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清和穆远之到顾言家时，天已经黑了。

    顾言正坐在书桌前，面前摆了一个画了画的本子，本子旁还有些摆放散乱的笔，以及一个开了的药瓶。

    看样子顾言已经吃过沐医生新开的药了。

    “你们来了。”顾言看见喻清的突然出现，没有了以前的惊慌，反而十分冷静。他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喻清，：“我想好愿望了。”

    喻清应了一声，看着顾言身上翻倍增长的怨气，皱了皱眉。

    这才过去了一天而已。

    “你……现在很不开心吗？”喻清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身上有这么多怨气。

    顾言歪了歪头，似乎是不知道喻清在什么，“你不是来实现我愿望的吗？不开心不能许愿？”

    “那倒不是。”喻清总觉得顾言有哪里不太对劲，可看了半天又看不出来。

    他也没纠结这个问题，问道：“所以，你的心愿是什么？”

    “我……”顾言张了张口，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他看着自己面前的画，沉默了好一会才又沙哑着嗓子开口道：“我想……回到时候。”

    回到，他母亲没有对成绩有病态执念，父母也没有经常吵架的时候。

    话音落下的瞬间，怨气的流动也停止了。

    “愿望只有一个，你确定想好了？”喻清压下心里的怪异感，看着顾言认真问道。

    顾言的目光空洞，眼神也有些涣散。他盯着自己的画册看了好一会，才缓缓点了下头，“想好了。”

    “既是如此，借你一滴血。”喻清着，顾言脚下所踩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那滴血落在了法阵的正中间，赤色的血液瞬间将整个法阵给染红。

    “三生之境看三生。”喻清抬手结了个印，巨大的暖黄色的华光从他指尖迸发而出，“想你最想回到的时间，然后闭上眼睛。”

    顾言乖乖点了下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四周的画面在某一瞬间扭曲变形，而后逐渐归于虚无。

    连同画面一起消失的，还有顾言。

    “这是哪？”穆远之看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总觉得有些熟悉。

    喻清看了他一眼，回道：“三生之境。我们不是故事中的人，只能当看客。”

    “跟着我，别走丢了。”在三生之境中走丢，可就出不去了。

    喻清完，还是有些不放心，索性牵住了穆远之的手。

    “你手怎么这么凉？”虽然鬼没有体温，但也不至于这么冷啊。

    穆远之垂眸，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有些不自在。他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到底是没挣开，“天生体寒。”

    “居然还身娇体弱的。”喻清低声吐槽了一句，而后拉着穆远之朝某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一道刺眼的白光乍过，四周终于是有了画面。

    这里并不是顾言现在住的那套房子，不管是房屋的大还是屋里的装修，都比不上现在的那套。

    但它比现在住的房子多了几分温馨。

    “妈妈！”跟个萝卜头似的顾言手里拿着一张试卷，奶声奶气地朝顾母：“妈妈！窝只扣了两分哦！”

    这个时间的顾言看上去就六七岁的样子，可能是在换牙期，吐词也不算清楚。

    顾母本来正在炒菜，但听到顾言的话后，放下了手里的锅铲。

    她接过自家儿子递来的试卷，抬手揉了揉顾言的脑袋，“真棒，想要什么奖励呀？”

    顾言仰着头，思考了好一会才：“想周末去游乐园！”

    “好……”顾母笑了笑，没有拒绝。

    厨房里一片其乐融融，看上去很是温馨。

    “这差别也……太大了点吧？”喻清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眼前的画面和之前顾母数落顾言的画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穆远之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人总是会变的。”

    这个时间段的顾言，确实是幸福的。而且喻清也没有从他们的身上看到怨气。

    “后面的怨气怎么会那么严重？”喻清声嘀咕了一句，抬手加快了幻境的时间流速。

    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顾家的氛围一直都很好。虽然顾父顾母对顾言的成绩十分重视，但从不逼迫顾言。

    而顾言本身，也挺争气。

    他不是班级最有天赋，最拔尖的那一个，但一直是班级最努力的那一个。

    这种温馨，在顾言上六年级的时候，被破了。

    在顾言上六年级的时候，顾父顾母因为工作努力，接连升职。他们越来越繁忙，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但好在顾言懂事，从来不让父母操心。

