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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是大靖国权势最盛的女子”◎

    正月十五元宵灯会, 宫门大开,皇帝前往灯会与民同乐。

    京城的冬日依旧寒冷不减,进入年关时断断续续下了几天雪, 如今积雪还堆在地上没有化干净,一片雪白沾染了几点污渍, 被人踩在脚下,渐渐化进泥水中。

    仰头能看到漆黑的天空中挂着一轮圆月, 月光之下是光彩各异的花灯, 几个孩子一人提着一只兔子灯从人群中穿过,言谈嬉笑,好生快活。

    年前宫宴上发生的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到现在仍旧是京城百姓们口中津津乐道的怪谈。

    灯谜大会的台子下聚集着数不清的人, 只等着看今年的灯王花落谁家, 也有许多败下阵来的秀才举子, 眼看着彩才无望,便聚集在一起顾左右而言他。

    “明熙郡主都已经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了, 怎么也不见皇上去将人捉拿回来?”

    “逼婚这事儿就是皇上的不对,若是世家大族的贵女也就算了, 明熙郡主是什么人,那可是定远侯独女, 她娘也是出了名的女将军,皇上不拿点诚意出来, 竟然当众逼婚,郡主能答应才怪了呢。”

    “你还想着郡主能答应?他们两个可是姐弟, 真要成了亲, 咱们这些还未入仕的读书人看着无所谓, 京城里的名门望族最守礼法规矩, 怎么会允许皇帝娶自己的义姐呢。”

    “虽然是这么,可事情过去那么久,也没听有哪个老臣为这件事跟皇上过不去啊。”

    “敢跟皇上过不去,除非他们是不要命了。从西南了胜仗回来的佟桦大将军被派去执掌城北军,皇上将军权握在手里,还不把文官们捏的死死的。”

    几人你一嘴我一嘴的有鼻子有眼,只有一人提着手上的莲花灯,默默听同伴们话,自己却没有言语。

    站在身旁的人笑着问他:“祈安啊,你怎么不话呀?我记得当初明熙郡主对你可不错的,如今人走了,也不见你声思念。”

    张祈安圆润的脸在粉色的灯光中映衬的格外可爱,与一众举子同行,只声:“郡主她一定会回来的……”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你莫不是输了灯谜气坏了脑子,郡主可是为了躲皇上的逼婚才逃去了广阳府,她回来可就是往刀口上撞,那场面可就热闹了。”

    张祈安软软道:“我觉得郡主不是那样的人,她向来不把感情纷争看的重,如今出走也只是为了避一时锋芒,等她想明白了,她一定会回来的。”

    只靠逃避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皇帝的执念就是玉明熙的劫。如今逃脱在外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郡主,仍然要受皇帝裹挟。

    若想得一个安稳自由,只有夺得更多的权力与皇帝抗争。

    一个刚登基还不到半年的皇帝做出这么多荒唐事,即使朝臣们迫于他的武力威胁不敢多言,心里也一定埋下了不满的种子。

    而玉明熙在朝中立威多年,对待同党用尽仁善,哪怕是与她政见不和的朝臣也不得不为她的人品折服。这些才是她不可被替代的理由。

    张祈安虽然认识玉明熙的时间并不长,但两人经常吃酒互诉心事,所谓酒后吐真言,他听了不少玉明熙的真心话。

    “为何我身为女子一定要依托男子而活,夫君高兴了便对妻子好一些,生气了便随意冷落骂,为何我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那郡主想要活出个什么样子呢?”

    “我要站到那最高处,要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我在意的人,再也没有人敢骗我,也绝不许人任意践踏我的尊严,迟早有一天,我会是大靖国权势最盛的女人。”

    醉酒的女子脸上带着让人心醉的红晕,张祈安痴痴的望着她,仿佛仰望着一束光,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她那样瘦弱娇,分明只比他大了一岁,却仿佛历经了许多年的风吹雨,眼中是他无法企及的野心。

    在登基大典前夜,张祈安前去赴她的约,一路走来心情畅快。

    她的野望即将实现,他怎能不为她高兴?

