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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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云闲这辈子的雇主复姓钟离, 单名一个既字。瞧着记忆里头, 是个温柔和善的人。他下午来时,牧云闲听着他与外头看守那人道了声谢,这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了。

    他在一排排玉瓶之间穿行,走到了其中一个一个瓶子跟前,心中若有所感, 看过去。却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是行家, 分明见得那玉瓶上的符文根本就没被催动, 那怎能困住里头的鬼魂?

    难不成是放错了?他正想着, 那玉瓶轻轻颤了颤,一个男子出现在他眼前。

    这人瞧着年岁应是不到三十,穿着身白色的衣裳——衣裳的形制像是古装, 他却看不出是哪个朝代。若是第一眼看过去, 只觉得这人是个书生,眉梢眼角带笑,很是和气的样子, 可要是再看一眼他眼睛,便不会这般想了。

    “我看你这家伙颇有意思。”那男人道:“我叫牧云闲。”

    钟离既被他盯着瞧了几眼,心中觉得有些不好。他赶忙道:“无意惊扰了前辈,是晚辈的过失。”

    “也罢了。”牧云闲四下看看, 笑道:“你们都把我弄到这地方来了, 谈何惊扰不惊扰?”

    他这话像是不愿与他善罢甘休,钟离既听了,心头登时便是一颤。牧云闲瞧他这样子, 微笑道:“这里不是你们的地界么,我还没做什么,怎么就把你吓成这样?”他罢,也没等钟离既回答,便一伸手,轻点他的眉心:“是生怕你救兵还没来,就惹怒了我,让我大开杀戒……”

    钟离既指尖冒出微光,又被牧云闲一寸寸压下:“哪有鬼是脾气好的,你猜对了……只是我今日不想杀人,倒是让你占便宜了。”

    当牧云闲的指尖离开他眉心时,钟离既忍不住倒退两步,长长出了口气,而后骇然看着他:“……这……这契约?”

    “不过是个平等契约罢了。”牧云闲道:“你今日不就是来契约鬼魂的么。”

    牧云闲上上下下仔细量了他一番,微笑道:“瞧着你模样,还真不像是个大家公子,反而像是个闺秀。”

    钟离既已然冷静了下来:“前辈笑了。不过前辈要是玩够了,还是趁早离开的好,晚辈虽是修为不深,却胜在有些背景,若是非逼得我……”

    “我就逼你了,你还要怎么样?”牧云闲听着他这话有趣,淡笑道:“要你闹到你祖父跟前,你被一只鬼魂控制了,生怕他弄出什么幺蛾子,请他帮助,再叫你那继母弟弟看上几眼笑话,强行解除契约,元气大伤之后,弄得面子里子都不剩半点么?”

    牧云闲这话正中了钟离既心里最大的担忧之处。身为驭鬼之人,既然是要让鬼魂为自己差遣,契约了自己控制不了的鬼魂就是大忌——且牧云闲强行与他签订的是平等契约,那就更麻烦了。强弱本就不对等,届时谁控制谁都不好。

    牧云闲刚才那几句话,轻描淡写之间,更是明了自己有多么强大——他竟然已然看见了自己的记忆!要知道,便是他契约一只比他低上两个等级的鬼魂,也未必能看见!

    短短几个念头,他心里已经是有了决断。直视着牧云闲,淡声道:“前辈所言,固然是晚辈不愿意面对的,然,生与义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才是正道。”

    他直视着牧云闲,许久之后,牧云闲忽然轻笑出了声。

    “瞧把你给吓得。”牧云闲偏头道:“我不过是在地底下待的时间长了,想找个人带着我四处看看罢了。”他着就消失了:“等我玩够了我就走了。”

    “不必那样着急,也就是四五年。”

    见牧云闲消失了,钟离既定了定神,拿过牧云闲所在处的那只玉瓶。忽然听见门外有个声音,他走了出去,瞧见是他祖父身边照顾他惯了的管家。

    “少爷怎么在里面呆了这么久?”

    “遇见些事。”钟离既道:“您特意找来,是祖父有什么吩咐么?”

