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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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不等沈春眠反应过来, 江逐风手中的剑便已经抵到了褚灵泠的脖颈之间。

    褚灵泠不但面上丝毫不见怕,还吊着眼奚落沈春眠道:“教主难道没有教过您的下属,即便是这只剑割断了本谷主的喉管, 于本谷主而言也不过只是皮外伤罢了。”

    “你……”

    他才要继续开口挑衅, 却恍惚在身后的江逐风身上闻见了一股熟悉的气味,眼下他才忽然意识到,被那只利剑抵住的不只有他的喉管,还有他的神识。

    现今修真界能一剑斩魄的除了千羽阁阁主沈弦惊, 便只有他曾经的道侣,那位已入化蝉期的灵修怀楚。

    可沈春眠与他们二位不是早已决裂了?再了,身后那其貌不扬的离恨侍从, 嗅上去不过是凝丹九成的修为, 虽然也不算低,但按理离那两位的境界还差得远呢。

    然而身后的人却不容许他仔细思量,那把剑已然没入他脖颈,褚灵泠眼见着自己身上的灵力正飞快向外流失。

    “春眠,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褚灵泠审时度势,立即便换了张谄媚的笑脸来,“贵教的右护法, 那都是鬼们淘气不知事, 这才将他请到教上坐坐的, 咱们两边要是因为这点事有了间隙, 那多不好?”

    他话音未落,沈春眠便翻掌掀翻了一个试图从后边靠近江逐风的鬼侍。

    沈春眠也不欲和他废话, 余光瞄了一眼符乐的那半只惨不忍睹的腿, 而后断然道:“逐风, 动手。”

    江逐风得了他的命令,心中一漾,手上便用了狠劲。

    却不料那褚灵泠方才不过只是假意妥协,就在江逐风行将割断他头颅的时候,他却忽然自爆身体,漫天血雾顿时迷了江逐风与沈春眠的眼。

    只见那血雾渐渐转黑,而后身处血雾最中心的江逐风忽然一按腰,沈春眠下意识追过去:“江……”

    江逐风面上丝毫不见疼,剑端霎时接连飞出几道剑意,环飞着将那团黑雾团团围住,随后又如光影般,碎成了无数道剑影,旋即便将那片黑雾在墙面上钉成了一道人形。

    沈春眠登时呆住了。

    在他印象里,这日月谷谷主已是元婴八成的修为,也不知近来还有无精进,就算是自己与他交手,想必也讨不得什么好,可江逐风一个凝丹九层的修士,竟然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的神识逼到这般田地。

    那团黑雾中不断有面目狰狞的凶灵推挤着要从中破出,可却都被那一道道剑意穿透,只留下了一道接一道或尖锐或凄厉的惨叫。

    沈春眠不加犹豫,抬起一脚便将江逐风周身的鬼侍们踹翻在地,一手扶住他问:“没事吧?”

    江逐风抬剑将那最后一道剑意劈向褚灵泠的心脏,然后方才看着还好端端的一个人,顷刻便软身跌进了沈春眠的怀里。

    沈春眠艰难地扶着江逐风,斥声道:“都停手,你们的谷主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落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这些鬼侍们在看清了现场的情况之后,也不敢再动了。

    毕竟没了他们谷主,他们这些人就算加起来也不会是沈春眠的对手,更何况他身边眼下还有个修为不知深浅的随从。

    沈春眠原本想将这死沉的江逐风推给别人去背,可这江逐风却半点也不肯给旁人碰,因此沈春眠便只好负起了扛他的责任。

    他半扶半抱着这只巨大的人形挂件,低声指责他道:“性子那么急做什么?我不是和你了他们阴招多吗?你与这些人交手过这么些回了,怎么还不知道要心谨慎?”

    江逐风状若无意地嗅着他襟口上的皂荚香,低声道:“从前是知道谨慎的,只是一想到你受他委屈,被他言语侮辱,我便要气疯了,自然心神不宁,这才上了他的当。”

    他的坦然又委屈,沈春眠便是有心责备,眼下对他也不出半句重话来。

    还不等他的注意力从江逐风身上扒下来,就见那才被解救的符乐拖着一只残腿,哭着也抱住了他的腰,沈春眠整个人往下一坠,差点没被这两人压死。

    “教主哇!”符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还以为您不会来救属下了,我还以为……”

    “行了,”沈春眠碍着他腿上的伤,也不敢贸然将他甩开,只好道,“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净在旁人家里给本座丢脸——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右护法扶起来?”