    朝臣中明面上与她站成一派的有十之二三,都是德高望重,能力超常之人。满朝文武更是有过半之人与郡主一心,张贯只是一个七品官,看这些朝中之事却是见微知著,张祈安跟在爹爹身边,自然也看得明白。

    在即将权倾朝野的前一夜,玉明熙跌下了云端,张祈安不知道她在“重病”的那一阵子发生了什么,但得知她被皇帝逼婚后,心中隐隐为她心痛。

    天之骄子熬过了那么多年,却毁在了背叛自己的义弟身上。

    她心中该是有多痛。

    张祈安眼中有些失落,他终究位卑言轻,不能像林大人那样为她的自由放手一搏。但他仍旧相信,明熙郡主一定能从伤痛中走出,重拾她的宏图大略。

    挂了满街的彩灯仿佛坠入人间的银河染上了数不清的颜色。灯会上是相恋的男女并肩而行,执一柄鸳鸯灯,一生一世一双人。

    年纪稍大些的妇人也与自己的夫君一同赏灯看花,还有一些被自己的姐妹拉去一起猜灯谜,落了单的老爷们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被清静的茶楼吸引,躲进去偷闲。

    大理寺主事陆万走进茶楼,迎面就看见刑部尚书与御史台的督察御史金理坐在一起相谈甚欢。

    陆万惊得恨不得擦亮两只眼睛,这可真是百年见的奇景。

    当年李乘风还在世的时候,金理效忠于三王爷李禄,没少跟他们作对,甚至还参奏郡主贪污,却是阴差阳错的让玉明熙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陆万走过去,一脸惊奇的看着刑部尚书,“屈兄,这林大人和郡主才走几天呀,你这是算和御史台的谋划什么好事儿?”

    屈荣祖抬头看他,笑着向他介绍,“陆万啊,你也别在这儿酸话了,如今这世道,陛下为了娶郡主,把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挨个罚了个遍,同病相怜之人,何苦互相为难呢。”

    着,屈荣祖过来把人拉到桌边坐下。

    正是灯会最热闹的时候,茶楼中间的台子上唱的正热闹,他们不靠得近一些都听不见对方话的声音。

    三人坐在一桌上,金理向陆万行了个礼,以示友好。

    看着桌上摆着的茶果点心只剩下残羹,陆万没好气道:“你们两个还真是有闲情逸致,我在大理寺看卷宗连晚饭都没吃,方才陪着夫人过来看灯。”

    金理立刻会意,叫来二添了两碟点心,叹道:“谁不是呢,我在御史台也不好做,递上去的折子,只要参奏陛下的近臣,他一律不批。佟桦将军是尽忠职守,可他手底下的那些将士未免太野了些,又是占用民田又是当街人,连金吾卫都,简直是持功倨傲,无法无天。”

    屈荣祖也道,“自从陛下当政以来,刑部的案子一天比一天多,只怕再过两三个月,刑部大牢就要塞满了。”

    起朝堂上的混乱状况来,三人一个比一个苦水多。

    当今皇帝铁拳铁腕铁手段,稳定了朝纲是好事,却也有些过犹不及。一昧的提拔近臣,压老臣,闹出不少祸事来。

    原先还为势力争斗而互相看不顺眼的朝臣渐渐也受不了新帝的手段,每天每夜都有做不完的公事,哪还有力气再斗来斗去。

    陆万吃点心填肚子,一边吃一边问:“怎么只见你们两个人,不见邹诚啊。”

    金理摆摆手,“户部比我们的事儿可多了去了,郡主生病的那阵子,户部堆下来的折子都要排到明年三月去了,邹诚新官上任,听连大年夜都是在户部过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上头皇帝随便一个决定,都会在朝廷里激起数米高的浪花。

    户部尚且有邹诚填补了尚书一位,虽然事多些,但总还有点指望。

    再看礼部,主管大权的林枫眠被贬去了通南府,新上来的尚书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他可不比林枫眠有精神气,做事慢慢悠悠,谨慎万分,生怕出一点差错就被皇帝关进大牢里。如今整个礼部死气沉沉,效率低下,让人忧心。

