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村的死让我好一阵都没法缓过来。但我知道我不能倒下。

    勉强撑着椅子站起来，我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开始枯萎的蔷薇和骨架，向着倒在大厅里的人走去。我已经开始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了，绝对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得赶紧开门窗让所有人醒过来。

    还好，千村死后封闭的门窗并没有再多出什么禁制,稍微用力，门就被我开了。

    看着那些堵在门外穿着铠甲的人，我松了口气，骑士团的人已经到了。

    想到自己身上的水手服，我努力躲到一边降低存在感。有这假发真不知是好是坏，要么认不出我，要么社死加倍。

    “赶紧进去搜查皇太子！”

    没想到我刚想坐地上歇会儿的功夫，就听见一个穿着长袍的老者急匆匆走过来，对着骑士团吩咐道。我量了他的面容几眼，发现这也许是本院的理事长之类的重量级人物。平时他轻易不会露面，只在重要场合出来过。

    皇太子不是走了吗？

    我懵了。这是又不见了？他还能去哪儿？可我莫名有种直觉。皇太子也许是发现我还在那里才会不见的。他回去找我了。

    我心一下子又提起来，但我努力告诉自己不可能的。皇太子怎么可能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但我还是不自觉又折返回去，此时来往的人很多，倒是没什么注意我。我一进大厅，就发现大事不妙——

    我为了从棺材里出来放的那把火烧起来了。当时太急了，根本没注意，而且那个法术脱手后也确实很难处理。

    万幸火势还在二楼楼阁上，没烧到底下晕倒的学生。我大步走过去，想帮忙把人转移走，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道妖异的声音。

    “请您赶紧来二楼。”

    那声音就像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一样，我懵了，四处转了圈，没发现有人在跟我话。

    “现在只有您能救殿下了。”

    我觉得很奇怪，但那声音提到了皇太子，却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注意力。

    “谁？皇太子在哪？”

    没有人回答我。

    我扭头环顾四周，感觉假发的辫子抽在脸上，但也顾不上了。

    “只有您能听见。出于某些原因，我认为皇太子最好别让人发现。”

    那声音不紧不慢继续响起，口气十分怪异，他口中的皇太子仿佛就像个什么物件的存在一样。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我心里咯噔一下，他刚刚皇太子在二楼？

    “他在哪儿？”

    顾不上别的，我扶着扶手立刻踩着楼梯往楼上去。

    “上楼左拐。对，再向里走，大概五十步……好的，再右拐。”

    那声音就像导航一样在我耳边不停讲话，指引我穿过二楼的无数房间。最终，气喘吁吁的我推开一扇门，屋内漆黑一片。就在我以为自己受到了欺骗感觉不妙时，黑暗中忽然微微亮起光。

    “很抱歉，一点手段，为了让骑士团的人发现不了我们。”

    那个声音逐渐从在我耳边低语的模式变成了在房间中回荡。似乎黑暗中有我看不见的人在讲话，让我汗毛倒竖。

    但我还是立刻扑到了皇太子身边。

    卢西安以一种宛如沉睡的姿势倒在地上，手里还捏着一枚银色的胸针。

    “你，你是谁？太子殿下怎么了？”

    我着伸手去摸皇太子，又被吓了一跳——皇太子身上皮肤冰凉，根本不像活人。皇太子已经死了？！我吓得再凑近他想去摸脉搏,结果发现皇太子胸口上有一团黑雾在涌动。

    “我是太子殿下的契约恶魔，亲爱的斯科特先生。现在的情况是，皇太子为了救您动用光魔法想要转移进蔷薇结界里，结果遭到反噬，受了致命伤，他快死了。”

    声音听上去语气平稳，似乎像在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那语气森森，仿佛带着实质的寒意在我耳畔回响。

    我茫然的看着地上的皇太子——他看上去实在跟睡着了没什么两样。安详的，沉静的。只是脸色那么苍白，手里的银色胸针缓缓从他手里滚落，在暗红色的地毯上转。

    “皇太子和我的契约以人类的法则来应该是被明令禁止的，所以我想他被人发现大概不是个好选择…就尝试着只招呼您一个人……”

    我听那什么自称恶魔的声音念叨个不停。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个声音对我，你不该管他的。男主角之一死了，对你来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那个恶魔的话我只听懂了一句。皇太子是为了救我才折回来的，居然是为了我？不可能吧，他是在骗我……可如果真的是为了我，我……

    卢西安，其实我一直很怕他的。怕他哪天忽然就翻脸了，因为我从来不敢去猜他的想法。白切黑的角色不是我能够捉摸得透的。但直到最后一次见面为止，他都对我很好。

    他让我叫他哥哥，会给我特意准备我喜欢的餐点，送了我好多礼物，还总是对我笑，一次都没有对我冷过脸。

    也许这就是皇太子的素养吧，待所有人都彬彬有礼。这些“对我好”，也并不能证明什么，因为对一个太子来，并不需要费什么心力。

    何况我不能去想那种可能——我对他来真的是特别的，他真心把我当很好的知己。我不敢。如果我付出了信任，但女主登场后我却依然什么都不是，那太痛苦了。

    可现在想想，我对皇太子真的很不公平。万一他是真心的呢？

    “雷利……”

