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73
另一边, 平厄门正在经历从未有过的考验。
叶檀身受重伤、在昏迷之中被人送回平厄门的事根本瞒不住,不过半日时间,平厄门上下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叶檀何许人也?
当今仙门第一大派最年轻的门主。
这样两个头衔加在他的身上, 人们很容易把他神话成无所不能的神。
但他却被人伤了, 被装在箱子里送了回来。
简直是奇耻大辱!
平厄门中几个辈分较高、功夫却不如叶檀的人动了歪心思。他们素日里就不服管, 认为若按照辈分, 叶檀根本不可能坐上门主的位置,暗地里都在想着怎么把他拉下来。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实在是老天爷帮忙。
其中一人名叫刘念。
刘念这名听着温和, 人却实在是个刺儿头。
“要我, 叶檀就算醒了, 他还有脸做这门主的位置?”刘念大喇喇坐在大堂正中、那个专属于平厄门门主的位置上, 右手哒哒敲着椅子的扶手, 道, “他还能醒过来吗?别是嫌丢脸,在那儿装死吧?干脆找个人撸了他的指环算了!”
刘念这话刚完,身后便传来重物撞击墙壁的声响,那声音沉闷却有力,每敲响一声, 平厄门那些低品阶弟子的心就跟着一紧。
他们都认得,这声音是象征平厄门门主身份的指环才能发出的独特声响。
叶檀从卧房的方向缓缓走出。他的脸色仍然苍白,身上只有一件白色里衣,外面披着他最常穿的那件紫色长袍。
弟子们自觉给他让了路。
叶檀脸色很差,或许是因为伤势, 或许是因为方才刘念那些很不好听的话。
他在刘念面前站定, 饶是刘念方才再怎么大放厥词,此刻还是迫于叶檀的气场, 站了起来。
“刘念师伯方才的可是认真的?”叶檀轻轻一挑眉,眼中是丝毫不掩饰的杀意。
刘念比他长一辈,但在平厄门里,这些师徒辈分没有任何用处,他们可以为了败对方互相残杀。
他不给刘念回答的机会,用完好的右手一把抓过刘念。
他下手毫不留情,内心的憋闷似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他下了狠手,死死扼住刘念的喉咙。
“就凭你,也敢觊觎我的位置?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他手上更加用力,在刘念即将两眼一翻晕过去的时候又突然松手。他把人掼在地上,用膝盖压着他的背,右手成爪钻进刘念的脖颈,再顺着刘念的脊椎用力下滑——
在一片哀鸣声中,刘念的三十三块椎骨被完整剥出。
“起来,本座这次遭人暗算,就是因为灵器骨鞭几年前断在了望尘山。”叶檀又剥了刘念的衣服,慢条斯理地擦着那截脊椎,“刘念师伯既然觉得本座给平厄门丢脸了,那便让他用自己的身体,再为咱们平厄门尽最后一点力吧。”
堂中众弟子纷纷低着头不敢言语,也都怕会引火上身。
只是,他们心中多少也有些不满和怀疑:叶檀身受重伤是事实,修养多日依然虚弱是事实,对待平厄门的弟子心狠手辣不留情面,也是事实。
众人心里都知道,今日的刘念不过是平厄门众弟子的一个缩影,他们谁都不服谁,今天能有一个刘念,难保明天不会有李念或者陈念。
到了那时,门主又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对付他们……
*
“嘶——”沈海遥哆嗦着吸了一口气,不受控制地向后躲去。
“怎么了?”褚鹤紧张地收回手,“疼吗?!”
“不疼,不是疼。”沈海遥放松下来,示意褚鹤继续,“太冷了,突然这么一下有点接受不了。”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内脏受伤了。”褚鹤又按回他的腹,心听着声音。
这个褚鹤,也不知道从现世里顺了多少东西回来,麻醉剂和针管这种东西也就算了,居然连血压计和听诊器都有。
听诊器的探头冰冰冷冷的,贴在皮肤上的酸爽简直难以描述。
片刻后褚鹤收回听诊器,:“没事。”
上次沈海遥和叶檀那一战胜得勉勉强强,但总算是赢了,该做的事也算顺利,只是褚鹤多少有些担心,毕竟叶檀没有那么好对付。
沈海遥拢拢衣服靠回床头,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药?”
