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熙不爱话，性子也很冷淡，目光也总是冷冰冰的，但只有在看到霍晗璋的时候，那双如墨的眼眸会在一瞬间如同被抹去了厚厚尘埃的黑色珍珠，熠熠生辉。

    延续更加羡慕霍晗璋了，他想着要是傅明熙对自己能有对霍晗璋的一般，那他做梦都能笑醒。

    延续也问过傅明熙，不会觉得霍晗璋这样的性子很不讨人喜欢吗？看看敬慕霍晗璋的人虽多，但大家都很少主动跟霍晗璋交道，就知道这人不好相交。这样冷漠沉闷的性子，一开始或许还没什么，但长年累月下来，谁受得了？

    然而傅明熙却，他很心疼这样的霍晗璋。

    心疼，傅明熙都有心疼的情绪了。

    延续觉得，比霍晗璋更晚离开鸿蒙的傅明熙，却比霍晗璋还拥有更多的情绪，越来越像个人了。

    傅明熙对霍晗璋的关心和在意随着对霍晗璋的观察越来越深，在不知不觉中，傅明熙就已经喜欢上了霍晗璋。

    尽管一开始的时候，傅明熙都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目光越来越离不开霍晗璋。即便是看不见的时候，也满心都是他。跟延续话，五句里三句都是霍晗璋。

    后来终于有一天，他知道了，这种时时惦记，刻刻牵挂，因他喜而喜，因他悲而悲的感觉，就是“喜欢”。

    只是那时候，霍晗璋甚至都还不知道傅明熙的存在。他一直没有恢复记忆，一直不知道自己是鸿蒙紫气，不知道另外一缕紫气几乎每天都在自己身边。

    傅明熙在霍晗璋身边守了很久很久，久到延续以为这种情况会持续到永远。

    然而有一天，出事了。

    妖界与仙界开战。

    妖界的妖帝已经晋升为妖神，确实厉害，而仙界的仙帝却还没有这样的修为，一切一如既往——指望战神霍晗璋。

    延续真心觉得霍晗璋挺傻的，那仙帝明明非常忌惮他，表面上称兄道弟，背地里嫉贤妒能，他却仍然一心一意护着仙界。这么傻的人，怎么值得傅明熙喜欢？

    然而傅明熙却，他从来不曾觉得这是霍晗璋的缺点，恰恰相反，霍晗璋看似冷漠却重情重义，这正是他的优点。霍晗璋有他的底线，在触及到这个底线之前，他绝对不会做背弃仙界之事。

    而这个底线很快就出现了。

    为了对抗妖神，霍晗璋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甚至不得已堕仙成魔。

    即便仙、魔可以转化，但也只是理论上可行，自古以来，还从来没有真正实现过。

    仙根消除，魔骨诞生，这是何等痛苦？又怎会是容易之事？

    霍晗璋冒着生命危险转化，本来倒是有希望成功，但他当时因为与妖神大战，已是身受重伤，身体情况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转化成功。

    眼看霍晗璋即将魂飞魄散，消弭于虚无之中。傅明熙一咬牙，拿出了自己全部修为，加诸到霍晗璋身上，更是将自己的本体——鸿蒙紫气，割裂开来，将一半鸿蒙紫气就着全部修为渡给霍晗璋。

    有了傅明熙的修为和那一半鸿蒙紫气的加持，才终于成就了一代魔神！

    而傅明熙，因为修为殆尽，原本完整的一缕鸿蒙紫气也被切割得只剩一半，马上就要彻底消失意识。

    一旦他的意识完全消失，“山，与。氵，タ”就会永远变回鸿蒙紫气，归于鸿蒙，再不得出。

    延续几乎拼掉自己的性命，才护住了傅明熙的神魂意识，送入冥界，转世投胎到下界。若干年后，傅明熙还有希望投身修士，重新修炼，有望再度回到神境。

    而因为傅明熙主动将鸿蒙紫气割裂，那虽然就是他自己，却依然是一种莫大的罪过，便有了在下界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之果，只有他飞升得道，才能破这诅咒一般的轮回厄运。

    延续的消耗过大，没撑住多久就死了。他确实不后悔，甚至隐隐觉得骄傲。跟在傅明熙身边这么多年，终于有一回，他能为傅明熙做一件事，能护他一回。

    延续本以为自己会身死道消，却没想到他只是肉体消亡，神魂依旧存在。他飘飘荡荡了许久，不知日月，才终于找到了一具适合自己的肉身。

    他不能直接夺舍，也不能杀生，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因为他当时的状况，已经经受不起一点业障缠身，便只能等那身体的主人自己死去。