    工部与地方接洽还好些,吏部的傅琛一向独善其身,三月春试在即,他也闲不到哪里去。

    兵部尚书薛庆把自己关在家里,连带着儿子女儿也不让出门,一家子噤若寒蝉,生怕再被皇帝的怒火牵连到。

    整个朝廷的官员心中都颇有微词,只是为人臣者,怎敢与皇帝对着干,顶多了就是在背后嘴两句,等上朝,面对暴戾的皇帝,就得把脑袋别在裤腰上。

    人人惧怕的皇帝并不在灯会之中,身着玄衣的男子站在宫之上,视线穿过长长的街,望去城门之外。

    那广阔天地中,藏着他心里放不下的人。

    “朕想去找她。”裴英喃喃道,声音有些苍凉。

    陪侍在身边的常柏微微躬身,之前被长箭刺穿的腿还隐隐作痛,他恭敬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该以天下苍生为重,万不要为了一己之私,弃朝政于不顾。”

    裴英冷冷一笑,不再言语。

    他渐渐明白了玉明熙为什么不愿意做他的皇后。在这样的高位之上,要顾及的东西太多,只能牺牲自己压抑自己,为的只是保全手上那些权力罢了。

    他如今成了权力的傀儡。

    前去广阳府来回两个月,不放下皇位,他根本没有那么多自由的时间。若是放下皇位,他还能用什么抓住她的心?

    两难之下,裴英抬起头看着圆圆的明月,任月光洒在他脸上,缓缓闭上眼睛,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下令:“去广阳府把人抓回来,哪怕是朕做的不对,也要见了她的面,亲口对她。”

    对她的执念就像是一个漩涡,自从陷进去那一天就没有生还的可能。

    常柏躬着身子,眼神有些不清的担忧,心翼翼的问:“若是娘娘不在广阳府?”

    “那是她的家乡,她的叔婶都在那儿,我记得她哥哥好像还是一城守将,除了广阳府,满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地方能让她安安稳稳的呆着了。”

    裴英着,将视线转向常柏,阴鸷的眼神仿佛要吞了他似的,“因为你的失职,已经放跑了她一次,这次不许再出差错。”

    常柏惊恐万分,“属下遵命。”

    长街上的灯火越燃越盛,灯谜大会的台子上已经决出了最新的灯王,傅琛拿着赢来的双鱼彩灯走下台来,走向了人群中。

    双鱼戏珠的样式,下头坠着明黄色的流苏。灯身上还写着灯王花王的题词,比普通的花灯都要大上一圈,格外惹眼。

    傅琛表情淡淡的,面容不带一丝喜悦。

    一向刚正不阿,从不看重权势的吏部尚书大人罕见的站上了灯谜大会的台子,还赢得了第一。他拿着花灯走在路上,端正的仪态,俊气的容貌,被不少姐姑娘们偷瞧几眼。

    从灯会的长街上离开,傅琛一路向前走,身边连个跟着的厮都没有。

    路边门户外点着花灯,他停在了薛府门前,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敲了敲门。

    前来开门的厮瞧见是来人,一时觉得有些陌生,“不知这位公子是?”

    “在下吏部尚书傅琛,求见贵府二姐。”

    听到来人是个大官,厮眼睛一亮,却也不敢开门放人进来,只:“大人先稍等一会,我家老爷下了门禁令不许人随便进,人去替您通传一声。”

    “麻烦了。”傅琛微微躬身,一身深紫衣在暖光的映照下泛着紫红色的光。

    门从里面被关上,傅琛站在门外,没一会儿就听到一旁墙里传来细微的声响。

    “姐,您别出去了吧,老爷都了不让府里的人出去乱走。”

    “我爹就是瞎操心,哥哥因为郡主的事儿被关进去了几天,后来皇上不也开恩把他放回来了,何至于像惊弓之鸟一样,门都不让人出。”

    话音刚落,傅琛就看到一边的墙头上冒出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头发简单束在脑后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没有发饰也没戴耳坠。直到她整个人跨坐在墙上,傅琛才看清那人。

    薛兰儿坐在墙头上,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外的傅琛,疑惑的看着他,回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指着他:“我记得你,我时候是不是抢过你的糖?”

