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奇珍会(五)
封沐手心轻轻触碰头顶被凌天真尊抚摸过的地方, 身体感知不到温度,但她想,那双手一定是温暖的。只是她对凌天真尊的印象再好, 也还是要抱怨他讲话的“艺术性”。
“为什么就不能有话直呢?”
“很好了, 真尊对您可谓是相当的, 嗯,和蔼?”风露站起伸了个懒腰,抱怨道,“总算不用规规矩矩坐着了。”
她凑上前来,略带探究地凝视封沐, “您肯定不知道,我们这些弟子可没有一个敢像您那样跟真尊讲话的。对真尊自然是敬重的, 但您跟他相处显得很亲近。”
风霆精准评价道, “就像是慕晴真君与真尊的相处一样。”
“这样吗?”
封沐目光扫过千仞峰这四位弟子, 从他们脸上都瞧出了肯定的意思。
“我还以为, 是真尊他格外平易近人呢。”
封沐轻声地解释道, 但这个理由她自己都不太信。她见着凌天真尊时的安心和亲近感可作不了假,封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先是掂量了一下自己现在这个有点虚伪但尚且立得住的器灵身份, 认真的思考, 这该不会是中那种极为常见的设定,极品天材地宝对命定主人的亲近?
封沐不由得开始畅想,如果,如果自己没跟燕和光绑定,现在是主动跑路呢,还是稍作挣扎再弃暗投明呢?
她目光隐晦地自燕和光身上扫过, 微微叹了口气, 感觉自己真的有点像操碎心的老母亲, 孩子做出忤逆不孝的事,却还是放心不下这个傻大儿。
是夜,“千仞号”飞行堡垒的最顶层,此时是一个开放式的平台,凌天真尊负手而立,在他斜后方,风四恭谨垂手而立。
两人身后天穹,满天星河点缀闪烁,与皎皎明月交相辉映。海面波澜起伏,在月色下泛着浅淡的光。
风声吟啸,两人同立在高处,皆刻意没有运转灵力功法作防御,衣袍袖带随风猎猎,皆是遗世而独立的仙人的形象。
但谈论的内容是一点也不仙气。
封沐担忧燕和光这个便宜傻大儿,而凌天真尊关心自己的失忆傻亲女。
以他的实力,神识可以轻松覆盖整座飞行堡垒,因此凌天真尊发现,在夜幕降临时,封沐和燕和光一前一后地进入零零八号房间。
这房间不仅,还只有一张床铺,是燕和光睡的,而他的宝贝闺女只能住在“棺材”样子的木盒里?
此时的凌天真尊只想拔剑。
“慕晴怎么能跟那子同处一室?”
连带着,凌天真尊看风四这个一贯的妥协人也不顺眼了,不免在心里埋怨他是如何管理“千仞号”及墨城大事宜的?
“弟子曾经询问过真君,只是如今的真君,对自己器灵的身份似是接受良好。”
风四这话就差直封沐此时没有把自己当人看,所以拒绝了分开住的提议。
凌天真尊先是一噎,随后想到今日封沐那略微不自然的模样,失笑道,“接受良好?本尊看,不见得吧。”
“她心虚。”凌天真尊看上去似乎相当骄傲,“她对那子定然有所隐瞒,保不齐——”
保不齐是有为人的记忆的,只是这记忆的多少与真假无从得知,只是这话就不能给风四听了。
风四正认真倾听,凌天真尊却突然噤声,但这又是跟慕晴真尊相关的消息,下意识地,他就想伸手掐算。
只是周身灵力刚刚运转,就被凌天真尊强势出手压制住。
风四周身气血凝滞片刻,脸色涨红,弯腰猛地咳嗽几声,头顶传来冷厉训斥声,“你当真是肆意妄为,什么都敢掐指一算?”