    旁侧的教众立刻便将符乐扶将了起来,然而符乐却还是“呜呜呜”地哭个不停。

    心里话,他是真没想到沈春眠会来救他,原先封他为右护法,也不过是遵从了前任教主的意思,因此这么久以来,符乐一直都费心讨好他,唯恐被他抛弃。

    可如今他既已被日月谷的人掳走,离恨教里比他修为高的教徒一抓一大把,况且这些日子里,沈春眠又总是对他露出嫌弃之意。

    他还以为……就算是顾念着旧情,沈春眠也不过是随便遣两个人过来要他。

    以沈春眠从前的性子,既成了旁人的手下败将,那便是废物一个,死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了,若是讨回来了,还只怕污了离恨教的门面。

    符乐被困的这一日里,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过沈春眠会舍身亲自来救他。

    因着回程时又多了两个伤重的人,故而沈春眠所乘的罗帷七香车之上,便又多了一个符乐。

    江逐风虽然没什么,可看向符乐的眼神却很幽怨,人靠在沈春眠怀里,嘴上还要有气无力道:“他伤的不重,交由那些教徒们轮流去背便是,何必往车上捡?”

    沈春眠一台下巴,指了指符乐那条只剩白骨的腿:“你有点善心行不行?这还叫伤得不重?”

    江逐风稍一抿唇,故意抬手护了护自己被割了道口子的腰。

    沈春眠的目光随他下望,只见那伤口还未愈合,伤患处有黑气环绕,每当伤口稍有愈合的趋势,那黑气便会将伤口又重新撕裂开来。

    他看着都觉得疼,因此待江逐风话的语气便又柔和了一些,他轻轻叹了口气:“谁叫你那样鲁莽?该。”

    沈春眠嘴上这样,手上却探出一道灵气,心翼翼地替他调理着内息,可这一探出去,他便不由得愣住了。

    “你……”

    江逐风从外处看来,分明只是个凝丹九层,可等他将灵气探入他灵脉,这才发现他的灵脉宛若天上星河,瞬息万变。

    那不该是一个凝丹期的修士该有的。

    这种奇妙的变化连沈春眠都琢磨不透,见他凝眉,江逐风嘴角便浮起一抹浅淡笑意,他在沈春眠耳边低声:“我早已是化蝉七层……我只告诉你。”

    沈春眠的眼中有些惊讶,但心里却也觉得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江逐风上一世在凡间修行千年,又是有天赋的人,自然已将这条通天之道参悟透彻了,今世再度修来,当然不费吹灰之力。

    可沈春眠却还是很想不明白,他一个化蝉期的地仙,怎么还能叫褚灵泠那一个元婴鬼修给伤了。

    不过想想之前他在符乐面前的“手无缚鸡之力”,他会不慎被褚灵泠所伤,好像也并不奇怪。

    与此同时,昏迷过去的符乐忽然悠悠然醒转。

    日月谷里的鬼侍用丹药吊着他的命,将从他腿上剜下来的血肉,连肉带神识都吃了,因此眼下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那半只腿了,更别用灵力将其复原了。

    “教主……”符乐一看见沈春眠,便又浮上了一双泪眼。

    沈春眠拍了拍江逐风的后背,要他先靠到旁侧去:“我去给他喂颗丹药,再与他几句话,一会儿就回来。”

    完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毛病,他不过就在江逐风的跟前晃晃,缘何要这么细致地告知他自己要做什么?

