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情根 “因为我情根难断,心里有个忘不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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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回去的路上, 天边挂起了五彩斑斓的晚霞。沙青色的天空逐渐过渡成青莲和桃红,和地面相接的地方是金灿灿的明黄。

    “好美。”尹舒在马背上看着不禁出了神,“师父你知道吗, 晚霞越好看, 第二日就会越晴朗。”

    一归没有直接答话, 但他知道尹舒的言下之意就是明天是个上路的好日子。

    “那今日早些休息吧。”一归想了想又,“我去和白慕,让他帮你把药备了。”

    尹舒只觉心头一热, 虽然一归不愿他继续纠结过去,但在他了要去查契波的事情之后,一归仍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表示了对他的支持。

    这份情谊,一归是揣在心窝里的。

    尹舒突然像是想起什么:“那你师父那边……”

    “无妨。”一归没什么表情,话的时候仍看着天边晚霞, 似是有些出神, 半晌又蓦地道:“有些事情,大概是得有个了断,否则……”他顿了下,望向尹舒, 表情柔和下来,“我们以后该如何去面对你爹娘。”

    尹舒注意到他的是“我们”, 无疑是将两人绑在了一条线上。

    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如果之前一归帮着尹舒查案还是半推半就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完全的自我选择了。

    从此之后,就是真正的同舟共济, 生死与共。

    尹舒一时只觉喉咙里像哽住了什么东西, 他试了几次想什么,但最后只声地了声“谢谢”。

    “快走吧!”一归笑着伸手拍了一把尹舒的马屁股, 然后两腿一夹自己那匹的马腹,“回去吃好东西了!”

    第二日果然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湛蓝的天空像是铺开的广阔画布,上面却无一点墨汁的痕迹,干净得让人不忍触碰。

    尹舒和一归都起了个大早。

    “睡得如何?”一归将最后一袋干粮放在了马背上,转身量了一遍。

    “非常好!”

    一归像是松了口气,昨晚他悄悄给尹舒房间的香炉里又多添了些安神香,看到尹舒这会喜气洋洋的样子,便知他必是一夜好眠,总算放下些心来。

    本来白慕是什么也不让两人这会就上路的,但一归知道尹舒追查契波一事心情急迫,多留一日都是折磨,所以愣是服了白慕,让他多配些药来路上好用。

    两人正着,白慕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他们已经整装待发了,双手抱在胸前,非常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发觉我做人真的很失败,既看不住朋友也管不住病人,真是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啊!”

    尹舒笑着走过去,用扇子指了指他手里拿的东西:“我,你这是给我们送盘缠来了?”

    白慕瞪了他一眼:“你都有大财主跟着了,还稀罕我这点盘缠?”着将手里东西扔给旁边的一归,“我连夜跟曲恒准备了些丸药出来,足够吃个把月的。你们路上不好熬药,就带着这个,记得按时吃!”

    “哟,这可比盘缠还金贵呢!”尹舒哂笑,“那我就多谢二位啦!”

    “哎我,你们这一去要多久啊?”

    一归将白慕给的药放进褡裢里,想了想:“这里到关外要经过大漠,马跑不快,怎么也得三五日的功夫,加上办事和回程,起码也得半个月了,看老天爷赏不赏面子吧!”

    白慕长叹一声:“那完了,我得有些日子吃不着花胶鸡喽!”

    “怎么吃不着?”尹舒抓起桌上一归早上做好的杏仁酥,故意冲白慕道,“难不成是那八宝斋关张了?”

    白慕气得跳脚:“吃你的吧!就是我慕风堂关了,八宝斋也不能关!”

    一归放好东西走过来看尹舒,皱着眉头眼睛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

    尹舒最怕他这么盯着自己,立即感觉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了:“有……有什么问题吗?”

    谁知一归竟贴过来,手里拿出一枚很却做工极为精致的铜锁来。

    “这是什么?”尹舒奇道。

    一归未答,却伸手将铜锁“咔哒”一声挂在了尹舒腰间的绦子上,然后退后一步看了看,点头表示满意。

    尹舒这才发现一归今日穿的是一件天青色长袍,也挂着那只一模一样的绦子,但有点不同的是,除了那只木鱼,上面居然还多了一把金亮亮的铜钥匙。

    “你俩真是够了!”白慕快要咆哮了,“一把钥匙配一把锁是吧?不是我,一归,你从哪找的这种东西?”

    一归没理他,递给他一个“要你管”的眼神。

    然后一归转向尹舒:“本想给你换个绦子的,但后来觉得不如在上面挂个东西来得更好些。怎么样,喜欢吗?”

    一归的声音平平淡淡,但尹舒只觉一股热流从腰间嗖地一下蹿了起来,冲得他脑袋嗡嗡直响。

    尹舒知道,那锁头无疑是一归对自己的一种承诺,他悄悄在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那不就是永结同心的意思吗?

    看着眼前淡定而沉稳的一归,尹舒不由想起当初从京城来大漠时的场景,那时抱着复仇和与这人世共沉沦的心思,而此时因为有了一归和他同行,竟生出些对眼下的旅程意料之外的期待来。

    就好像即将面对的,不是未知的前路,而只是一次两人愉快的出游一样。

    迎着冉冉升起的一轮红日,尹舒和一归骑马踏上了金光万丈的大漠。

    因为驮了东西,马走得颇为闲庭信步,尹舒摇晃坐在马背上,一边在吃一归备的芝麻糕,一边哼着曲:“你确定不要尝尝?”