    重新得到肉身之后，再度建立起与整个神境的联系，他有感，用不了太久，他就能再次见到傅明熙了。

    延续从不怀疑傅明熙一定能修炼得道，他们定然有重逢之日。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傅明熙在下界会遇上前去渡劫的霍晗璋……

    后面发生的一切，傅明熙就都知道了。

    阵法的光芒渐渐散去，傅明熙睁开眼，看着眼前好似雾蒙蒙的一片，没有起身。

    骤然接收到那么久远的记忆，他也需要缓一缓。而缓过之后，他还有很多事情要思考。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延续会那么讨厌霍晗璋，为何对自己和霍晗璋在一起的事情那般反感，想必在延续的眼中，便认定是霍晗璋害了他。延续自然不愿再让自己接触霍晗璋。

    所有从前延续的那些他原本觉得莫名其妙的话都有了解释，傅明熙再度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还是在天池底部，阵法虽然已经因为使用过而失效，但恢复了记忆的傅明熙体内的鸿蒙之力已经觉醒，自然可以在水中也好似在地上一般，不施法也能衣不沾湿。

    鸿蒙之力已经觉醒，尽管傅明熙眼下还没能将这种力量完全吸收，这还需要一段时间，但他已经能感受到这股力量的强大和澎湃，这还是他割掉了一半之后的，不知道若是完整的时候，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而且……霍景……

    傅明熙心头复杂，霍景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也是鸿蒙紫气，虽然也无碍于他们相处，但傅明熙总觉得，如果他不告诉霍晗璋，那就是一种隐瞒。他不愿意隐瞒、欺瞒自己的爱人，真的不愿。

    还有，根据他恢复的记忆，他知道，霍晗璋在还是鸿蒙紫气的时候，一直想吞噬自己，吞噬了自己，他就能变得更加温度和强大。

    傅明熙不认为现在的霍晗璋会有丝毫伤害自己的可能，但要是让霍晗璋想起过去，只怕霍晗璋的心里也不好过。

    唯一让傅明熙觉得安慰的，就是当年他牺牲自己助霍晗璋成魔，霍晗璋就算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是鸿蒙紫气，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不过……傅明熙微微勾起嘴角，这倒是再一次明了两人的缘分之深。

    他们同为世上最后两缕鸿蒙紫气，自己为渡他成魔散尽修为，饱受不得善终的轮回之苦。而在前一世，霍晗璋为救他割裂神魂，险些身死道消。

    但所幸，他们有了今生，排除万难，终是走到了一起。

    从前就觉得他们能在一起不容易，现在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傅明熙都为自己和霍晗璋捏了一把汗。

    曾经，傅明熙觉得人生就像一条有着许多岔口的路，而岔出去的每一条路也会在未来某个时刻延伸出更多的岔路口，每一个不同的选择，都会造就一个别样的人生。每个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过去的每一个选择合并的结果，有任何一点变动，都不会是今时今日这般情景。

    再想想自己和霍晗璋，从鸿蒙到神境，从神境到下界，再从下界到长生境，到神境，这一番折腾，又相当于多少人生？

    傅明熙无比庆幸，从他诞生开始，他面对了无数选择，他庆幸自己每一次做出的选择，是这些选择，让他今天能跟霍晗璋走到一起，倾心相待。

    远处传来水声，由远及近。

    傅明熙想着大概是自己在池底的时间太长了，延续不放心，便站起来准备跟延续一起上去。结果一转头，却看到霍晗璋已在身前。

    “霍景，你怎么来了？”

    “四个时辰。”

    “啊？”傅明熙一开始没明白，缓了一下才意识到霍晗璋的是时间，他应该是有四个时辰没有联系霍晗璋了。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一个时辰发一条灵犀，就算有事耽搁提前了，也不能超过三个时辰。眼下这都四个时辰了，难怪霍晗璋会担心到直接跑过来找他，换成自己也必然一样。

    “对不起，”傅明熙拉着霍晗璋的手，“我入这个池底之后就触发了之前的回忆，刚刚一直都在回忆中，就没注意时间，让你担心了。”

    霍晗璋摇摇头：“走吧。”

    傅明熙跟霍晗璋一起上去，到岸上后才看到延续倒在地上昏迷着，嘴角溢出血迹，脸色十分苍白。

    傅明熙当下一惊，立刻跑过去查探延续的情况。

    看到傅明熙这样的反应，霍晗璋的眸色深了些许。

    探了探脉搏，确定延续没有性命之忧，傅明熙才稍微放下心，转头对霍晗璋道：“你的？”

    霍晗璋眼神冰冷，“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