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雷德利安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山洞里。

    黑暗包裹着他，但他仍然看见前方隐隐约约传来光亮，他毫不犹豫地爬了起来，朝着光源走过去，接着他停下脚步。

    因为他发现那些光亮全是雪的反光，山洞外，一场暴风雪正肆虐大地。

    “西奥多……”他抱着脑袋想了片刻，总算想起来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不由自主地呼唤出了这个名字。

    他是来找他的，为了让他从梦境里离开。起码目前为止，他是这么认为的。但当他环顾四周的时候，他并没有再看见那头巨龙的影子。

    雷德利安觉得有些懊恼，他蹲下来，搓着冻得发红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我可真是个，一事无成的人呐。”

    他觉得有点累。

    其实不是忽然这么认为的，从某一个时刻开始，他的神经就开始紧绷着，然后再也没有放松过，以至于他已经不觉得自己在紧绷了。

    他看着那些风雪，脑子里时而是不着调的想法，上次这么冷的时候还是上次，我靠，我真是个废话大王，吐槽机器……他跟自己道歉，继而又很悲观——其实让他紧绷的理由很简单，他一直在怀疑自己。

    我这么做，真的对吗？

    当这整个世界的面貌逐渐在他面前变得清晰起来之际，他却觉得自己变得模糊不清了。

    他是林安，也是雷德利安。很久以前，他并没有把穿越重生看得很重要，因为他认为自己不属于这里。可同时，他又心思脆弱，摇摆不定，害怕真正迎来死亡……

    他不想承认，可事实上，他清楚地知道，是自己的矛盾、愚钝，最终让事情一步一步变得更坏。如果他有强大的心智，如果他懂得许多东西，他也许早早就发现了这个世界的不对劲，然后奋起反抗它。

    现在，似乎有点迟了。

    如果穿越是一场数学题，他大概一直在最烂的解法上跳舞，还不一定对。

    所以他愈发的想要逃避，不论嘴上得多么好听，不论重新振作多少次，他还是会丧气。

    比如现在。

    “要是死了，能回去就好了，哪怕重新穿成一只猫，一只鹦鹉也行……”雷德利安，或者林安，抱着膝盖喃喃自语。

    算上这辈子活的年纪，他已经奔三了。可这么久了，他还是活不明白。

    其实活得明白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他也许还是过得太安逸了。他想，比如圣女，虽然他至今都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可她的目标很明确，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她穿来后的环境可比自己恶劣多了，不知道剧情，举目无亲，还有千村……那个他其实一无所知的日本男孩。

    还有那些男主们，他们都比他强。

    仔细想想，他好像一无所有。所有的力量，都不是他自己的。

    他忽然就想起了世界树当时问过他的问题——毁灭，还是新生？这个当时有点中二的问题，他现在却觉得自己能坚定不移地回答“我选择狗带”。

    他向整个世界发出了民工漫男主都会仰天咆哮走一遍流程的灵魂质问——为什么是我啊？

    他不是那种愿意孤注一掷的人。

    如果他愿意，早在进这个破烂梦境之前，和蔷薇个来回就行了，可他的勇气像是泡泡，不经戳。

    “算了，再试试看吧……”林安叹了口气，站起身，觉得自己emo得差不多了，拧了自己大腿一把，开始扭头向山洞深处走去。

    而在梦境之外看着这一切的蔷薇，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这就是你选中他的原因吗？”她站在世界树对面，恶狠狠地一抬手，又是一道黑色的闪电抽在世界树已经伤痕累累的枝干上，“这种草包，怂货，和之前穿来的容器有什么不同吗？”

    她愤怒地盯着世界树。

    世界树是在无数次轮回中极其特殊的存在。它的“记忆”也会被清零，但每次重启时，它却天生就会知道，这个世界已经经历过轮回。比起其他配角，已经相当不同寻常，蔷薇用了各种手段想探寻出世界树身上的力量，但从来没有成功过。

    “蔷薇，你的眼睛已经被蒙蔽了。”世界树的声音虚弱，但却不急不缓，“对这种千万次轮回，千万次毁灭的世界来，孤勇是好的，但却不是最好的。”

    “那你倒是，他好在哪儿？你拼了命，制造幻境，就为了帮他！”蔷薇怒火中烧。那些什么男主都陷入梦境的话其实半真半假，如果按照她的本意，她才不想和那个蠢货容器周旋，可她其实杀不了他。

