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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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牧云闲头一次托生, 生到了一户普通农家里。这家人和他曾经有过的亲人都不一样,父亲愚孝,母亲软弱无能,祖母尖酸刻薄。他现在这身份的父亲在外面做点生意, 是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不仅要养自己的妻子和三个孩子, 还要养他弟弟一家——那是个读书人, 祖母不好叫他出去做事,好好在家里念书, 等着科举就好。还有已经嫁出去的妹妹和一些亲戚, 都是常来的。

    于是第三个儿子的诞生就让祖母心里不太舒服了。就他们这样子,养一个孩子不只是添一双筷子这样简单。日后这孩子读书写字,那都是钱, 哪里还有闲钱让他帮扶自己的兄弟姐妹,以及在其他亲戚面前给自己做脸?这般想着, 祖母就对的牧云闲没什么好脸色了。

    要不是他生下那天, 有只火红色的大鸟立在他们家门口的树上叫了几声, 他祖母就撺掇着自己儿子, 把这孩子过继给族里一个没有儿子的富户了。来也是奇怪,这孩子自性情就温和,脸上常常带着笑,一双眼睛清澈漂亮,可要与他对视时,总叫人觉得深不见底。

    至少他祖母是不敢这样干的。

    这孩子在农户家里长到八岁, 被父母送去读了书,在学堂成绩也是拔尖。村里的学堂只有一个先生,当了一辈子秀才没考上举人,他是极为喜欢牧云闲的,还要给自己有功名的同门写信,介绍牧云闲去做他的徒弟,这话一传出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做父母的是希望自己孩子有出息,夫妻两个便张罗着给他整理行囊,他祖母算计着钱,心疼的直哆嗦。至于他家父亲那对弟妹,心里也是不舒坦,尤其是那弟弟,念了十多年书,连个秀才的功名也没捞上,他是想着家里有他这读书人,叫村里那些人高看他家一眼,花哥哥钱时也就不那么客气,叫哥哥家自己有了个读书人,他又如何自处?

    偏巧他妹妹又来了,他妹妹也是指着大哥多添点钱,给自己儿子成亲用的,要是送侄子读书去,大哥手头一紧,那不就没法子了?她是个狠的,想了个法子,与叔叔联合起来,从外乡找了个老道士,要他上门来,自己这个侄子有仙缘,要接他走。

    那老道她见过,颇是仙风道骨。什么话一出口,都叫人信服。

    老道上门那日,她也来了,假作是带着自己儿子回来看看老娘,实则是看他们笑话的。果然临近午饭时间,有一个道士上门了,却不是那个老道,而是个年轻的道人,那容貌气质,恍若神仙。

    这神仙一进门,把他们都镇住了。神仙在屋里转了一圈,站在牧云闲跟前,问他:“我若是给你一个机会,叫你实现自己的心愿,你想许什么愿?”

    这年还不到十岁的牧云闲想了下,笑道:“不如我随着道长,求道升仙去吧。”

    “咦?”这道长却是呆了:“你便没什么要和我的吗?比如你这些亲戚?”

    “您是指我那姑姑不知从哪里找了个道士,想骗我去修道的事情吗?”牧云闲瞧他一眼,道:“我知道。”

    “闭嘴!你胡什么!”长得很胖的中年女人跳的出奇的高,跳完还不忘看自己兄长一眼:“你看着孩子,怎能在外人面前如此污蔑自己的姑姑!”

    “你闭嘴!”牧云闲这壳子的爹脸也拉了下来,道:“这位道长,请你出去吧。”

    “您瞧见了吗?”牧云闲见状,微笑了笑,道:“家中便是这样个情况,我再多,换来的不过是几句责骂罢了。这些年间,我两个哥哥为着供养家中一群亲戚,早早随着父亲出去做生意,早出晚归,格外辛苦,家中却没人念他们一句好……”

    年轻道人呆愣道:“所以你就想一走了之?可这也……不像是你的作为……”

    “走与不走,又有什么分别。”牧云闲道:“我若是不走,被父亲母亲送到先生的同门那里读书,要是有幸读出书来,也不过是多了一个助他们帮扶亲戚的帮手罢了。不若我现在走了,也差不离——难不成日后我要做个忤逆不孝之人,对付自己的亲人吗?”他笑道:“你能拿出百两黄金吗?你若能拿出,我跟你走就是了。”

    在他提出百两黄金时,屋里这一家子人,看他都像是疯了一般。而这道人,愣了片刻,忽然大笑:“确实如此,换了一辈子,你还是这性情!”罢,从袖中丢出一个大金元宝,落在地上,拉着那孩童就不知所踪了,只留下惊慌失措的一家人。

