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太宰治又拒绝了一位邀舞的女性, 他对难掩失望的少女举了举酒杯,站到帷幕边的角落里。
酒杯里融化了一半的冰块沙沙地摇,太宰治捻了捻指尖的湿意,抹去指腹的水痕。
好无聊, 他望着舞厅中央金光闪烁流光溢彩的巨大水晶吊灯, 很想它突然炸开,让今天无趣的工作变得有趣些。
但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是太宰治自己安排的警卫排班, 港口Mafia总部炸了这盏吊灯都不会炸。
“太宰先生, 时间差不多了。”下属跑着过来,“长野先生他的女儿无论如何都想在舞会上切蛋糕。”
“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去做。”太宰治淡淡地。
长野先生正是宴会最重要的一位客人, 港口Mafia有完成他不出格愿望的义务——森鸥哇是这样叮嘱太宰治的。
“那又不意味我有义务陪大姐过家家。”太宰治把酒杯放到一边,被他拒绝邀舞的长野姐咬着唇远远看着这边, 摇着父亲的胳膊声哀求着什么。
但凡她父亲有点脑子,或者对港口Mafia有点了解,现在就该捂着女儿的嘴让人送她回家。
太宰治换了个靠近阳台的位置, 默默数着时间。
蛋糕车推出来之前有个全场熄灯的环节, 聚光灯在从门口推出的车上,慢慢汇聚到中央, 最后照在寿星精致梳起的长发上,映着她发间钻石闪闪发光。
大姐过生日要在无数人羡慕祝福的目光下如天使降临, 她要做今天最美的姑娘,有最英俊的男伴。
太宰治远远站在角落里, 冷眼看着围拢在长野姐身边奉承的男女。
他负责安排整个舞会的流程, 是一手主导了一切也不为过, 但在太宰治心里, 这场生日和他毫不相干。
与他有关的生日没有从头顶下的聚光灯, 几只蜡烛柔柔的光晕笼着餐桌,的只够两个人分吃的蛋糕上点缀红红的甜樱桃,鼓着腮帮吹蜡烛的少女脑袋里冒着偷吃樱桃的念头。
山吹律理顶着一顶纸做的生日帽,她刚洗了澡,身上套着那件印有“一日一杀”字样的下摆遮到大腿的睡衣,盘腿坐在椅子上猫儿一样慵懒地伸懒腰。
白桃味的沐浴露香气化在夏日的热度中,她身上不戴丁点儿装饰,烛光下舒展开的眉眼却让太宰治记了许久。
纯粹野性的自然,和冰冷宝石堆砌的点缀,都好看。
舞厅顶端闪耀的水晶吊灯忽然熄灭了,一束聚光灯在蛋糕车缓缓推行的道路上。
掌声由低至高如潮水拍岸响起,空气中各种香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太宰治又退了一步。
他想掀开窗帘躲去阳台,又想到现在才将将黄昏时刻,掀开窗帘洒入的夕阳远比人造的聚光灯更加夺目,全场的视线都会从长野姐的蛋糕挪到太宰治身上。
倒也不至于在人家生日得罪人太狠,太宰治捏了捏眉心,后悔自己选择了白西装。
穿黑色那件好歹能用血腥味遮一遮香粉的味道。天下香水万般多,怎么就没人用白桃混杂凌冽冰雪的气味,再加一点点血腥调味。
太宰治思索用屏气自鲨的可能性。
十几秒后,他放弃似的吸了口空气,选择改为用香水窒息的自鲨方式。
轻微的笑声从太宰治背后传来。
“为了工作一直苦苦忍耐的太宰……真可爱啊。”声音的主人还在笑,冰冷清甜的香气萦绕在太宰治周围,驱散了让他不适的甜腻味道。
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
太宰治试着用自己的情报网去找过山吹律理。她日日送来的花插在办公桌上的透明花瓶里,不同花色的猫咪穿行在横滨的大街巷,送来的咖啡和外卖中有时候会多出一包橘子糖,有时候是几颗洗干净的蓝莓,也可能是图案幼稚的粉红熊贴纸。
她留下的痕迹无处不在,偏偏找到本尊难如登天。
“上次还露了一只手和我招呼。”太宰治的眼睛看着前方洒下的聚光灯,并不回头,“这次连背影都不给看吗?”