    那位袁叔道:“也没什么,就是你父亲一家晚上要回来,老爷叫我过来给你带句话,让你别离开。”

    “知道了,多谢袁叔。”钟离既笑了笑,听见耳边传来个声音:

    “他们忽然回来,怕是又算计你什么。”

    “前辈大可不必担心。”钟离既道:“晚辈心里有数。”

    牧云闲不置可否,轻轻叹了声,钟离既听他没了声响,便也不什么了,径直离开。

    要牧云闲自己,他是觉得,自己这雇主和他那位弟弟,同为被渣爹坑了的存在,根本没必要对立——而且非要细究起来,自己的雇主被他这渣爹还坑的更惨一点。

    他四岁丧母,继母五岁进门,也正是同年,继母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自此就开始看雇主不顺眼。最初时钟离既还不是跟着他祖父过的,住在父亲与继母家里,父亲此时正和他私生子弟弟的生母得火热,继母气不一处来,就把怒气全撒在了雇主身上。

    最初时是想些办法折腾他,比如冷暴力,叫家里的下人一天都不许和他一句话。那些保姆拿着她的工资,不敢不从,。后来又想出来些法子,在他父亲不在时,把他关在房间里,一天不让他出来,连水都不给他喝。

    后来还是一个保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告诉了他的祖父,他祖父过来时,继母还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直接道:“你能找到什么证据?没证据你凭什么这样我?”

    他祖父自然是有证据的。不过想要处理她,也没那么简单,毕竟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雇主的父亲听了这些事之后,居然径直跑过来,大手一挥,道:“我和阿玉结了婚,她就是钟离既的母亲,您跑到我家里掺上一手,指点我老婆怎么管我孩子,不合适?”

    直接把钟离既的祖父气了个半死,把他出去了。看看孙子茫然的脸,也不好跟他,他父亲实在是人品不好,只得把孩子留下养了一段时间,过了许久后,许是有人在后面嘀咕了什么,他继母又和他父亲商量了许久,把他接回来了。

    接回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只是虐待的更不明显罢了。

    这种情况直到他上学后才好了些,要起来,虽依着钟离既的性子,对他父亲谈不上什么怨恨,但也从没有好脸色,只能,他身为祖父的长孙,又不能亲自去对付自己的父亲,只得算了罢了。

    于是在牧云闲看来,他这渣爹和恶毒继母的仇人找上门来了,他像是上辈子似的,公事公办的护着他都是过了,就合该顺水推舟,一同报了仇,再建立起些革命友谊,这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他算了下时间,此时应该距离他那私生子弟弟出现不久了。牧云闲猜的没错,当天晚上,他父亲与继母带着他另一个弟弟回来,便是提到了这个人。

    “寒,他学校出现了一个人,使用的道术像是有咱们家的意思。”雇主的父亲——钟离河道:“父亲,您……”

    “我还能什么?”钟离老先生道:“世间道术法门万千,你当你是这世界的起源不成?谁做了什么都是像是在学你的?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脸!”

    钟离老先生向来对自己这独子没有什么好脸色,闻言他也不觉得奇怪,只得听了他的训,讪讪低下头,不话。

    他此次回来,是听了钟离老先生的吩咐。老先生一直对自己这孙子和儿子的关系挂心,担忧他们父子一直和不了好,便悄悄安排着他们时常坐在一起吃顿饭。

    虽是好心,这却算不上什么好事。每次钟离既与他父亲一家三口见面,注定都是一场灾难。钟离既性格虽然和气,但也不是什么气都能忍得,再者那一家三口,向来没有什么亏欠了他的自觉,反倒是觉得钟离既碍了他们的事似的,态度更是过分。

    这次也不例外。吃过饭之后,钟离既听见他那弟弟对着父亲悄声道:“您不是要过来向祖父讨一件法器?怎么不提了?”

    他父亲对他挤眉弄眼:“你着什么急,没看见刚才你祖父不高兴么?”

    他那弟弟钟离寒也不高兴了。他这次情愿跟着父亲来见向来不待见自己的爷爷,本也是别有用心。他在学校看上了一个女孩,为了讨她欢心,弄了些道术哄她,一时不慎牵连到了其他人。这本来也是常在他身上发生的事,告诉他父亲,叫他父亲帮他抹平就是了。

    却不想他那学校里还有个道士,比他修为更深,直接拆穿了他的把戏,让他丢了好大的脸。他父亲知道了,就来祖父这里讨一件法器,帮他出气。

    这些事钟离既也有耳闻,他此时也在客厅中,听了他们的话,忍不住出声道:“你再学校里所做的事,收敛些。”

    “管你什么事?”他那弟弟一下就跳起来了:“爷的事轮得到你插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