度数高,是不太好下口。”

    “为什么会觉得我被保护得很好?”钟晴不理解,她想挣脱的地方,是别人眼中的城堡,甚至在保护她。

    “因为认定的东西,你都会努力,这样的赤诚是很多人没法拥有的,我们需要瞻前顾后,权衡利弊,最后选择一个受伤最少的办法去成就心中所谓的正义,正好像我敢在请愿书上签字,是因为我做好了辞职的决定,我不需要赌,也不需要站队。”丁玲一句话就一口酒,好像肺腑箴言才是下酒菜般,“可是你不同,你好像不需要思考这些东西,你肆无忌惮,或许是你身后总会有一个人。”

    钟晴握住杯子,酒不好喝,所以她不愿意喝第二口,丁玲的话她很不想承认,可细细想来,却没法不承认,过去她被逼的很紧,可她的世界是干净的,她最大的困扰是如何逃离让人喘不过气的家。

    逃离出来之后,会发现哪里都一样,到处都有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家把她困在了象牙塔里,在那座塔中,她最大的伤害来源于家人,又或者,她最大的伤害来源于她自己,她用错误的方法选择逃离,而不是主动的,正大光明的走出来。

    夏今的事,是象牙塔破碎的开始,她在崩塌出钱,逃走了,躲进了自己造的另一所乌托邦。

    她眼神变得暗淡,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厌恶这样的自己,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是自私的。

    她喃喃道:“你的好像没错,我一直不愿意承认,可细细想来,我怨恨的人,又是我身旁所谓的保护者。”

    丁玲:“我经常有种感觉,一件事到来,如果我没有勇气去解决掉,它一会会再来,生活就是这样的,它会一次次地让你重复这段功课,知道你真正学会,真正懂得为止,上天没有给我们逃避这个选项,所有的一切只是延迟了到来的速度,那些不曾面对的,总有一天会以另一种方式还回来,所以钟晴,我不算逃避了,我想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可能在别人眼中看来,这不在及格线,可是在我心中是满分就好了。”

    丁玲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量,两个人一句一句聊着,钟晴一开始觉得难喝的酒也慢慢喝出了滋味。

    一瓶酒见底,丁玲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放在桌上:“听你今天跟做了件壮举,跟杨燕干了一架,”她起身,“有良知的人不是没有,只是他们要想的太多太多了,这是陈雨虹班主任给的,他傍晚找到我,听我要离职,又好像听我和你比较要好,叫我拿给你,百般哀求这份证据应该是我给的你,所以我接下了,所以我也给你了。”

    丁玲转身,身子摇摇晃晃的,回头看着钟晴,突然哭了:“我要走了,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的,那些我曾经逃避,惧怕的东西,最后我也只是抄了条近路去见它,走了。”

    钟晴想要送丁玲,被拒绝,她从今往后,她要走一条别人不能理解的路,只有她一个人走,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要有第二个人陪她走向路的开端。

    陈雨虹班主任给u里,除了丁蓉静的那份证据,还有关于陈雨虹与王顺清的一段录音,内容龌龊不堪,除了这些,竟然还有几个钟晴叫不出名字女生的一些陈述。

    这份证据,钟晴拷贝了好几份,一份寄往了省教育局,一份寄到了齐津找的相识的记者手里,一份拿回村里家里放着。

    她带着陈雨虹和丁蓉静报案了,陈雨虹一开始是拒绝丁蓉静也去的,她不希望丁蓉静再受到二次伤害。

    而丁蓉静摇头,执意要去,她这是她救赎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她想要从那片泥泞中站起来,只有靠自己,她才能走出来,她要向他人证明,受害者也许并不完美,但是加害者一定有罪,她也要向那些袖手旁观的人,沉默也是一种伤害,他们应该感到羞愧。

    令她们没想到的事,这件事陷入调查瓶颈时,曾巧柔拿出了更多的,更让人震撼的一系列录音、视频等证据,最终牵扯

    这件事逐渐曝光、发酵,有了一系列连锁反应,从最开始的范围报道,最后演变了全国性质的自查,一开始有人会往受害者身上泼脏水,她们不懂得自爱,她们不懂得保护自己,甚至开始寻找那些受害者,企图对他们造成再次的伤害。

    好在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讲述自己的故事,述自己受到的伤害,这件事的风向终于还是往众人所期盼的那条路吹去。

