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相拥◎
钟晴进了屋, 屋子里凌乱不堪,借机表露居住人的心情。
齐津踱到沙发上坐着,看着钟晴弯腰手机, 等她走到沙发上, 环住她的腰,脸贴在她的背上:“陪我躺一下好不好。”
他这些日子几乎没有合眼,她的到来, 他原本躁动烦闷的心, 一点一点安抚下来。
困意随之而来。
钟晴停下手上的动作,沿着沙发上侧边坐好, 拍拍空着的地方,齐津跟着躺下去, 枕在她的腿上。
他眼里充着血丝, 头发乱糟糟的,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钟晴摸了摸他的头顶:“睡吧,我不走。”
他闭眼, 钟晴的手指在他的眉间划过,顺着鼻梁滑倒唇边,他嘴唇微张,轻抿她的食指。
钟晴的食指逃脱, 溜到下颚, 顺着腮边往上逃入他的发间, 她轻卷着他的头发。
“你走的时候, 没有跟我。”他控诉着, “所以我生气了, 回来了也没有找你。”
钟晴手一顿:“嗯, 是我错了。”
她从明村离开的那天,外头的雪停了,银装素裹的村庄一片寂静,有树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咿呀”断掉,带起雪花纷飞。
她舍不得叫醒齐津,也害怕他醒了后的挽留。
她知道齐津会生气,但也不会气太久,他对她,总是宽容的。
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她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齐津翻过身子,把脸埋进她的腹部,嘟喃道:“我很想你。”
钟晴垂眸浅笑:“我也是。”
“我很怕,怕你看到那些后再也不跟我联系,但我又没有勇气找你,我害怕让你看到这样的我。”齐津声音压抑着。
他害怕自己像个痴情的丑,倾尽所有后,只得到的只是无情的嘘声。
钟晴轻轻拍着他的背,视线看向前方,当初她应该清楚的,因为害怕离别的一己私心选择了不辞而别,于齐津而言或许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她抿了抿唇,声音很轻地:“我离开会选择不辞而别,更大的私心是因为我想变成更好的自己,重新出现在你身边,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太在乎了,我渴望的东西开始变多,所以我想离开你一段时间,学会一个人很好的生活,学会如何向阳而生,学会拥抱世界自生能量,这样我才会有能力去辐射出温暖,我不能总是从你身上汲取力量与勇气。”
这就是最真实的原因,真正的原因。
爱情不是一个人付出,是两个人的陪伴,成长,彼此成为更好的人。
得知真实答案的齐津,整个人松弛下来,他轻翻身,头枕在她腿上,凝视着她,突然心生对抗一切的勇气。
“这里是陈露以前的住处,”他心底有个结,自己解不开的死结,“婚后因为攀上齐谦扬这样的高枝,都搬走了…”
齐津第一次愿意直面过去,往事藏在心房里,推开门,“咿呀”一声。
陈露是自杀的,爱情的新鲜感在他们之间没有维持多久,家境悬殊加上陈露无条件的忍让,并没有改变什么。
齐谦扬出轨了,齐津是最先告状的。
他告诉齐林文,爸爸总是带别的阿姨回家,陈露在一旁,面色平静地解释:“爸,你别听他的,他最近和他爸闹脾气了,在家出门前还跟他爸斗嘴,会让爷爷教训他一顿,我也没太当真,没想到他会这么。”
陈露解释完,扭头转向齐津,呵斥道,“跟爷爷道歉,我们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齐津在凳子上扭来扭去,想要纠正陈露的话,大腿传来疼痛,他低头看去,陈露用力的掐住他的腿。
因为用力,原本挡住手腕的衣袖向后滑,漏出淤青,腕处清晰可见突出的青筋。
他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他不肯认错,也不敢再什么。
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见他眼里含着眼泪,齐林文以为他是害怕,教训了两句:“这孩子,什么话都敢乱。”
回到家里,陈露把他关了起来,是他的惩罚。
他什么也没错,却要受到惩罚。
陈露的爱是卑微的,她用尽全力遮掩住齐谦扬的所有不堪,企图粉饰太平。
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什么都不做,她以为这样就是最好的。
她沉浸在这份爱情里最初的模样,伏低做,依旧没有挽留住齐谦扬的心。
齐谦扬和情妇驱车前往他们购置在别处的别墅时,发生车祸,没能救回来。
齐谦序第一时间封锁了所有消息,对外只宣称和秘书在出差时不幸遭遇意外,那时正值他晋升时期,身边不允许有任何污点溅到他身上。
齐津以为陈露解脱了,他以为陈露会变。
但是陈露疯了,完全变成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她开始酗酒,开始责怪。
责怪齐津不懂事,在齐林文面前乱,导致齐谦扬被骂,所以才会出这样的事。
责怪自己没能留住齐谦扬的心。
于是她疯了,齐谦扬离开后第七天,她把齐津反锁在了房间里,在卧室放了一把火,她要带着齐津一起去见齐谦扬。
齐谦扬死了,所以陈露也要死。
好在她如愿了,她也死了。