    看着墙头上的女将军明艳肆意,傅琛稍稍低头,避开她的视线,“嗯。”

    女将军疑惑的看着他,“你来我家做什么?”

    向来镇定自若的傅大人话突然磕巴了起来,“今日灯会,我,我想着你在家,过来邀你一起……”

    还没听完,薛兰儿就从墙头上跳下来,刚落地就听到里头人喊,“姐呢,姐跑哪儿去了!”

    紧张之下,薛兰儿拔腿就跑,顺手把站在门口的傅琛也一起拉跑了,薛府里的人开门,不仅不见了姐,连等在外头的傅大人也不见了。

    跑到巷子里,看不到后面有人追过来,薛兰儿才停下来,松了手,不解地看着面前人,“我爹爹和我兄长跟你在政务上没有什么交集,你来邀请我做什么?”

    傅琛是个读书人,比不上薛兰儿体力好,跑了一会儿,气息有些不稳。听到姑娘家问了,他站直了身子,双手将彩灯奉上,暖色的灯光衬的他雪白的脸隐隐泛着粉红。

    “我瞧见这灯,便想到了你……不知道将军可愿与我同游灯会?”

    薛兰儿听了这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是不是因为我时候抢你的糖吃,才特意来戏弄我呀?”笑了一会儿意识到男人不是在跟她开玩笑,笑声了下来,有些不自在的搅搅手指。

    傅琛站在原地有些紧张,“从前我家门户,我没有颜面登门。若是将军瞧不上我这灯,我便等明年再来。”

    薛兰儿是在外的将军,一年也只有年关到灯会这一阵子会回来京中,等到正月底,她就要启程去驻地了。

    “没有瞧不上你,的灯。”薛兰儿第一次收到异性送的礼物,伸手拿过来,瞧见双鱼戏珠的灯模样精致,心生欢喜。

    她提着灯走出巷子,奔着那亮堂的灯会走去,一身浅紫色的劲装如同盛开的兰花,张扬美丽。她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傅琛,脸颊染红,“走吧,不是要请我一起去游灯会吗。”

    傅琛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灯会上光彩绚烂,脚下的积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穿过层层云海,同一片月光之下,远在千里之外的广阳城中也是一片热闹景象。

    身着粉衣的女子手上提了四只花灯,跟在身边的贴身女使手上也挂了好几只,有老虎灯,鱼灯,还有莲花灯,圆圆的月亮灯。

    二人提着灯走在路上,见了孩子便随手送人家一个。

    这样送了半路,手上才终于轻快了,还没走出多远,又迎面走来一个公子,将手上的花灯递过来,“我与姑娘一见如故,还请收下我的花灯。”

    玉明熙面露难色,摆手拒绝,“不必了,多谢公子好意。”

    多番推拒之后,总算离了灯会。

    今夜来灯会原本是为了见婶娘为她找的议亲对象,她与那人也没什么可的,浅聊几句后便出来赏灯,结果一路被许多陌生公子送了好多花灯。

    燕跟她一夜,也要被折腾坏了,累道:“姐,您若是看不上那位来议亲的公子,刚才送你花灯的公子那么多,随便挑上一位看得上眼的也成啊。”

    随便挑一位。

    玉明熙眼中微动,摇摇头。

    来了广阳府之后,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活,亲事久久未定,又因为没出正月,想掉孩子都找不到愿意开药的大夫,谁也不愿意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办这种缺德事。

    走路回黎花园,心事重重。她为了躲开京城那个孽障才逃到这里,如今不仅要担心京城里的人追来,还要害怕会因她牵扯到家里。

    处境被动,事事都在凑合。

    原先胸怀大志的野望,如今越来越遥远。玉明熙渐渐迷茫,她以后要做什么呢?嫁人生子,那是她想过的人生吗?

