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

    沈瑜是半路接下这个表演的,任务很重。

    纪衡是新生里男生中的专业第一，对自己和搭档的要求都很挑剔。刚入学就以“毒舌”人设在系里出了名。

    沈瑜几乎每天都会提前过来先练习自己的片段，再同纪衡合作。有时候晚上也会比纪衡晚走一点,继续练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态度，纪衡并没有对她过什么挑三拣四的话。在经过了几天的磨合之后,现在两人的配合也默契了很多。

    下午，沈瑜的身体情况好了些，照例提前到了练功房。

    最近刚开学，又是军训期间,练功房没有那么紧缺。

    恰逢饭点,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一些基础的热身之后,沈瑜打开音乐，开始练习自己的那部分。

    这支舞名为雨,讲述的一对恋人在雨中结缘，最后又在雨中分的故事。

    除了一些双人的托举和旋转动作,这个舞的难点之一是要用到油纸伞作为重要道具。

    音乐声响起,沈瑜握一把撑开的油纸伞,翩翩起舞。

    熟悉的音乐今天听起来格外感伤，沈瑜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没有管开了闸的泪腺,动作未停。

    纪衡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沈瑜一边落泪一边跳舞的场景。

    那会儿已是傍晚，窗外夕阳西下,天空弥漫着橘色晚霞。余晖落在沈瑜的白绿色的长裙,给她染上了淡淡的金。

    沈瑜的动作柔美,裙摆翩跹。长睫被眼泪浸透，湿漉漉的。脸上还有两道未干泪痕，橘灿光线被折射出暖融融的光。

    光与影交错,她像一只流泪的精灵。

    纪衡心里一动，站在门口没有出声。

    练习这么久，他从未见沈瑜的情绪有过这么大的波动，也自然不会认为沈瑜会因为这出舞落泪。

    音乐声结束，沈瑜将伞合上。

    她用伞撑着地，胸口剧烈喘着气。

    “沈瑜。”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沈瑜脊背一僵，快速擦了擦泪。

    她转过身，纪衡的脸出现在视线中。

    屋顶上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形成一个光晕，晃动着看不清表情。

    沈瑜垂下眼深呼吸。

    纪衡向前走了几步，望着她开口：“我没办法理解有人会和你分。”

    沈瑜刚入学就引起了男生们的讨论，也很自然地知道她男朋友就是开学典礼上的新生代表。可后来没多久就听她分了。最近，男生那里更是传言谢新昭在办出国的事。

    沈瑜愣怔了几秒，有些意外他竟然知道自己分了。

    她扎着丸子头，下巴很尖，清瘦脸颊还有未干的泪痕，眼睛里却很平静。看上去楚楚可怜中又带着些倔强。

    纪衡心里一动，忍不住：“为了一个要出国的人伤心不值得。你那个男朋友——”

    他的话被抵在胸口的伞柄打断了。

    沈瑜反握着伞面，将伞柄抵在纪衡的身前。

    像一把剑，横亘在两人中间。

    她仿若拿着剑的女侠，脸绷着，眼神冷若冰霜。

    “我们的事轮不到你话，请你闭嘴。”

    她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听上去却有种莫名的威慑力。

    纪衡愣半晌，轻轻颔首。

    沈瑜慢慢放下伞，低声道：“你没资格他。”

    话音落下，她干脆利落地将伞扔给纪衡，就要离开。

    纪衡叫住她：“你不练了？”

    沈瑜回头，唇线抿着。

    “抱歉，我现在有点生气，没办法和你一起练。我们今天各自练吧，明天再一起。”

    纪衡还没有反应过来，沈瑜已经离开了。

    他看着沈瑜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笑了声。

    他被骂了，可竟然一点也不生气。

    甚至觉得沈瑜坦诚得有点可爱。

    在后来的好长一短时间里，人人都沈瑜看起来高冷难接近，但接触下来人也挺好的，没女神的架子，脾气也好。

    每次听到这种言论，纪衡都会想起那天傍晚在练功房的沈瑜。

    窗外流云似火，女生的脸因为练舞涨得泛红。

    她拿伞抵着自己，神色冷如寒冰。

    印象里，沈瑜就生气过这么一次，只是因为自己她的前男友不值得她哭。

    *

    国庆节，沈瑜没有回家，继续留在a大练舞。

    那会儿听谢新昭的退学续都办好了。

    他在a大只短暂地出现了一下子。除了身边的人，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

    沈瑜的生活在照旧，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假期后的某一天，沈瑜忽然收到沈松源的微信。