    一归向来不爱吃什么点心糕饼之类的,伸手表示拒绝,但看着尹舒还是忍不住:“慢点吃,吃多了口渴,咱们的水得撑到关外呢。”

    尹舒大喇喇地一仰头:“不过三日而已,还没等吃完喝完呢,咱们就到地方了!”

    一归无奈,也不再去拦他,任他去了。

    尹舒陷入了无限憧憬:“等到了关外,我要去吃黄焖羊肉,一大盘,再来坛酒!”他想象着那般滋味,简直如痴如醉,瞥了眼旁边,又有些担心一归不让他喝酒,“你可不能拦着我啊!”

    一天很快过去,到了晚上,周围都是没有亮光的旷野,月明星稀的夜空没有边际。

    两人在周围捡了些树皮枯枝,点起了一堆篝火。明亮的火光照得两人颊边都是通红一片。

    “阿书,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 一归在干柴堆里扒拉了一下,火苗猛地蹿起老高,蓦地问道。

    尹舒往这篝火微微出神,有些自嘲:“我一直以为,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有以后的。”他想过如何找寻真相,怎样搅动朝局,甚至最后手刃仇敌,但独独没有想过自己。

    “那等漠北的事情完了,你会回京城去吗?”一归换了种问法。

    尹舒倏地停下手里的动作,若是换做和一归相认以前,他当然会选择回到京城,这是一件根本不用思索的事情。因为那里还有未完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做,尹舒冥冥之中有种预感,漠北的这所有线索最后指向的一定会是京城。

    但现在不同从前,他身边有了一归,如果他回京城了,那一归怎么办呢?

    “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尹舒望向一归,蓦地问,“回到京城去。毕竟……”

    他想“毕竟那里也曾是你的家”,但话到嘴边,就不出口了。

    一个将他赶出来的地方,还算是什么家?

    对于一归来,比起京城,不如漠北更像是他的家,这里曾经有他最好的朋友梁书,有梁庚和秦素这样真心待他的长辈,还有白泽兴这样不似家人胜似家人的亲人,而那个所谓有真正家人的京城,至多也只是一个令他伤心的地方罢了。

    尹舒用双手抹了把脸,有些懊恼:“抱歉,我不该这么跟你的。你不应该……”

    “如果那是你最终想要回去的地方,”一归的声音还是非常沉稳,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但听上去总是令人振聋发聩,“我愿意陪你一起。”

    在远离人烟的夜里,简简单单的答案,是曾经怀揣在两个少年人心底里的悸动,而如今再次翻涌上来,鲜活到好像下一刻就会呼之欲出。

    可得到这个答案,尹舒不上来自己是更轻松还是更沉重了。

    轻松的是一归的坚定和始终不渝,但沉重的是,尹舒连自己的下一顿饭在何处都保证不了,又怎么能够承担得了两个人的未来呢?

    像是看穿了尹舒的心思,一归轻笑了下:“你不用担心我,你放心,无论你在哪,我都能保证你有碗热汤面吃。”

    尹舒果然被逗得笑了起来,拾起脚边的干柴扔进火堆,篝火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热汤面就想发我啊?你也太气了!”

    “你还想要什么?”一归冲他抬了下下巴,鼻子上的疤痕在火光的映衬下来回躲闪,“要不要我再给你去找一本《无情仙尊遇灵狐》啊?”

    尹舒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抓起脚边的一把沙子就掷了过去。

    一归灵活地避了开来,站起身把两人的铺盖从马背上取下来,准备将火堆挪挪,把被褥放在火烤热的地方。

    “哎对了,我一直都没问你,你鼻子上为什么会有道疤?”尹舒走过去,帮着一归拿东西,随口问,“是以前就有的?还是……回来以后?”

    一归知道他的以前是重生之前,于是摇了摇头:“不是,是我师父的。”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尹舒意料,他本以为一归的师父怀清是个慈悲为怀的世外高人,虽未曾谋面,但想象之中一定是位慈眉善目的老者,未曾想竟会对自己最心爱的徒弟下此狠手。

    尹舒下意识就伸手想去摸那道疤:“他为什么会你?还疼不疼?白慕有以后会长好吗?”

    一归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逗笑,抓住他的手握了一下:“早不疼了,白慕,长不长的好,随缘。”

    “就知道他那个三脚猫的功夫不出个所以然来。”尹舒嘲道,“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呢!”

    停顿了片刻,一归坐在铺好的“床铺”上,沉了面色,缓缓道:“因为我一直不肯正式受戒,成为真正的和尚。他有次被我气得恼了,就动手了我。”

    他不以为意的神情加上有些刻意无所谓的口气令尹舒心里狠狠地抽动了几下,低声问:“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受戒?”

    这次一归回答得倒是很快,他凝视着眼前人,语气里带着化不开的温柔和宠溺,用着比火焰还要更暖的声音:“因为我情根难断,心里有个忘不掉的人。”

    作者有话要:《无情仙尊遇灵狐》是一本爱情宝典【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