    至于牧云闲,不知被他带到了什么地方,走到一座桥边时,心中忽有所感,走了上去。他每走一步,就变一个样子,通过那座桥后,已然成了一个成年人。

    恢复了记忆的牧云闲站在桥边,苦笑了两声:“我是没想到,你居然就这样把我带回来了。”

    青年道人便是司宇,听他这话,道:“你年纪就这样通透豁达,再留在那家里,也没什么意思,便不叫你浪费时间了。”

    牧云闲一想,也觉得是这道理,便笑:“也是,我生来就应是与他们没什么感情的,留在那里,若是他们再招我,不得我就动手了。”

    “是。”司宇道:“当时为你挑这身世时,便想的是,你虽面对困境,却叫你重要的人也在困境之中,你要是动手狠厉,便难免伤了他们,只得压抑着自己,却没想到,你对你这辈子的父母,竟是没有半点感情。”

    “哪能有什么……”牧云闲轻声念了两句,收了笑,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不如再看看,要再转世一次,又要如何做吧。”

    牧云闲第二次投胎,进了个穷人家的女人肚子里。他还没出生时,家乡就遇见了水灾,壳子的妈挺着大肚子逃难,半路上得了病,被夫家扔下了。幸而一个富家太太路过,不忍她一尸两命,便把她接回了家里,可惜他新壳子的妈命太过不好,生他时没了。

    富家太太是个好人,正好这时也生下了自己的儿子,便收他做养子,叫牧云闲和她自己的孩子一起养着了。这辈子,牧云闲自就没吃过什么苦,虽身份低了一等,却和那正经少爷不差什么了,就是少爷,平时也是要叫他一声哥哥的。

    两人一同长大,关系极好。只是牧云闲来这人间世界,本就是来历劫的,要是日子一帆风顺下去,好像也没什么意思。果然,在他们两个长到十三四岁时,富家太太在礼佛回来的路上出了些事故,离去了。

    此时的牧云闲已经是个青少年了,对富家太太和她丈夫的关系看得清楚,两人早已是相敬如冰,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分开罢了。果不其然,在富家太太过世之后,他这辈子的养父半点不觉得难过不,还图谋起富家太太的嫁妆来了,只推脱这两个孩子年纪,这笔钱叫做父亲的代为管着,也是理所当然。两人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却是没有半点法子可想。

    那富家太太亲生的孩子和他母亲一个性格,生的是温柔和善,他年纪尚幼,还显得有些软糯。面对父亲算计,他是没有什么主意的,只能抱着牧云闲哭上一通,再诉诉苦罢了——他甚至都没看出来,自己父亲对他不怀好意。

    年纪不大的牧云闲看在眼里,也只不过忍不住叹了口气,想着他还,无法苛责他什么。这天从房间里出来时,正看见树上挂了只鸟,用一种很是诡异的眼神看他。

    牧云闲见他,没来由的觉得喜欢,轻轻唤了一声,道:“来。”

    那鸟挪了挪脚,没搭理他,直接飞走了。

    “你看什么?”他旁边忽然多了个人,道士扮,模样很是年轻。这人对他笑道:“你要是喜欢他,我把他叫回来?”

    “不必了。”牧云闲收回眼神,也不管他,只向里走去。那人在他身后追问:“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是谁都和我没有关系。”他淡淡道:“这府中最近虽是混乱,可护院也不是吃干饭的。你要是没什么别的事,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那人在后面道:“我是来找你的。”他声音里有些引诱的意思,问道:“我觉得你有仙缘,你可愿和我一起走?看这府中乌七八糟的一堆事,你可是愿意天天应付吗?”

    这人便是司宇了。上次牧云闲被他接回来,正是因为他看出来,牧云闲根本就懒得应付那一家子。他这是在试探,牧云闲这回是不是还和上次一样。

    牧云闲回过头,迟疑了一瞬,而后直接道:“多谢,不必了。”

    “这又是为何?”那人觉得稀奇,笑道:“你就不觉得他们烦吗?”