    有大v公开发言:加害者纵使千般理由,这都不该成为他们施暴的理由,更何况这只是他们为自己开罪找的拙劣理由,如果他们不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永远不会反省,除非他们遭遇到一模一样的境遇,可那些受害者呢?以后的日子那么长,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好起来,可更多的,这些是的阴影会跟随他们一辈子,他们在公交地铁上会害怕异性的突然的靠近,在下班的路上会害怕突然加快的脚步声,甚至有些人无法融入正常的生活,是她/他主动走进这份阴影吗?不是,是别人推她/他进去的,她/他拼命的祈祷有双手能拉住她,可多少人能遇到一双手拉住她/他。

    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受害者无罪,即使她们并不完美,也越来越多的人可以理解,任何原因都不是加害者实暴的理由。

    精神世界的黑暗、法律意识的匮乏是造成一个人乃至一个社会崩塌的前兆。

    有法律从业者在听这件事后很痛心地:教师从业者,对任何国家和社会来都是重要职业。作为教师,如果他们的灵魂,真有难的可贵的地方,那必须包含他对自己身份、能力、职责有清醒认识,他们需时刻自省。然而有的时候,有些人遇到的一些老师,他们普遍年长有着丰富的阅历,他们有的儒雅,有的一脸精明,有的脸带愤青气质,他们利用天然的优势,轻易取得年轻人的信任。虽然各自面目不同,但他们其中的一些人,都有一种未经反省,或者拒绝反省的自恋。那是入戏很深,真真假假的一帮人,他们借着名校的光环,充当精神资本家,给年轻人和社会公众放债,拿着实际的好处,但剥削欺凌他人的时候面不改色。

    每个人都在修建内心的圣殿,但无论你是谁,你的生命中都会有一场内心的斗争,每当你想行善,就有一种力量牵扯着你,让你做恶,人性中充满矛盾,但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更勇敢一点,即使勇敢很匮乏,那也需要向往光明。

    这件事尘埃落定后,已经是期末考试结束,这场声势浩大的案件,在这个落后的乡村掀起巨大的波澜,牵扯其中的人太多,有人埋怨钟晴多事,有人或多或少的觉醒了些意识,有人鼓励她。

    钟晴无暇顾及这些,学校的课还要继续,生活不会因为这件事停摆,我扛住了所有言论,只要有人认为她是对的,这就够了,她靠着那些鼓励,坚定的站在讲台上直到寒假来临。

    放寒假那天,钟晴坐在学校凉亭的石凳拨通了夏今的电话,好几年过去了,她的号码还没换。

    夏今很快接了电话,钟晴没话,今天有阳光,冬日的阳光难得可贵。

    又到了冬天,又过了一年。

    阳光铺在一侧脸上,即使是冬天的阳光,晒久了,脸些发疼,她低头,长发遮住半张脸。

    她的身旁是个纸箱,里面零零碎碎装着摆在办公室的不少物件,至少有一大半是丁玲留下给她的,她也要离开了,这件事过完,她也没办法继续待下去。

    指甲掐着纸箱,留下印记,深深浅浅,一道一道的月牙痕。

    那头耐性很好,没挂电话,呼吸声顺着话筒传到钟晴耳朵里。

    钟晴挪动了一下,头发向后倾,她脸正对着太阳,阳光太刺眼,她闭着眼:“对不起。”泪水汩汩地从她两眼中淌出来,洇湿脸。

    那头依旧沉默,过了半晌,声音低沉:“你还好吗?”

    钟晴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你肯定哭了,自私鬼,”夏今语气唏嘘,道,“我承认一开始我是崩溃,不恨你是假的。即使后来知道所有的事情真相,我还是恨你,时间比我想象过得更快,我看到你微博的相信我了,你在评论拼命和那些人解释,那个时候我想你应该是和我一样无能为力,心里的恨少了一些。但是我又开始怪你,怪你你都不来见我,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不是等你跟我对不起,是等你过来抱抱我,告诉我,没关系。可是钟晴,你是个胆鬼,”那边的声音跟着哽咽,“这两天我看了新闻,从一篇的文章看到你的照片,马赛克得那么厚,我一眼就认出你了,钟晴,你开始留长发了呀,不是我留长头发才最好看吗?”

    夏今还像过往一样,喜欢絮絮叨叨一些事,钟晴也跟过去一样,认真倾听着。

    挂电话之前,夏今:“钟晴你是个胆鬼你知道吗?为什么不能来看看我,抱抱我,我好讨厌你,你的对不起我接受了,但是我好像不能跟你做朋友了,我想要和过去告别,只差你了。再见,钟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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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