还挺管用的——这后半句话他咽了回去,没。
“哦那个啊,”褚鹤收好东西,淡定回答道,“什么都不是,就是……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柳玉做饭不是特别辣么,万师兄肠胃不好,总拉肚子。后来师尊生气,就弄了这个东西非要逼柳玉吃,希望他的味觉能正常一些……”
当时褚星津的原话是:“你那个吃辣的口味都变了态了!”
“……”沈海遥难以置信,“什么?!”
褚鹤:“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这是真的……这几年你进步这么快,跟那个药丸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怕你乱吃东西,给你一点心理暗示罢了。”
沈海遥一把掐着褚鹤脖子前后乱摇,“心理暗示?心理暗示?!你长本事了褚鹤,你又骗我是不是!”
“我没有啊!”褚鹤赶紧求饶,“但是你看!就算只靠你自己,你也可以变强啊!”
沈海遥停下动作,用审视的眼神量着他,最后哼了一声,算是放过了他。
褚鹤记吃不记,安静没多久又去闹他,“海遥,我怀疑,之前你是被‘生花’压制住了,所以剑法进展才缓慢。”
沈海遥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些了,“管他呢,反正‘生花’现在已经取出来了,别的我也没法判断。起来,叶檀居然没用它做什么坏事。”
褚鹤:“也合理,毕竟‘生花’的使用多少还是有些弊端。如果事先安排好剧情,万一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就很容易被幻境里的人看出来;可如果让他们自己选择剧情……鬼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他摇摇头,道:“‘改变过去,创造未来’……得好听,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呀。”
*
斩断了叶檀的左臂后,沈海遥没再急着下一步的行动,而是又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潜心修炼。
上一次他和叶檀大致了个平手。他进步神速,但叶檀同样在进步,而且叶檀的没错,上一次的成功多少也有几分叶檀放水的因素在。
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下一次交手,必须彻底除掉他。
转眼间,九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内讧?”沈海遥疑惑重复道,“又内讧了?我记得,我记得叶檀接任平厄门门主之前,他们就内讧过很久,当时还,还——还叶檀上任之后,进行过一次很大规模的门派肃清。”
宁郁道:“是的,平厄门一向不是讲谦卑的地方,谁有本事,谁了就算。真要起来,平厄门自己就是一个江湖。这次内讧,据是因为叶檀杀了很多弟子,没有给任何理由。”
“好,我知道了。”沈海遥眯着眼睛想了想,“原本我想,杀了叶檀之后,平厄门肯定又会度过一段互相争斗的时期,到时我们去坐收渔翁之利就好了。没想到,现在他们自己把机会送上门来了。这样也好,那就连着这整个平厄门,一起收拾了。”
这时,傀儡蹦蹦跳跳着过来送茶。
宁郁看了可爱,抱起其中一只放在腿上逗弄着,想着想着他又有些怅然。
最悲痛的那段时期里,他曾经央求过沈海遥教他如何炼制傀儡,他也想将傀儡炼成身边故去之人的模样。
沈海遥却:“我可以教你炼傀儡,但它们只是傀儡,永远不会变成你的师弟、你的师傅、你师门的任何一个人。他们已经死了,活着的时候没能好好保护他们,现在他们死了,就让他们入土为安吧。不要再去扰他们了。”
思及此,宁郁心中不免有些羞愧。他诚恳地:“沈公子,我真的……真的不知如何感谢你。你帮我报仇,帮我解开心结,劝我好好活着。你,你……”
“哎哎,住。”沈海遥赶紧断,“你也不用把我想得多么高尚,我杀叶檀也是为了报仇,只是我们的仇人刚好就是同一个,何来帮你报仇之?你替我探情报,我负责计划行动,大家各司其职罢了。”
宁郁又低头笑笑,应了一声。
*
知晓这件事后,沈海遥一刻没耽误,带着褚鹤下了山。
他们各吞了一颗药丸,压制自身灵力,伪装成最低阶的散修,想要混进平厄门,成为新弟子。
平厄门每年都广招新人,且门槛极低,几乎报了名就能进。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每年都能招揽一大批新人。
但很少有人知道,进入平厄门后才是噩梦的开始。
根据平厄门的规矩,任何人都可以选择对手进行挑战,挑战中生死由命。当然,被挑战的人也可以选择拒绝,但在这样的地方,拒绝挑战就意味着尊严扫地,日后谁都能上来踩他一脚。
沈海遥听得连连咋舌,在心里对褚鹤:“黑.社会也就是这样了吧。”
两人顺利通过初选,混入了平厄门。
他们伪装成最低级的、最新的弟子躲在平厄门,听到了不少消息。
确实有不少人对叶檀极为不满。
“你们新来的,不清楚,之前门主闭关了好一阵。”有人嘴巴不严,很快就被褚鹤撬开了,“老门主在的时候,平厄门何其风光?再看看如今。叶门主上任这么多年来干出过什么事?!”