    江逐风看起来一脸的不愿意,眼巴巴盯着他道:“我伤口疼。”

    “我又不去哪里,就在这车里,”沈春眠道,“你不要胡搅蛮缠。”

    完便将那江逐风晾在原地,而后起身去对面榻上找符乐了。

    眼下符乐那只残腿已经让人用纱布包了起来,看起来倒没有那么骇人了,沈春眠从锦囊中取出一粒丹药,而后送入他口中。

    沈春眠完全没发现,在瞧见他这一动作之后,躺在他身后不远处榻上的江逐风目光一冷。

    “怎么样?好些了吗?”沈春眠询问道,“身上还有其他地方伤了吗?”

    符乐一句话未出口,便已是泪流满面,他摇了摇头:“只要能活着回离恨,我就是身上的骨血都没了,我也能好。”

    沈春眠对符乐的了解不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恨青云教,更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死心塌地地效忠于原著中的那个反派。

    他方才给符乐喂的丹药是替他舒灵气活脉络的,因此为了避免他再度昏睡过去,沈春眠便随口问道:“本座还不知道,你是缘何来离恨的?”

    符乐垂下眼,似乎在忆起从前。

    犹豫片刻,他才轻声开口道:“属下原本也是个不愁吃穿、有爹疼有娘爱的孩,阿爹务农,阿娘织布做绣品,家里日子过得虽然不算富裕,可也算是衣食无忧。”

    在他记忆里,他家的那块地异常肥沃,不管种粮食还是别的什么,都比别人家地里地长得要好。

    符乐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长大。

    直到有一天,一位道长来到他家,给出了一个高价,是要买他家的田地,他父亲却什么也不肯卖。

    他们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块田地上,全依仗着这块地,养活了他们家一代又一代人。

    “阿爹,他若是将这块祖先留下的地卖了,往后到了地底下,那是要被祖先们责骂的,就是给他再多的黄金,他也不肯卖。”

    那道士见他不肯卖,便又加了价,可这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一块地该有的价值,父亲心里起疑,疑心这修者是个骗子,因此便更不肯卖了。

    “可后来有一天,”符乐的声音颤抖,显然是痛苦极了,“那人买地不成,竟趁夜潜入我家,将我的父母,还有我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妹子一并杀害了。”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那几日他被住镇上的姑姑讨去,要他在自家铺中杂,顺便赚些零花,故而他不在家中,这才侥幸躲过了一劫。

    姑姑在得知他父母的死讯后,不敢轻易告诉他,因此便只欺瞒他,他父母农忙没空,让他在自己家中再多住一些时日。

    结果才过了不过两日,便有熟识的人告诉他姑姑,好像有人在听那符家遗子的存在,姑父与姑姑都觉得不对劲,两人一合计,便将他送到了一个在离恨教里当值的好友手上,要他将他带回教中保护起来。

    彼时离恨教还亦正亦邪,并不算一个邪|教。

    而且两人的那位好友已炼至筑基,他们觉得他应该有能力保护好这个孩子。

    于是符乐自此便跟着他在离恨教中修道,渐渐长大成人。

    后来长大些了,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家那片地里连着灵脉,下头就是一块灵矿,只是埋得很深,若非主修此类的高手,是探不到那里的。

    又因为他家祖祖辈辈都在那里耕地,那灵脉认了主,轻易无法被人夺去,故而那道人一开始才要买地,只要他爸在那特制的契约书上签了字,那块灵矿便会自动易主。

    可他爹不肯。

    于是那修者便又有了后策,换了一个法子,那就是杀光他家的直系血脉,这样灵矿就无主了。

    所以他的爹娘妹子,甚至于他的姑母表弟,都因此而死。

    “后来我那侥幸逃过一劫的姑父找到离恨教,才只不过一夕之间,他的头发竟已白透了,”符乐抽泣着,“他他记得那夜那人来时,他曾与他缠斗片刻,在他腰际看见了一块反光的玉牌,上刻松柏。”

    “可好几个门派的令牌上都有松柏,”到这里,符乐便咬牙切齿道,“所以我便只好杀了那几个门派的人,将他们的腰牌带回去,给姑父辨认。”

    那时他的姑父已病的起不来床了,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块令牌。

    那是杀他发妻,杀他一对儿女的仇人所归属的门派,他就是再糊涂,也不敢记错。

    “那是青云派,”符乐恨恨地看向对面的江逐风,“是那自诩名门正派的青、云、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