    姐，昭哥换微信了吗？

    下面是一张截图。

    沈松源发消息过去显示“对方无法接收”。

    沈瑜愣住。

    她点开谢新昭的主页，发现多了一行“对方已经删除帐号了”的字样。

    她顿了顿，回复沈松源：不清楚，你打他电话吧

    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

    我们已经分了

    意料之中的，沈松源很快发来了消息轰炸。

    沈瑜不愿意多，简单回复了几句。

    沈松源大概是意识到问失恋的人太多不好，也识趣地不再多。

    只是在当天晚上，他又发过来一条消息，告诉沈瑜谢新昭的消息。

    他的号也变空号了。我联系不到，算了吧

    沈瑜没有再回复。

    嗯，算了。

    *

    2月日是舞蹈学院迎新晚会。

    那天的大学生活动中心挤满了人。不仅位置坐满了人，连过道都占满了人。

    最后学生会不得不派人在门口，严格查票进场。

    舞蹈学院的男生环顾一周，很满意自己学院人气的火爆。

    他看向旁边戴着鸭舌帽咱在过道的黑衣男生，找人搭话。

    “哥们你不是我们系的吧？”

    谢新昭顿了顿，摇头。

    男生了然地笑笑：“幸好你来得早，这会儿已经不给没票的人进了。”

    话间，沈瑜和纪衡上场，台下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那个男生热情地向谢新昭科普：“这是我们学院的院花和院草，好看吧？”

    谢新昭沉默。

    那男生有些骄傲：“这个妆看不清，而且他们专业也很牛。以后你想看他们表演，肯定得买票进剧院了。”

    谢新昭低低“嗯”了一声。

    那男生见他兴致缺缺，也就不再话，专心看起了表演。

    这支舞以伞穿起了两人相识相恋和分开的过程。爱情故事哀婉凄美，表演流畅动人。

    舞蹈结束，沈瑜和纪衡对着台下鞠躬，掌声轰鸣。

    谢新昭怔怔看着台上的沈瑜。

    她依旧漂亮、纤细，表情淡淡，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相比于自己的寝食难安，她的状态要好多了。

    这是抛弃与被抛弃的差别吧？

    或者是爱与不爱的差别。

    这是谢新昭心底一直不愿意也不想承认的一点。

    沈瑜大概本来就没有多喜欢自己。也许那时只是感动于他的付出，答应在一起试试。

    她发现自己的真面目，选择分是正常的，也是必然的。

    至于分时的歉疚，不过是对于被抛弃者的同情罢了。

    你不能妄想抓住清风，就像你留不住夏天。

    夏天过去，他们也结束了。

    第五个季节，第十三月，星期八，第25个时，第6分钟

    有些爱和感情，仿佛坠入了这些不可能的时间缝隙里，让人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沈瑜下台前，向观众席望了一眼。

    目光遥遥瞥过来，如梦似幻的眼神。

    谢新昭隐在前方一个高胖男生背后，压下帽檐避开视线。

    “怎么样？我们院花很美吧？跳舞也很绝。”那个热情的男生忍不住向他一个外系人炫耀。

    谢新昭有点想笑。

    他不知道，自己曾经和沈瑜的关系更加亲密。

    可如今，他连一句“校友”的名分都没资格了。

    十几岁的年纪，爱和恨都滚烫。

    在这一刻，谢新昭承认，自己是有些恨沈瑜的。

    为什么自己难受得快要死掉，她却依旧可以云淡风轻。

    谢新昭默了默，低低开口：“嗯，很美。”

    “下一个是——”男生还要介绍，却见人已经转身走了。

    真是个怪人。

    那天，沈瑜和纪衡的双人舞毫无悬念地得了一等奖。

    欢呼的时候谢新昭已经不在了。

    晚上，文艺部的人请大家一起出去吃饭唱k。

    沈瑜被舍友拉着一起去了。

    吃饭结束，一行人去楼下唱k。

    来的人几乎个个麦霸，话筒轮换不停。

    沈瑜一个人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地听她们唱歌。

    刚才吃饭时她喝了点果酒，这会儿头又有点晕了。

    恍惚想起表演完的那一幕，总觉得观众席有一道熟悉的视线。可等她换完衣服出来，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也是，怎么可能呢？

    今天是他的生日，应该和家人一起庆祝才是。

    哦，不对。

    可是他又能和谁庆祝呢？

    自己才是本应为他庆祝生日的人。

    沈瑜想起这些，忽然有点难过。

    “沈瑜，要不要唱？”姚窕隔着人问她。

    沈瑜摇摇头，心将握出了汗。

    “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十七岁的那年，吻过他的脸，就以为和他能永远。”

    歌声飘进耳朵，沈瑜怔怔看着mv发呆。

    好可惜。

    相逢太短，连一支生日快乐歌还来不及唱。

    下一秒，几个男生撕心裂肺地唱起了大合唱。

    “有没有那么一种永远，永远不改变。拥抱过的美丽，都再也不破碎。”

    在这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心脏也随着节奏快速地跳动。

    沈瑜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的情绪。

    她解锁，给谢新昭的空号发了条消息。

    “生日快乐。”

    发送进度条走到一半停了下来，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

    然后“嗖”地一声，短信下一行提示字——

    “发送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