    直到某个晚上，顾母和顾堂大吵了一架。

    顾言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他们结束争吵以后递了杯温水过去。他已经好久没和顾母聊过天了，就忍不住多了几句。

    “你，你这次考试又被你们班那个刘浩压了一头？”顾母突然开口道。

    顾言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他就比我高一分……”

    “我不想听这种借口。”顾母语气格外严肃，甚至有些冷漠，“为什么考不到第一？”

    那句我会努力的突然卡在了喉咙里，顾言眨了眨眼睛，没出话来。

    而顾母的话语还没有停下来，甚至言辞越来越尖锐，“你是这样，你爸也是这样，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洞啊。”

    “你们姓顾的是不是天生窝囊废？”

    顾母一骂起来就停不住，她越越起劲，倒是把自己给整的更生气了。

    一旁的顾言，眼泪早已经在眼眶里起了转。

    “居然……还有这样的父母？”喻清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他死得早，没怎么感受过亲情。

    但在冥界时偶然遇到的几个鬼，过忘川河的时候最舍不得的就是父母。

    “人有千面。”穆远之着，摇了摇头，“而且，恶念被放大的时候，是控制不住的。”

    喻清抿了抿唇，感觉心里堵得慌。

    从这一天开始，顾言就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明明以前很爱他的顾母，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现在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动不动就冷嘲热讽，还总是冒出一些很伤人的话语。

    甚至明明以前温馨的家庭，现在也被吵架声填满。

    “你看看隔壁家的那个孩，你们都在一个学校，花着同样的钱，怎么他就可以考到年级前十，你就不行？”

    “一天到晚就知道游戏，游戏能带给你什么？它能帮你取得好成绩吗？”

    “为什么别人可以你不可以？是不是你根本没努力？”

    “爸爸妈妈也是为你好，你怎么就油盐不进呢？”

    “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不成？”

    “能不能让父母少操点心？”

    ……

    这些话语像一把把刀一般，在顾言的心上划开了无数道口子。

    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想，是不是他真的做得不够好，是不是真的是因为玩游戏影响了他，是不是他真的是个废物。

    负面情绪越积越多，还得不到排解，没过多久顾言就绷不住了。

    直到在某一次考试的时候，顾言在考场上晕了过去。

    “他居然这么早就开始和顾言接触了？”

    眼前的医生赫然是沐医生，他依旧带着那副金丝眼镜，相比几年之后的自己多了几分锋芒，看上去还挺像里的斯文败类的。

    沐医生温柔的和顾言聊着天，不过每一句话看似是心理疏导，实则是心理暗示。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顾言身上有了怨气。

    “顾言是顾家第一个有怨气的？”喻清摸了摸下巴，“那为什么顾母身上的怨气最重？”

    “大概，后面还发生了一些事情。”毕竟深受怨气感染，某些情绪也压抑不了太久。

    “有道理……”喻清点了下头，刚准备继续加快幻境的流速时，忽然看见了一大团怨气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不过片刻，整个幻境都被蒙上了一层黑雾。

    紧接着，幻境里的画面和错乱了一样，一会变个样。

    上一秒还是萝卜头顾言和顾父顾母一起在游乐园里愉快的玩耍，下一秒又变成了饭桌上顾母冰冷的数落，再下一秒又变成了顾母和顾堂吵架的画面。

    这些画面一帧连着一帧，明明是不同的时段不同的情绪，但又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喻清一手在胸口结了个印，另一只手抓住了穆远之的腕骨，“这个幻境要崩塌了。”

    黑雾的颜色越来越深，那些画面和走马灯一样飞速从喻清眼前划过。

    在混乱之中，喻清看到某一幅画面——那是在顾家的客厅里，而且才刚刚发生了一轮争吵。因为顾言脸上有一个大大的巴掌印。

    分明年纪不大的一个孩，此刻却莫名有了些饱经世事的沧桑感。

    客厅里，顾母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顾言，手边还有一张被揉成团的卷子。

    顾言捂着脸，眸子里有些悲戚。他声音沙沙哑哑的，像刚哭过，“你们总怪我不够努力，不够优秀……可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接受我本就平庸的事实呢？”

    顾言抬头，看向顾母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