    “阿哲不喜欢。”牧云闲:“阿哲是娇生惯养大的,若是要去做都道士,他定是不愿意。我留下陪他。”

    “这样……那你可别后悔。”道士罢,身形一闪,就在牧云闲眼前失去了踪迹。

    牧云闲在他消失的地方多停留了一瞬,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将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一抖,便回去了。

    司宇这回倒是没给他找错方向,牧云闲对凡间的人动了心思,他当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孩子是亲弟弟,定是不肯抛下他离开。于是眼前的境况对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来,可是极难处置了。他们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年富力强的成年人,更是一家之主,身为父亲,在道义上对他们有着绝对的控制权。

    这就到了司宇最期待的环节了,他想知道,牧云闲会如何面对这一切。如果把他逼到绝境,他会如何作为。

    其实从另一种角度,牧云闲是没有让他失望的。牧云闲果然对他这辈子的养父动手了。为了保护自己傻乎乎的弟弟,牧云闲对自己的养父下了死手。

    这就让司宇不得不感叹,转世了还是此等心性,这应当就叫天赋了。换了个壳子,从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开始成长,生活的轨迹与以前无半点相似之处,他还是能长成这样一个人。

    牧云闲先是用了些计,让自己的弟弟出去求学,到了他那父亲控制不到的地方,牧云闲就开始动手了。先是从自己养母留下的一些财产开始着手,花了几年时间,将这一部分财产变成了很大一笔钱,然后又由此反过来控制了养父一家的财产。

    在他养母过世时,牧云闲不过是十几岁,做完这一切,他也不过是不到三十。当他养父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就是牧云闲一直当做亲弟弟的人指责他居心叵测时,他也只笑了一下,面对那个一直傻乎乎的青年,他慢条斯理道:“你相信他,还是相信我?”

    “我自然是相信你了。”他那弟弟毫不犹豫回答,而后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欲言又止。酝酿了半天情绪,才道:“我……我兄长虽然总我是傻的,可我好歹也是个做官的,父亲,你……你还是……”

    他父亲直接被他气病了。

    牧云闲坐在边上,最自己弟弟微笑了笑,道:“好孩子。”

    罢就走了,留下他弟弟站在那,不明所以。

    第二天,他留下一封书信,直接就离开了。他那弟弟听闻下人回报,是兄长给他留了封信时,初时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看过那封信,他傻了眼:“修仙求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牧云闲当然是没疯。其实到了后面,他们那想要坑他的养父在他手下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牧云闲就已经对这一切厌倦了。他莫名想起想起十多年前来他家的道人,不由觉得,不准离开人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给弟弟留下一封书信后,牧云闲潇洒了离开了家,也不知要往哪里走,便使人赶着马车,一路向着一个方向行走。直到后来,赶车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失踪了,他从车上下来,看见面前有着一座桥。

    在桥的那边,站着个年轻的道人。

    由着某种力量的驱使,牧云闲走过桥,在年轻道人跟前站住,忽然一笑:“我倒是……”

    “这不是情理之中吗?”司宇忽而笑了:“从一开始,我便应该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遇见那样的情况时,只会自己想办法——而且总会想出一个绝好的办法,将对手得一败涂地,哪里会因为怨愤求助于未知的力量?”

    牧云闲听了他的话,感到有些感慨:“你的对。”他道:“毕竟已经这么些年过去了。”

    司宇不知道,牧云闲这话里,还有他听不懂的意思。牧云闲早已经历过几十个世界的轮回,司宇上次给他安排的,正是他的拿手好戏,虽然有养母的亲生孩子牵绊,不至于让他毫不在意,可哪会因为这点事,就让他动气动到忍耐不住的地步?

    “看过这两个世界,我有个想法。”站在岸边,牧云闲忽然轻笑了声:“我觉得,我没必要非要将我的力量视作不好的东西。”

    “嗯?”司宇看他。

    “在没有力量的时候,我必然是会用脑子,若是有了力量,我是不是会依赖他一点?”牧云闲道:“若是我面临绝境,完全没有用脑子的空间,此时我还正有些力量可用——但这些力量不完全足够我解决眼前的问题,你,我会如何选择?”

    “我觉得你去试一下的好。”司宇听了牧云闲这话,若有所思。

    牧云闲也是有自己的想法。他这次的身份,是由天地间的暴戾之气聚集而成。以前在混沌中的时候,那里的生灵只知道架,虽然壮大了他的力量,那却是单纯的暴躁,叫他难以控制。后来世间有了人,这些暴戾就多了许多缘由,这些情绪传达到牧云闲这里,也让他多了许多感触。

    一千年多时间,对他来不长,其实也不短了。很久没有接触过人,牧云闲已经不知道这种生物在想什么了。司宇对他的提的建议,使他走出了自己的隐居之处,重新走进人间,这也激起了牧云闲的回忆,于是牧云闲想到,他是不是应该学着化解,而不是压制这种暴戾之气?

    所以他给自己找了个很合适的身份。

    有过了一段时间,人间某个见不得人的阴暗角落里,一个少年苏醒过来。他看了眼周围的东西,愣了愣,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