    轻柔的风从裙边吹过,河边柳枝轻抚水面,河上游来许多花灯,点缀在倒映着圆月的河水中,梦幻迷离。

    回到园子里,青竹迎面走来,看了她身旁的燕一眼后,恭敬道:“姐,叔老爷来了。”

    “嗯?叔叔有是为什么过来吗?”玉明熙觉得奇怪,她搬到黎花园里有四五天了,向来是婶娘白日里来看她,堂兄晚上归家时顺路过来看她,叔叔却是第一次过来。

    青竹答,“是听婶夫人您跟公子去游灯会了,他来问问你对那公子满不满意。”

    给家里女眷亲向来是当家主母的事,极少看到家主插手的。

    玉明熙不明白叔父的来意,走向前厅。

    坐在厅上的玉天恒面色沉重,看到玉明熙走进来,有些着急的站起身,看她身后还跟着女使,又端着长辈的尊严坐了回去。

    “叔叔,您这次过来是?”

    “我有些话要问你。”玉天恒看了看她身后的燕。

    玉明熙立刻会意,将前厅的丫鬟都遣了出去,燕最后一个走出门,走出去之后把门带上,站在外头守着。

    屋里没有外人,玉天恒才:“你在京中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玉明熙有些惊讶,反应也没那么大,坐在叔叔对面,淡定道:“姑父是府尹,京城里的事他早晚会知道,想来是姑父知道了告诉叔叔的。”

    “你姑父知道那些事,但是你……”玉天恒放低了声,皱起眉头,“肚子里这个,只有我和你婶娘你哥哥知道,你之前一直不肯,是不是因为这孩子的父亲是……”

    郡主病重多日,终于在宫宴上出现,却当着众臣的面被皇帝逼婚。随即火烧宴梅宫,逃离京城。

    这么大的事传到耳朵里,是个人都要吓怕了。

    玉明熙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如今的自己无权无势,对付不了皇帝,只能躲得一天算一天,“叔叔若是担心我连累了家里人,我可以离开广阳府,天下这么大,总不会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傻孩子。”玉天恒叹了口气,“我今日来不是为了怪罪你,但是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原本高高在上的郡主,如今流落到这广阳府里隐姓埋名过日子,肚子里有个没名没分的孩子,还想着随便找个合适的男人成亲,平平淡淡的度过后半生。

    她从前那引以为傲的尊严,去世爹爹和娘亲的名声,全都被埋进了土里。

    玉天恒以一个父亲的口吻劝她,“你婶娘要给你相看郎君,我以为你是真心想嫁人才答应下来,如今看来,你是为了躲京城那位才随便应承下来。”

    被戳中心事,玉明熙万分无奈,“我不想嫁人也不想受人束缚,但后有追兵,前路茫茫,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心中想走的路被堵死了,她除了妥协,去走所有女子都要走的路之外,实在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玉天恒耐心道:“那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不同意进宫为后?”

    玉明熙答:“他骗了我,我当初推举他坐上了皇位,他却背叛了我。依靠着我的权力上位,却想把我束缚在后宫,做他的附庸!”

    压在心底的事终有重见光明的一天,玉明熙越越激动,“若是我想做人附庸,早在及笄那年就可以找个王公贵族嫁了,何需耗费六年时光来让他做这个皇帝?”

    她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如今却流落在外,被人追捕,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看着眼前的侄女,玉天恒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玉天磊和黎花骄,一个骄纵高傲的侯爷,一个野性难驯的将军。这两人生出来的孩子,哪怕是被养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也是天生的野心家。

    玉天恒试探道:“所以你当初是想借用新帝登基在朝中稳固势力?”

    在自己家人面前,玉明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渐渐放大了声音,怒道:“难道我不能吗,我既然能做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为何不能做护国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嫁人来求他施舍给我权势和地位?”

    她攥紧了手掌,狠狠锤在桌上,数日来压抑在心底的不悦尽数发泄出来。

    连续两次栽在男人身上,她对真心再没有一点渴求。因为裴英的背叛,毁了她筹谋六年的计划,如今是名声也没了,权力也没了。

    若是裴英真心想让她做皇后,与她分权,二人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事实却是他只拿她当做想要得到的女人,并非平分权力的合作伙伴。

    她绝不会原谅他。

    完了话,心里的怒火也消了下去,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些都是旧话,如今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玉天恒认真的看着她,“你有野心,想要做官是好的,如今不过是失败了一次,你就怕了?”