留在齐津活了下来,齐津想了很多年,也没有明白,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齐林文心存愧疚,对齐津百依百顺,齐谦扬幼时没有得到过的偏爱,只多不少的转嫁到了齐津身上。
陈露的家人偶然间发现这一点,利用齐林文的愧疚从齐家谋得金钱、好处。
人都是贪得无厌的,他们期盼着齐津长大成人,甚至成为继承人,再从他身上榨取他们所图之需。
齐津意识到了这一些,他厌恶陈露,也厌恶陈露的家人。
他们叫他听话懂事,他偏不,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带上了一副面具,成为了另外一番模样。
别人没有期盼过的模样。
齐林文对他没有过多要求,他只期盼着齐津长大,平安长大就好。
齐家养得起闲人,齐津要做的事,他全都替他安排好。
他想学钢琴,那就请最好的老师,
不想学了,那就不学了,
闯祸了,那就替他摆平一切。
不开心了,那就哄他开心,
其余的人嫉妒了,齐林文会吹胡子瞪眼,竭力反驳:齐津没有父母,是个可怜孩子,宠他一点有什么关系。
齐林文付出了他认为对的所有,独独忘了齐津需要什么。
齐津无法拒绝齐林文倾注所有的爱。
年少时,他的逆反心促使他做了很多伤人心的事,齐林文照单全收,再大一些,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那时,这些对别人已经不重要了。
没有人问过他,哪些事是你做的,哪些事不是你做的。
没有人告诉他这是错的,你不能去做。
他懵懵懂懂时不知对错,等到懂得时,才发现其实根本没人在乎他是对或错。
他忘记自己本来是什么模样,在所有人的逼迫下,变成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人。
这是他的魇,也是他无法解开的结。
浑浑噩噩这么些年,回头看去,他最清晰的日子属于明村,最真挚的情感给了钟晴,给了那片土地上形形色色的人。
他闭着眼,两鬓生凉,意识开始涣散,他听见自己低声呢喃:“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朦胧间,他感受到轻柔的吻,听见她的回答:“在我眼中,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齐津,你是我暗中的一道光,最仰慕的情郎模样。”
再醒来时,齐津眼睛上蒙着块黑色的棉布,他抬手掀开,屋外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光影在他脸上。
他盘坐在沙发上,没有睁眼,“唰”的一声,窗帘拉开,冬日明媚的阳光涌进来,整个客厅透亮。
一道身影挡在他面前,朝他伸手,钟晴逆着光,看不清模样,齐津的心猛地跳动起来,一下,两下。
心跳证明他还活着。
“走吧。”他听见钟晴。
他伸手,抓住她,十指交缠:“好。”
她愿和他一起站在风暴中,不论结果如何。
他们要一起去做觉得对的事,然后接受所有后果,即使事与愿违。
去辖区派出所报完案,齐津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做笔录,出来时,他看到钟晴在大厅的凳子上,头靠着墙壁,睡着了。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抬手替她遮住刺眼的灯光。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的脸,享受这片刻安宁,从这里踏出去,他和她注定被卷入漩涡之中。
而他只需要往前走,且牢牢地抓住她的手。
晚上,报案回执传到微博,齐津没有配任何文字,之后,他关掉了手机。
他在派出所留的是钟晴的电话,即使关机也不会错过重要的传唤。
钟晴把手机放在房间的床头柜里,除了两天一次的充电,他们都没有关注外界的轩然大波。
这套房子是齐津不久前偷偷买下的,没有人知道。
谁也不知道,漩涡的中心,是平静的。
齐津践行自己当初的承诺,尝试给钟晴做饭。
从一开始的烧糊锅,到后面的有模有样,花费的时间并不长。
两个人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中间除了民警传唤去了几次,他们一直在这个房子里。
取证、对峙、走访、审问,等到真相大白,刚好是除夕。
那天漫天烟火在天际炸开,他和她依偎在一起,接到办案民警的电话。
耳边除了“砰、砰,”声,还有事情的真相。
金浩霖在梁雪婧生日宴上受了辱,他是锱铢必较的人,自己不敢出面,便在杨起斌眼前添油加醋。
扬起斌讨厌齐津,讨厌齐津凡事不在乎的态度,讨厌齐津在家里受到的偏爱,讨厌齐津轻易就能拥有他没有得样子,讨厌一起出去别人的目光都在齐津身上。
他讨厌齐津,又爱依附齐津,因为齐津的不在乎,他做过的很多事都可以直接栽在齐津身上。
这让他屡试不爽。
齐津在圈子混,虽然名声不太好,但也只限于表面而已,杨起斌知道齐津骨子里是不屑与他们为伍的。
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将齐津也拖进泥潭,这样才能一起沉沦。
他尝试劝解齐津吸食笑起,被断然拒绝后,偷偷把毒品/藏匿在齐津车上,自己再匿名举报,这件事没有引发骚动,被齐家摁了下去,齐津消失了许久,等到再回来时,发现齐津变了。
所有人都觉得齐津和过去差不多,依旧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他知道齐津变了。
他想起自己过去遭遇的某件事,依葫芦画瓢,将历史重演在齐津身上。