“生气了?港口Mafia的干部大人。”山吹律理似乎不急着走,挨在太宰治背上和他话,“贵组织给我下了好厉害的通缉令,我不躲着点,未免太不给你们面子。”
“是吗?”太宰治语气平平,“还有一分钟灯就要亮,首领姐是不是该离开了?”
“确实。”山吹律理悠悠地,“生日是值得开心的日子,我可不能让今天的寿星经历我的惨剧。”
刻意选在山吹律理生日当天搞事的太宰治:“……”
好像被谴责了(兔宰治瑟缩)。
“因为和首领姐的关系,最近森先生老是用看叛徒的眼神看我。如果被在这里的下属发现你特意来找我,我跳进鹤见川也洗刷不了清白。”
太宰治轻柔地催促:“该走了,律理酱。”
“我给你念过莎士比亚的诗。”山吹律理却,“你喜欢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吗?”
“世仇家族相爱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迫于不被双方家长祝福的爱情,躲在阳台秘密幽会。”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罗曼蒂克的悲剧。”山吹律理抓住太宰治的手腕,“但我不做悲剧的主人公。”
“我一直认为,我们之间的事情,爱情或者谎言,都与立场无关,只关乎我们两个人。”
“但既然你这么在意……”
一分钟过了,长野姐拿起餐刀切下蛋糕的第一刀,巨大的水晶吊灯重新亮起闪耀的光泽,悠扬的提琴声再度流淌在舞厅中。
恢复视野的港口Mafia成员下意识看向太宰先生的位置寻求下一步任务的提示,万众瞩目下的长野姐不死心地捧着第一块蛋糕快步向太宰治走来,一双又一双眼睛聚焦在他所在的角落。
“刷!”窗帘忽然被人拉开了。
夕阳欲坠,橘红色的暖光从窗户被开的阳台外照射室内,余晖笼罩站在窗边的纤细身影。
白色纱裙遮住脚踝的黑发少女拎起裙摆,玫瑰色的发带如微醺的红酒晕开色彩,她无名指戴着戒指的手握在一身白色西装的英俊青年手腕上。
“——我们私奔吧。”
山吹律理的声音清晰回荡在太宰治周围,传入舞厅每位宾客的耳朵里。
超越言语描述的美丽在夕阳下如火焰照耀,碎金点缀她背后盛大灿烂的风景。
山吹律理望着太宰治,用暗金色的猫瞳问他:你跟不跟我走?