    “那我还能做什么呢?”

    玉天恒摇摇头,沧桑的面容露出一丝不清道不明的微笑来,像是放心了似的,劝她:“逃避无法解决问题,你真想活得轻松肆意,迟早要面对皇上。”

    “叔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天恒起身,“你爹娘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你也不该落入俗流。明熙,别因为一时的颓废迷茫选错了路。”

    他没有再多什么,转身去开门,离开了。

    玉明熙起身站在原地,没能挪动步子去送他,只愣了好一会儿。

    开门后,燕走进来,看着玉明熙一脸迷茫的表情,疑惑问:“叔老爷都走了,姐您怎么也不去送送?”

    玉明熙抬起一只手,让她噤声。

    庭院里亮起了灯,穿过挂了花灯的长廊走到后院,坐在池塘边的石桌边,看着被下人们装点过的池子,上头飘着一片莲花灯,晃动的火光映照着粉嫩的颜色,在池塘上投下一片光影。

    她屏退了燕,“你先下去吧,今夜也不用派人服侍我了,我有些事要想。”

    燕疑惑的看着她,虽然不明白玉明熙想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退下。

    看着燕离开的背影,玉明熙叫住她,“燕,你生在京城,青竹一家也在京城,为什么你愿意跟我来这儿?”

    燕回过头来,微胖的脸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因为我是姐的女使啊。姐做官,我就给姐磨墨收拾书册,姐嫁人,我就给姐缝新衣带孩子,姐想要在广阳府定居,我就来广阳府嫁人。”

    着着,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姐的女使,自然要事事向着姐,那句话怎么来着,在其位,谋其政。”

    在其位,谋其政。

    侯府独女,先帝亲封的郡主,皇帝的义姐,如今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里。

    她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总是觉得心里堵,不仅仅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更为了她本不该如此的命运。

    燕离开后,她独自一人坐在池边,池下的游鱼在水中悠游自得,时不时探出水面来吃掉落在水上的花粉。微风一吹,院子里的花树纷纷落雨,花瓣被卷到天上又在她身边落下。

    离开京城后,她在船上病了好几日,不得空思考。在广阳府安定下来后,又总担心牵连到家人,更不敢再争尖冒头。

    想要嫁人,想要掉孩子,都只是因为她想要远离被裴英欺辱的那段日子。

    面对裴英的紧逼,她总是步步后退,被逼得退无可退了,宁愿躲到天涯海角,也不愿意出手反击。

    玉明熙轻笑了一声,伸手捏住了落在她袖子上的花瓣,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野心。

    她既然可以射杀赵洵,当然也可以给裴英一个了断。

    她不能龟缩在这里,不能再因为恐惧而逃避。因为最初的利用之心不纯,她已经把身子赔给了裴英,接下来,就该轮到裴英向她赎罪了。

    爹爹和娘亲都是那么要强的人,哪怕是在战场上被杀死也绝不后退半步,她又怎么能因为一时的失败而放弃自己,辱没了爹娘的名声,丢掉她身为郡主的高傲。

    玉明熙深吸一口气,隐隐嗅到空气中的花香,郁闷了许久的心情,豁然开朗。

    家乡是避风港,避过一时风雨后,迟早要离开,直面风暴。

    月亮渐渐升到正空,粉白的花树在月光照耀下更显洁白。玉明熙起身走到树下,伸手就能接到缓缓飘落的花瓣。

    眼中的愁绪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重振旗鼓的信心。一幅宏图伟业在她心中展开。

    第二日,玉明熙起了一个大早。

    燕刚走到卧房前就瞧见玉明熙穿戴整齐从屋里走出来,脸上是许久不见的明艳笑容。

    “姐,天才刚亮,您怎么那么早?”

    玉明熙微笑着从她身边走过,“以后还是叫我郡主吧,你去让青竹准备一艘船,然后收拾收拾行李。”

    闻言,燕顿时紧张起来,慌乱道:“怎么这就要走,咱们才安顿下来几天呀,难不成是京城的人追过来了?”