    因为世界树在他身上种下了唯一一颗种子。

    只要世界树不死，林安就不会死。而她还想留着世界树问话，只能作罢。

    “齿轮如此锋利，严丝合缝地运作，任何锐器插入，都只会让法则崩溃，可他不是。”世界树耐心地像是在教导一个发脾气的孩子，“他是雨水，是土壤，是尘埃，也许不起眼，但却能包容万物，他会丧气，会难过，但他绝不会放弃。”

    蔷薇忽然愣了愣。

    她杀了太多人，轮回了太多次，一时之间竟然没能想起从前的事。但很快她用刀扎了自己胳膊一下，强行用魔法开自己的记忆，过往便一一浮现——无数的穿越者，无数的“容器”，男女老幼，什么人都有，他们有的过分聪明，没多久就发现了她的存在，也有的情商很高，活得顺风顺水……但没有用，再美好的日子，一到时刻，便会重来。

    不，还有哪里她漏掉了。

    “放弃什么？你倒是清楚！”蔷薇脑子里忽然有一个从前从未产生过的想法——也许，她的记忆，也不是完整的。

    这个想法只是略微的一闪过，但却瞬间让她遍体生寒！

    不可能，如果她的记忆也出了问题，那她……是不是，都做错了很多抉择？

    不，不可能。

    蔷薇不敢想下去，继续折磨世界树。

    “，快，告诉我，到底怎么才能结束轮回！”

    与此同时，梦境深处。

    “他妈的，原来，你……躲，在……这儿……”林安累趴在地上，朝着把自己蜷缩在冰湖上的某条龙竖了个中指。

    他差点以为自己再也找不到西奥多了！往洞里走了快半时，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视野忽然豁然开朗，洞窟里面出现了被冰封的湖水，而他要找的龙就搁那儿躺着。

    林安气得没脾气了。他是个软和的人，但每当他气得没脾气的时候，就会很勇，俗称人菜瘾大。

    “你他妈给我起来！”林安坐地上骂，“话疗时间到，有什么想不开的赶紧地，给我嗷两声。”

    西奥多却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幽幽的寒光反射着龙的鳞片，让人只是看了，都忍不住个哆嗦。而林安，直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银色的巨龙走过去，中途还差点摔趴下，但步伐依旧自信潇洒。

    “非要我踹你才动是吗？”林安走到大龙身边，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只有人家尾巴高，绕了几十步，还没看见这厮头，微微咽了咽唾沫。

    “同志，看到您这样，我很痛心，你已经是一条成熟的龙了，不应该闹情绪，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哪怕跟我姐吵架也不会拿屁股对她。”林安完盯着巨龙期待了片刻，发现对方没反应，不停挠着头发，额前的碎发翘起来，“啊啊啊！我不想烂话，但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银龙仍然用龙屁股对着他。

    十动然拒。

    林安沉默片刻，决定掏出杀手锏。

    “尤利。”

    他呼唤道。

    “你真的不想理我？为什么？”

    这一声呼唤仿佛是什么解除了封印的咒语，如同一尊冰雕一样的巨龙忽然动了，他转动长长的脖子一下子把龙头怼到了林安面前，用差不多有半个林安那么大的眼睛盯着他。

    “你骗我。”

    龙嘴没有动，呼出白色的吐息，林安耳边却响起男人低哑的喘息。

    “展开。”林安愣了一下，但并没有因为庞然大物而畏惧，甚至伸手去碰了碰他的鼻尖，反而是银龙猛地瑟缩了一下。

    “你知道我的眼睛没有毒，不会诅咒你，对不对？你早就知道。”银龙的脸上可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声音却透着十成十的委屈。

    “谁跟你的？”林安也愣了一下，随即觉得自己大概猜到是谁了，捏了捏人中，“这个女主……靠！”

    “你根本不爱我，我不见了，你也不来找我！”银龙继续控诉。

    林安听着听着却开始觉得他和西奥多画风仿佛不大对——这怎么像是哀怨媳妇痛诉夜不归宿的丈夫呢？

    问题是谁家媳妇体重论吨算啊？！

    眼看着银龙委屈巴巴得不行，眼眶里泪水都开始转，拳头大的泪珠开始噼里啪啦往地上落，一掉地上就是冰碴子，飞溅了林安一脸，好险没把他划伤。

    林安：……我要报警了。

    “哦，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就这？”林安面无表情的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西奥多。