“咳……”
风四随手抹去嘴角溢出的些微鲜血,方才涨得通红的脸颊已迅速失去血色。在轻柔月光照亮下,脸色极为苍白,鲜艳血迹在他的嘴角斜斜擦过一道,可怜又虚弱。
“但弟子想知道。”
他的声音极低,嗓子因咳血而微哑,却透着满满的倔强。
“你生了心魔。”
凌天真尊的眼神极冷,一寸寸地量着眼前这个盲眼的年轻人,似是在重新认识他。从前他只知晓风四是被慕晴强拉入门下,但他也想来妥帖,做事有章法,井井有条。
谁曾想……竟是有几分疯魔了。
“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凌天真尊不知该什么来规劝他,这个眼盲却事事都看得最清的年轻人。轻叹口气,留下这一句便消失离开。
风四微微佝偻着腰身,手掌按在胸前,再没咳嗽,只是急促地喘息着。良久,他才浑身脱了力一般放任自己躺下,连神魂感知都收回了,当真让自己陷入了无际的黑暗中。
真尊的没错,这妄念早就成了心魔,不敢触碰,也不能触碰。
可有些事情,他也总是下意识地就去做,魂器身体经了他手便多出监听机关,他卑劣地试图掌握那人的一举一动。与那人有关的事情,每每得知的第一反应就是推演。
而她的身份又特殊,只有一次次动用那种能力,损耗自己的精血修为乃至寿命,才算得出属于她的独有的轨迹。
越了解,就越是不了解。知道一分,便妄想知晓更多。
这颗心,它永远也学不会满足。
“慕,晴……”
风四低声呢喃这个名字,不加敬称的名字。
他也只敢在这夜深之时,在这无人之地,极声地呼唤一次,声音缱绻又无助。
风四抬起手臂,以衣袖遮住面庞,镶嵌在天穹之上的明月也渐渐被云层遮挡,而夜色,也掩埋了属于夜晚的秘密。
次日,众人再度同处一室时,风四依旧恢复那冷淡,谪仙风华模样,温和浅笑,情绪遮掩的能耐好到凌天真尊都隐隐心惊。
但今日,凌天真尊是与众人讲解封沐交予千仞峰的那本功法。
他很坦诚,坦诚地令封沐心惊。
按照凌天真尊的法,这本功法与千仞峰当真是拥有不解之缘,它与千仞峰流传万年的一本功法相辅相成,息息相关。
一旦修炼《兽诀》,除了身体素质的改变,这本功法某种程度上改变了血脉。造成的直观影响就是异变,世代相传的动物性的异变。但这种异变并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
封沐好奇地问道,“您为什么会这么清楚?”
凌天真尊还未作答,风露就惊讶地失手翻茶盏,一旁的风霆眼疾手快地接住,茶盏不曾掉落,连其中一滴水都不曾撒漏。
但这茶水和茶杯还是没能逃过倾洒于地和四分五裂的结局,因为茶盏被风露徒手捏碎了。
面对周围人惊诧的目光,风露甚至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回走了几圈,才稍稍冷静下来,大胆地询问凌天真尊,“是弟子所想的那样吗?我们千仞峰……”
话未完凌天真尊便含笑应是。
“啊啊啊——”
风露先是发出尖叫,随后抱住脑袋缩在座椅上怀疑人生。
凌天真尊解释道,“血脉一代代传递,但并不是每一代都会产生异变。例子你们都曾见过的,比如杂峰长老,徐家那双独特的眼睛,还有那个犯了错的白家。”
房间内一时无声,所有人都在思考这惊人的消息。
“风鸿似乎将有无兽的精血给予了燕和光你,既然如此,便放心用去修炼吧,这功法可谓是铺就了一条通天大道。”
燕和光点点头,他也还没能反应过来呢。
“奇珍会近日将正式开启。”
封沐尚且在消化这一连串惊人的信息,凌天真尊却轻巧地抛出另一个消息,他看向封沐,“皆是往来修士大能极多,你也须得有弟子玉牌,我会帮你设个阵法做遮掩。”
“还需要遮掩吗?不用麻烦您了吧。”
封沐有点受宠若惊,连忙推拒道。
风四为她解释道,“需要的,此次奇珍会,像你现下所使用的,定制的类人型魂器才对外展示。”
“的确,魂器在低阶修士眼里或许没什么破绽,他们只会好奇你的实力。”
凌天真尊也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但魂器上神魂的破绽在大能面前展露无遗,若有修士好奇你的跟脚,却追溯不到你这个人,该如何是好?”
闻言封沐后知后觉地感到惊惧。
“那您就没有……”
封沐突兀想到,抛开自己作为器灵的表现不提,自己的神魂是不是本身就很奇怪,那眼前这位和蔼的凌天真尊,他就没有怀疑过自己吗?
“姑娘,你可真是……”
凌天真尊似乎有点无奈,他伸出右手,一柄黑色长剑短暂出现又消失。
“我手中有剑,是当世最强的剑修,况且,你的神魂强度可不如我。”
言语简短,但话语中的自信狂傲令封沐心神一震,她又想起自己那个无厘头的猜测,这就是命定主人带来的震颤吗?
凌天真尊再了解她,也想不懂啊此时她的脑子竟会天马行空到如此地步。
他凭空取出一块白玉,笑着问道,“你不如先想想,弟子玉牌上给你铭刻一个什么名字?”
“我的本体,叫做碧霄枝。”
封沐当然没有直接报出自己的名字,而是如此谨慎地回应。
“既然如此——”
凌天真尊沉吟片刻,伸出手指装模作样地掐算几下,随后并指隔空书写,以剑意为刻刀,在白玉表面镌刻。
封沐也被他的举动勾起了好奇心,看笔画似乎是两个字的名字?
下一瞬,凌天真尊将玉牌翻转给她看。
封沐瞪大了双眸,玉牌上面雕刻的两字,赫然是——
封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