太宰治从此知道,他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随波逐流的十八年在黄昏恢弘的钟声中宣告终结,他的命运再也不属于他一个人。
陌生的风景,陌生的情感,陌生的色彩,呼啸于天地间的风与绚灿的火烧云铺开通往自由的路,他只需要走向她。
橘红余晖的黄昏时分,港口Mafia五大干部之一,太宰治,宣告叛逃。
……
要到烊的时间了。花店老板娘弯腰收起摆在店外吸引客人的花束桶,靠在门边一摇一摇地扇扇子。
“还有最后一位客人的预订。”她在清凉的微风中悠哉悠哉地眯起眼,“样回家喝点酒。”
道路的尽头出现两道夕阳下交叠的影子,穿白色纱裙的少女与穿白色西装的青年牵着手走来,火烧般的云彩融化在他们身后的背景板。
老板娘摇扇子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住了。
她记得他们。
容貌俊美的青年曾在她的花店里定了许多山吹花。那时六月已经过了,为了拿到花期过后新鲜的山吹花,她费了好大的力气,当然,客人付下的钱款也大大超过她耗费的精力。
黑发金眸的少女正是她烊前在等的客人。特殊的瞳色与过人的美貌让老板娘记得牢牢的,她订了一捧纯白的绣球花。
绣球花是婚礼用花,老板娘下单的时候还嘀咕怎么是女孩子自己来订,她的男朋友一点都不体贴。
现在看到那两个人,老板娘除了“神啊他们简直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之外,生不起半点别的念头。
老板娘快快放下扇子,从店内捧出她精心点过的白色绣球花,双手捧到黑发少女手上。
“你们呀,这是要求婚吗?”她忍不住问,成套的白礼服,真般配。
老板娘问完,看到眼前的男女互相看了看彼此,禁不住都笑了,女孩尾音轻轻上挑:
“不是求婚,是私奔。”
离开逼仄的狭窄之地,去往旷阔天地的人间风景。
老板娘站在店门口看着他们的身影融化在夕阳中,神情恍惚地拉下店铺的卷帘门,被美好感染的心情雀跃得让她想要歌唱,矜持地握着扇子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年轻就是好啊。”老板娘用扇子挡住自己的笑颜,“是哪家的姐少爷?可别被轻易捉回去。”
“老板娘!”隔壁店铺也要烊了,探头喊她的阿叔,“今天早点回去!我看到好多黑西装在找人,怕是发生了大事。”
黑西装是他们对Mafia的代称。Mafia是横滨的特产,每个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都要学会与他们共处。
目前占据龙头地位的港口Mafia不怎么为难生意人,一家的花店也不入大人物的眼,但老板娘还是听阿叔的话准备早点回去。
没想到在路上还是被人拦了。老板娘心里吸了一口气,面上笑脸盈盈:“大人,我就是个做生意的,您需要什么我一定帮。”
“你有没有见过一对穿白色礼服的情侣?”男人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有没有见过?”
是一张逆着光拍摄的照片,坐在栏杆上看海的少女侧过头,暗金色的猫瞳冷漠地望向镜头。英俊的青年站在她身边,懒懒地俯视地面拖拽的血痕。
老板娘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哪里是逃家的少爷姐……分明是比她心目中最厉害的大人物还要可怕得多的存在。
冷漠的血腥的。
橘红的柔软的。
好可怕,可是好浪漫,浪漫得她苍老的少女心都复活了。
面前的黑西装男人还在等她的回答,欺骗Mafia的下场老板娘从前想都不敢想,如今却升起一股无名的勇气。
那可是从她店里捧走绣球花的恋人啊,夕阳还未散去,神的祝福一定会送到他们身上。
“没……”老板娘深吸一口气,一串急促的铃声却断了她的话。
“是,是,我明白了。”黑西装挂断电话,对老板娘微微点头,“麻烦了,请忘记今天的事情吧。”
老板娘疑惑地看着匆匆离开的黑西装,自言自语:“发生了什么事?”
分散在横滨的搜查队伍陆陆续续回到港口Mafia,顶层,首领办公室中,森鸥外强撑着首领的气势完电话,一下抱住自己的头。
森先生不好了,情报部门的坂口安吾失踪了!
森先生不好了,黑衣组织来电他们行动失败人全部失联了!
森先生不好了,异能特务科发来了警告信,坂口安吾竟然是条子的人!
森先生不好了,山吹律理出现在接待长野先生的宴会上了!
森先生不好了!太宰先生叛逃了!他被山吹律理拉着私奔叛逃了啊!
不祥的消息如冷冷的冰雨胡乱地拍在森鸥外脸上,拍得他分外沧桑。
坂口安吾结束了二五仔任务,终于可以重新端上公务员的铁饭碗;织田作之助的五个孩子领到了政府的助学补贴;太宰治如愿和女朋友私奔,山吹律理或成最大赢家。
快乐是他们的,森鸥外什么都没有。
出现了!只有他受伤的世界!
森鸥外肩膀耸下来,可怜兮兮地趴在桌面上哀嚎:多洗爹!
怎么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