    恍惚中，我的手忽然被死死握住，我听见皇太子在叫我的名字。他的双眼依然紧闭着，似乎万分痛苦。

    这一声呼唤顿时击溃了我所有的犹豫。我实在没有什么理性的头脑，事实上我很笨，很多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我已经知道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如果我当时在离家近的便利店买红牛，我现在绝对还好好的躺在家里跟姐姐聊天看漫画吧？如果早一点发现千村的痛苦……

    但是在做出抉择之前，世界上是没有正确抉择的。

    如果真的有了坏的结果，那也怪不了别人。所谓的选择其实都是自己的想法，旁人是无法左右的。

    我想要救皇太子，我不想看到他死。

    “所以皇太子现在还没死对吧？我该怎么救他？”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竟然格外的冷静。

    “以我的力量自然是做不到的，我和宿主是一体共生，他的魔力正在流逝，我也毫无办法……”

    我直接断他。

    “但你有办法对不对？告诉我。”

    “好的。”恶魔的语气非常乖巧。“只要您也和我做一份交易，契约达成，索求自然就会生效，不过像修复濒死人类这种交易，天平那头总是需要不少筹码的……”

    我愣了一下。

    “我会死吗？”

    毫无疑问，谁听见这话想到的都会这样想。等价交换，一边是一条命，那么另一边也只能如此。

    “事实上，我不知道。”

    恶魔却叹气。

    “我没有名字——你或许不知道这对恶魔来是件多么可耻的事……总之，我所能做接受的、最昂贵的交易，就是‘赐名契约’，我拥有了名字，魔力就会暴涨……但相对的，和我签订契约的人必须上交对他来最珍贵的东西。”

    那不还是以命换命吗？

    人最珍贵的东西不就是生命吗？

    我揉着眉心，觉得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忽然我听见背后咔嚓一声响，吓了一跳，看向背后——那些蓝色的火已经开始烧到了门口，再不快点，就会被关在这间屋子里出不去了。

    我看着皇太子，握着手心里冰凉的手，感觉浑身上下开始颤抖。

    “我答应你。”

    我。

    “怎么签？”

    并不是不恐惧死亡。只是……我更不希望皇太子为我而死。千村已经让我开始没办法再眼看着谁去死。何况我还挺乐观的，我能穿一回，搞不好还能穿二回，我的活命几率可比皇太子大多了。皇太子可是0，选大于零的几率，怎么想，都是我划算……

    我不着边际的想着，忽然感觉黑暗中的皇太子坐了起来，他睁开眼，眼底却是一片漆黑。而那道恶魔的声音开始混合着皇太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赐给我我的名字。”

    我浑身颤抖，闭着眼逼自己别再多看一眼这个世界，省得留恋。我开始感觉脑子一阵眩晕，这大概就是迎接死亡的感觉吗？

    名字，什么名字不名字。

    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上辈子见姐姐最后一面时，她的模样。她穿了件超宽松的印花体恤，那上面印的什么来着？

    “对家野区蹦迪。”

    —————————————

    幽暗的森林里，白色的流光如雾气般翻转。那些如同星辰一样闪烁的萤火虫忽然像受到了什么惊扰，全都远远飞开去——只见一头形状怪异的生物扬着蹄子将池水踩踏得四处飞溅。

    它通体雪白，有着和人类相似的上半身，以及和马一样的四条腿。它的表情很痛苦，但没有真正的人类那样丰富，只是张大嘴喘息。

    也就这这刹那，它的胸口中了一箭，箭羽深深的埋进它的体内。蓝色的血液顺着它的伤口喷涌出来，它晃了晃，便栽倒进脚下的池水中。妖冶的蓝色血液顿时在池水中晕染开来，细碎的天光落下去，十分好看。

    尽管这美丽的代价是生命的陨落。

    伴随着枯枝败叶被踩碎的窸窣声响，赤裸上身的少年从密林之中钻出来。他放下手里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弓，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马，缓缓的蹲下去，然后张开嘴便咬在它的脖子上。

    少年银色的长发如飞扬的细雪在他耳边飘落，红色的瞳孔像鸽血红宝石。随着他生生将口中人马颈部撕裂的动作，湛蓝的鲜血悄然在他的半张脸上染上印记。

    这是人马最后的诅咒。

    当少年大口大口把鲜血饮下之际，他才发现那些蓝色的血液抹在身上，却怎么也洗不掉。他捧了溪水泼在脸上，半点作用也没有。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痛苦的蹲下去，口中不断发出杂乱无章的嚎叫。

    “啊……啊，啊……”

    他抱着头，匍匐在人马的尸体边上，任潮湿的泥土包裹自己膝盖，摇着头，死死咬着自己的长发，眼眶里滚落出泪来。

    “……救………”

    他发出一个音节，随即又猛地扭头看向地上的长弓，最终闭上了嘴。

    好半天，他似乎接受了现实，缓缓的站起来，目光没有焦距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抬脚狠狠一踹。

    “……雷德利安……”

    这回他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但更像是在呼唤。

    只是辽远的旷野上除了呼啸的寒风，没有人回应他。

    作者有话：

    少年时期篇章结束啦，下一个篇章之后大家都大了，就可以做一些快乐的事情啦，嘻嘻嘻嘻，到时候……【诶嘿求个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