褚鹤装作惊慌地左右看看,连忙嘘道:“你不要乱话呀!”
那人愤愤道:“我哪里是乱话?先前门主闭关大半年,对外是炼制新灵器。好,就当他真的又去炼一条新骨鞭。那现在呢?他不是已经炼好了吗,还躲在平厄门不肯出去!这半年来,仙门里风言风语都传成什么样了?!”
“他们都传些什么呀?”褚鹤问道。
“、……”那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秃噜出了太多不该的话,本不想再,可面对这些不懂事的新人,难免会有一些作为老人的骄傲和故作炫耀,他压低声音,含糊道,“是门主功夫被人废了大半,现在功力大减,早就不如以前了。”
听到了一些必要的消息后,褚鹤三言两语发走了那人,对沈海遥:“现在看来,平厄门上下对叶檀不满的人有很多。他受伤后确实修养了很长时间,除了重新炼一条骨鞭之外,他还做了什么呢?”
“断了左手,总要留些时间适应。”沈海遥道,“既不能被别人看出破绽,又要想别的办法弥补左臂残缺后的不便。他最擅长用鞭,现在有了新的灵器,搞不好比以前更难对付了。”
这时,周围一片安静,有人在身后不远处高声道:“门主到!”
沈海遥和褚鹤赶紧低下头,和旁人一起退到两侧。
来奇怪,叶檀在经过沈海遥身旁的时候,竟真的停下脚步多看了一眼。
沈海遥现在这张脸是做过精妙变装的,并非像普通变装那样,贴张人皮在脸上糊弄了事。褚鹤鼓捣了一整晚,确保这张脸绝不会被任何人看出破绽。
叶檀站在他面前,高大身影在脚下的土地上留下一片阴影。沈海遥虽然知道这张脸绝不会暴露,但叶檀多疑又阴险,他还是不想引起他的注意或猜疑,索性大大方方抬头直视叶檀,又摆出一张傻兮兮的笑脸,问道:“门主有事要吩咐我吗?”
叶檀只是觉得奇怪,这人的身形与沈海遥有四五分相像,便停下来多看了几眼。随后他又想到,沈海遥极喜欢搞这些动作,伪装成普通散修混进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心里就更加留意了。
只是没想到,这人抬起头来竟是一张黑中带绿的面庞,嘴角一颗硕大的媒婆痣,皮肤凹凸不平,到处都是脓疮。
叶檀深觉眼睛受害,摆摆手轰他离开。
那张脸随即又露出失望的神色,更丑了。
叶檀不忍再看,对身旁的弟子:“把今年新人的名单拿来给我看看。”
待叶檀离开后,沈海遥已然憋笑到嘴角抽搐。
“太好笑了!”他连话都上气不接下气,“你是没看到他那个表情!褚鹤,你这捏脸的本事我真是服了!”
褚鹤还要维持脸上的淡定,只用余光扫了一眼——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是个秃头驼背的乞丐模样。
*
如此波澜不惊地过了几天后,终于到了新入门弟子正式比试的时间。
平厄门名声在外,招收新人不看出身背景,只凭真才实学。这样宽松的条件吸引了很大一批人,而经过初试后,也并不意味着成为平厄门的正式弟子,他们还需要经过前后五轮比试。
在这五轮比试中,每两人被分为一组,只有一人能进入下一轮;而最后一轮比试结束后,只能留下十个人,成为这一届进入平厄门的弟子。
比试严格残酷,每场较量也有时间限制。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保持稍微平稳的心态,至少能做到伤人但不杀人。可到了后面,几乎次次比试都是拼了命的。
并且比试不仅局限于经过初始的新人内部,他们也可以挑战平厄门中的任何一个人,若能成功,则直接成为正式弟子。
有趣的是,几乎每年都有不自量力的人试图挑战叶檀。
沈海遥两人混入这里,目的就是为了等待今年这个不自量力的人。
在这一次的报复行动开始前,还是要先试探一下叶檀的深浅。若上次断了他的左臂后他当真元气大伤,那便趁此机会直接除掉叶檀;如果叶檀这半年来闭关的成果显著,那就采用第二种办法。
*
沈海遥没有等太久,很快,今年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便出现了。
那人自我介绍名叫吴瑞一。
吴瑞一话很是不客气,“敢问叶门主,可知道如今天下如何形容您、形容平厄门?”