    玉明熙轻声:“京城的人迟早会过来,我们休息了这么久,也该动身去做正事了。”

    燕跟在她身后,“做什么正事?”

    “上船再跟你。”

    玉明熙走着去前厅,对下头人吩咐,“不必再扫了,我今日是以郡主的名分吩咐你们,愿意跟我走的就去收拾行李,想要留在广阳府的,可以带着令牌去玉府,我叔叔和婶娘会收留你们。”

    几个丫鬟和十几个护卫纷纷看向玉明熙,本是一只乖顺的鸟雀来檐下躲雨,外头风雨未停,她却像凤凰一样磐涅重生。

    “属下愿跟随郡主!”

    “奴婢愿跟随郡主!”

    看着忠心耿耿的众人,玉明熙露出满意的微笑,从腰间掏出一块手帕,还有那把失了刀鞘的匕首,握着匕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将那手帕钉在了前厅桌上。

    今朝黄粱梦醒,定要大权在握,生死由己不由人!

    ——

    清的港口格外繁忙,摇曳的船身下是波光粼粼的海水,浅浅的蓝色下是深不见底的大海,连光芒都透不进去。

    玉家人站在渡口上依依惜别,卢氏哭得不成样子,擦眼泪的帕子都浸湿了,“你这才回来多久,待了一个月就要走了,不是要定居吗?”

    玉明熙解释:“婶娘,通缉我的密令在姑父那儿压了好几天,我再不走,京城派来抓我的人就要到了。”

    “那你算去哪儿,这样亡命天涯,要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玉明熙低头微笑,语气格外轻柔,“对呀,逃避不是办法,我这次离开就是去解决问题的。”

    “那你还回来吗?”

    “婶娘放心,不管我在外头是好是坏,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

    一旁的父子两个沉默不言,玉明熙昨夜已经同他们了她今后的算,虽然有些离经叛道,骇人听闻,但……这才是她真正想要做的。

    向往天空的飞鸟在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会躲在安全的地方寻求存活,当她明确了方向,哪怕外头是狂风暴雨,也要一头扎进去,奋力搏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

    玉明熙乘船离开。

    她走后一个月,一队人马进入了广阳府,前来府衙问话。

    府尹郑崇心翼翼道:“上头发下密令的时候也没有明罪状,那位可是贵人,我们不敢轻易捉拿,但是派了人在他家附近监视,如今人就在宅子里。”

    当初皇帝也抓人不能兴师动众,常柏对府尹的做法无可指摘,便让府衙里的衙役带他们去黎花园亲自拿人。

    敲了院门半天,里头始终没人应声,从外头撞开府门,走进去才发现院子整洁干净,里头却没有一个人。

    常柏大惊失色,察觉进了圈套,可半天也不见玉明熙出面,便让手下四处搜查。

    “大人,前厅有东西!”

    常柏循声走过去,瞧见了被匕首钉在桌子上的手帕,他费力拔起匕首,展开手帕看到上头写着四个字:“背叛,忠诚”。

    身后传来异响,他转过身去,却见自己的手下已被尽数制服,一个并不陌生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握着腰间的大刀看向他。

    玉显身披盔甲,趾高气扬的看着他:“上次见面,你还只是我妹妹身边的一个护卫,这才过了几年就成了羽林都尉,听还成了皇上的心腹?”

    常柏知道自己逮捕旧主并不光彩,向他鞠躬赔礼,“命都握在别人手里,我哪有的选。”

    玉显抽出腰间的刀来,指着他的脖子,用下巴指指他手上捏着的帕子,“怎么没得选,这是我妹妹给你的选择,也就是她心善,还愿意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常柏云里雾里,“我不明白……敢问郡主何在,我能见她一面吗?”

    玉显的刀逼近几分,“一仆不侍二主,皇帝和郡主,你选谁?”

    作者有话:

    郡主彷徨了很久,终于走上了正路。

    裴的火葬场会很惨,这才刚刚开始。

    ◎最新评论:

    【火葬场】

    【会是真的火葬场吗?

    】

    【火葬场赛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