    “西奥多，我的确很喜欢尤利，但那时候我才多大，我只是把你当成好朋友。是，我知道你是无害的，所以才愿意接近你，夸你好看……可我从未想过利用你。”

    林安着，抬起手轻轻抚摸银龙的龙鳞。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林安干脆利落的道歉让银龙的泪水戛然而止。

    他睁大眼，红色的瞳孔像一面镜子，倒映出青年略显单薄的身影。

    “但这话，我只对尤利。”林安面不改色，“西奥多，我不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但我和你分别之后，过着我自己的生活，我时常想念你，可再见你，你就直接给我来了出硬上弓……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呢？”

    银龙浑身一震，大尾巴啪的一下拍在冰面上，拍出一片裂痕。

    林安默默看着，心里翻白眼。为什么如此浅显的道理，他要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对你知道得太少了……而且中途我还失忆过一段时间，总之，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林安摇摇头，有点艰难地开口，“你也不了解我，你喜欢的，只是你幻想中的我。”

    “可我只有你了，雷利。”银龙的声音低低地，很沉闷，在山洞里回荡。

    “我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只能反复去想，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我……”西奥多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道。

    林安却倒退了一步。

    “你等等。”

    因为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地痛苦，不是为别人，是为西奥多。

    他的头很痛，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关于西奥多的——他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情感了。可上一次，是因为什么？

    “雷利，我死了很多次，我一直都想来找你，我不是没有找你的，可我怕你忘了我……”西奥多兀自碎碎念，整头龙趴在了地上，震得地面一声巨响，但他想尽可能地平视林安，“其实，其实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怕，我理了你，你又不理我，我更难过了。”

    林安忽然呆滞地看着他。

    他想起来了，他全部想起来了。在那个银龙族城堡的地底下，他看见的那些写满了西奥多名字的墓碑。

    蔷薇故意挖走了这部分最重要的记忆。

    那时候他就哭着让无银救西奥多，因为他终于知道，西奥多用残缺不全的人格给予了他全部的爱。

    他本不该回应这份爱，那怎么能算是爱呢，爱不应该是两个人天长地久，相知相伴吗？

    可是要他亲手毁掉、践踏这份感情，他做不到。他好难过，西奥多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变成了蠢笨的幼龙，满心满眼还是他；明明刚才还怪他骗了自己，可几句话的功夫又开始急急撇清，卑微地恳求他留下。

    西奥多太害怕失去了。

    就像被抛弃过的流浪猫，总是比家猫更听话。

    林安抚摸上龙头。

    “乖，我不走。我……会喜欢上你的。”他轻声道。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兑现承诺。他面对的是一个怪物，将死亡习以为常，所以残暴而不自知，却又孤苦伶仃的怪物。

    他和他扭曲的爱，需要他来成全。

    如果他遇见的蔷薇该多好？

    可是现实已经没有了如果。

    “我只有你了”。这就是西奥多的表白。

    “真的吗？”西奥多龙眼放光，语气颤抖，“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吗？”

    “真的，我会接纳你的所有。”林安深呼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一个多么艰难的决定。这算是爱吗？他不知道，但他必须这么做。

    他心软了。

    “但你得答应我，不许，呃，因为我去争风吃醋，有别的人追我，你也好好呆着，行不行？”

    林安完又想起来似乎还有某个，或者某几个隐患，连忙补充。

    “没问题！”西奥多回答完，就狂热地吐息，“您骑在我身上，我好久没有被您骑过了！”

    龙生爱好：老婆贴贴。

    林安看了一眼山一样高耸的龙背：“……你给我变成人，我再骑。”

    “既然您要求我这么做，好吧。”西奥多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变了。

    林安顿时感觉眼前亮光闪过，接着，银发红瞳的男人便赤裸地出现在他面前。

    林安重点量了一下某处：“……你已经迫不及待了是吗？”

    “难道，我不能享有您的交配权吗？”西奥多着眼泪又积起来，“我不求别的，只求您在我难受的时候……用手也行，但能不能两只手换着来？”

    要求还真多啊！超级理直气壮地提出来了！

    林安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吐槽。

    “这次，我亲自来。”林安板起脸，“但是，你不许乱来，听我的。”

    *

    作者有话：

    雷，给我的感觉是家教“大空”属性吧【胡言乱语

    西奥多，不是冰娇，是又病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