叶檀端坐擂台上方,整个身体以不太明显的角度向□□斜着。他神色倨傲,居高临下地盯着擂台上面站立着的年轻人。
对于这样的挑衅者他见得太多了。起来也实在是因为叶檀过分年轻,虽然处事风格颇为凌厉,但仍然会被有些不长眼的人看。
他当然知道近来仙门百家都在传些什么,只是……
最近这段时间,他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了。
然而他所处的位置让他没有退路,也绝不允许他退缩。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那只断手,这半年来他想尽各种办法,得到结论都一样:褚鹤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缝合,如果强行切断,只怕需要多年的时间才能恢复。
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浪费了,只能选择暂时接受这样的结果,适应这只软绵绵的假手。
随后,他又杀光了门内所有知情人和他们请来的医师,让这个秘密在平厄门消失。
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无疑又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那些背地里的闲话他也听到过,刚好接着今天这个机会,杀鸡儆猴吧。
*
“你便看,他们如何形容我,形容平厄门?”
叶檀并未张嘴,声音却已穿越整个比试会场,传至所有人耳中。
吴瑞一有些慌了,他紧张地寻找先前那个秃头驼背的乞丐,找了一圈却看不到人。
该死的,不是他叶檀身负重伤,一身修为全散了吗?!
“找谁呢?”叶檀懒懒问道,“在找那个让你来送死的人吗?”
他用右手拇指摩挲着戴在食指的门主指环,轻哼一声,又:“别人什么,你就信什么?平厄门不留这种蠢货。”
罢,只见一袭紫衣飘过,旁人无法看清叶檀如何近的身,只知道不过眨眼之间,叶檀已飞至吴瑞一身前。
他的表情堪称温柔,问道:“呀,他们如何形容我?”
吴瑞一抖若筛糠,两股战战,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檀将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之后,叶檀便离开了。
“本座身体不适,先回去了——你们知道的,最近这段时间,本座一直在修养。”不过片刻,他已从比试的场地中消失,“不过,若还有人想挑战,本座倒也可以奉陪。”
他嘴上着身体不适,可这话中气十足,半点看不出哪里不适。
他人消失了,话语的尾声却一直盘旋在比试场地的半空中,久久未散。
人们终于想起台上还有一个吴瑞一。
他维持原样,呆呆站在那里,双目发直。
有胆子大的人跳上擂台查看他的情况。只是,那人才刚从身后拍拍吴瑞一的肩膀,擂台上便传来一声惊天巨鸣。
……吴瑞一的身体爆炸了。
他的身体碎成一块一块,血肉横飞。
比试场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紧接着,那里乱作一团,没见过这种场面的新人鸟兽一样四散开。
而那些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人,心中大多充满了庆幸。
……是啊,叶檀闭关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他们都忘了那人恐怖的实力。
*
沈海遥和褚鹤混在逃散的人群中,一边跟着他们撒丫子乱跑,一边在心里默默交流。
“海遥,你觉得怎么样,有把握吗?”
沈海遥:“可以一试,但不保险。”
“那就不要硬来,我们还有第二种方法。”
沈海遥点点头。
按照惯例,当晚平厄门是要举办一场的宴席,来庆祝新弟子的加入的。
宴会上,叶檀依然只是短暂地现了身,便同上午一样,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离场。
“门主,等一下呀!”
虽今天的比试已经筛掉了不少人,但毕竟只是第一场比试,仍有一半人留了下来。人群中猛然传出这样一个声音,一时之间很难判断究竟是谁在话。
但叶檀就是知道,听到这声音时,他就联想到了上午那个丑八怪。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几乎确认,那就是沈海遥混进来了。
叶檀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人。
他不再客气,也不回答,干脆地抽出自己骨鞭挥去!
失去左手后,他花了一段时间锻炼自己仅剩的右手。就像是双目失明的人听力总会格外好一样,失去了左手后,他的鞭法反倒更上一层楼。
不过,叶檀进步了,沈海遥自然也进步了。
骨鞭被对方收在手中,两人僵持片刻,谁也不能胜过一筹。
叶檀冷笑道:“沈海遥,果然是你。”
沈海遥用空闲的左手在脸上随意一抹,露出自己原本的面容。他带着些势在必得的得意,:“你们平厄门今天这么厉害,我当然要凑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