他找了个胆子大又贪婪的女的,找了写手编造出一个受尽欺凌弱女性的故事,和营销号合作带动事情的风向。
营销号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经历,用金钱操纵舆论可以颠倒黑白这种事情他过去经历过,尝到过甜头。
操盘者告诉他,这种事非常简单,只需要塑造出齐津的形象,再构造出一个受害者,最后只需要挑动男女对立,仇恨带来恐惧,恐惧又带来更多仇恨,盲目的群众是可以杀人的利箭。
人和事物一旦成为工具,就会为缔造者服务。
就算事情败露,真相揭露,受到伤害除了声名狼藉的齐津,就只有愚蠢又贪婪的所谓“受害者。”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长成参天大树,即使真相如此,有一部分人也只会紧追不舍,他们坚信自己心中的“正义”。
往往这样的“善良”,把人推向万劫不复。
官方发完警情通报后那天,钟晴发了一段文字:
“每当一个热点事件发生,就会有许多文字趁虚而入,有人把这称之为‘热点写作’,有的人是真心实意想要追寻事情的真相,这样的人往往会站在客观的角度,而有的人只是秃鹫食腐肉,这样的人无比卑劣。狂潮之下,万事互为效力,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人的手段,又满足自身的目的,而良心是唯一不能从众的事物,替人发生本是好意,当善意被人利用,成为牟取利益的道具,人们将立于大雪弥漫,浓雾障眼的山口,无法瞥见正确的路,如若命运之手将你推向那条看不清前方的路,愿我们能有我们期待中那般勇敢,也能迷途知返。”
齐津随即转发,附带一张起诉的律师函,被告人是参与这次事件的营销号,他们有的是个人,有的是公司。
一份澄清,一份真相。
或许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
钟晴和齐津不再关注,他们只能尽力而为,然后坦然面对。
一个词条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人发声,直到警情通报后才被人挖掘出来,跟上“爆”的字样,
#我认识的齐津#,词条是这件事最开始建立的,最开始几条是这样的:
【你们的齐津,曾经是我的老师,我认识的他绝非你们口中这样,他会在体育课上和我们一起挥洒汗水,课后给我们买上一支冰棍,我相信他。】
【他和另一个人,救我于水火之中,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认识的他善良、孤勇,虽然比我们大上不少,有的时候像个孩一样,明明隔三差五跟我们哭穷,却会偷偷给班上交不起书本费的人垫付。】
【我被他抓到过一次欺负女生,迎来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这种事,不可能,他甚至替遭受过这样事的人跑前跑后,只为了一份请愿书,】
【这个人,给我们学校捐了书,捐了体育器材,安了空调、热水、甚至捐了一栋楼,明明看起来不着调,又那么靠谱,我相信他,始终如一】
【有幸和他做过一段时间同事,很温暖绅士的一个人,我相信他不是这样。】
一开始,是明村一中的那些学生自发性的组建词条,慢慢地一些老师跟着加入,再到后来齐津过去身边的人也跟着站出来。
【我大学同学,虽然看着是个花花公子,其实人挺好的,我还看过他喂野猫】
【得了吧,齐津手指一勾,多少女的扑上来,求你别造谣了】
…..
这些,是陈雨虹截图给她看的,她找不到齐津,只能试图通过钟晴给他一点能量。
钟晴拿给齐津看,齐津看了许久,看完后,他把手机递回来,他避开钟晴的目光,侧着脸,傲娇地道:“这些人,当时也没见有多喜欢我啊,现在来煽情什么?”
钟晴悄悄地望了一眼他,看到他红了的眼眶。
他们曾经温暖过,帮助过的人,并没有离开,他们一直都在。
钟晴的手机收到了春姨、丁玲、梁翠的电话和讯息,他们都是因为联系不上齐津,退而求其次找到钟晴,希望给予齐津勇气与坚持的力量。
齐津在一个午后,开了关机许久的手机。
陈朝湛、齐妙妙、甚至齐谦序都有联系过他,手机里有他们的讯息。
陈朝湛的担心,齐妙妙的道歉,齐谦序的示好。
原来,这些人一直都在。
法院开庭前,齐津去见了齐林文,齐林文老了,他躺在病床上对齐津:“明明你在我眼皮底下,却长成了我不知道的模样,”他摸了摸齐津的头,像时候一样,“原来一眨眼你都已经这么大了,已经是不需要我保护的孩子了。”
齐林文是爱他的,齐津一直都知道。
一审的结果是顺利的,对方也没有申请上诉,赔偿款齐津不在乎,但是他收下了,他算捐给有需要的人。
庭后的的道歉,挂在了他们置顶的微博。
任何人都需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从法院出来,钟晴被陈起斌牵扯出了一桩旧案绊住,他缓缓走下台阶,找了个平地站着。
昨天夜里下过一阵雨,太阳到现在才偷放出点光亮,他抬头瞧着白云在空中飘过,树叶在风中摇曳。
“齐津。”他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
回过头,目及尽头是她,含笑奔赴而来,他的世界如同清洗过般明亮。
他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原来这世间,最好的事莫过于你我相拥。
作者有话:
完结,以及没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