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以一个普通玩家的身份认识师父就好了, 那样我就不用保守秘密, 总是战战兢兢地与师父保持距离。

    “至少我可以在师父帮助我的时候, 大大方方地声谢谢，而不是心虚到连一声道谢都不敢出口。

    “可如果真的是那样，恐怕师父一开始也不会注意到我, 我也没有这个荣幸，能拜到游戏里最好看的大神为师。”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离争银白色发梢, 也吹散林中些许迷雾, 有些事情变得更清明了。

    “我也没可能认识某个人，他不及师父聪明, 也没有师父厉害，他控制欲爆棚, 脾气也暴躁。

    “他善良得要命，又别扭得要死, 连他自以为的，一个AI被设定好的愿望，他都会用尽全心全意去守护。”

    凌路扬起面庞, 露出坚定的眼神。

    ”师父, 我在你面前不再有任何秘密，我心里已经没有鬼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心里有个人的话，请让我成为你今后在战场上的助力。”

    离争声音清冷：“你真心这样想？”

    凌路点头：“嗯！”

    “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拒绝的机会了。”

    “我不会后悔的！”

    离争缓缓抬起手指，凌路亲眼看着那精雕玉琢般的指尖在他眼前划了个弧度, 落定，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应。

    在这不合时宜的时机，天边突然炸开一道的烟花。

    遥远的山那边，在一个百花齐放的地方，跟班乙紧张地按住跟班甲的手。

    “你做什么？仪式还没开始，不是好了，要在结契那一瞬间点燃所有烟花，给南薰姐一个惊喜吗？”

    跟班甲为自己的手误狡辩：“我先试试好不好用，万一到时候哑火了呢？”

    “你蠢吗？这又不是真的烟花，怎么可能哑火？”

    “啊？不会吗？”

    “我警告你，这可是商城里最贵的烟花套装，无论在任何地方点燃，整片大陆的玩家都看得到，你刚才放得那个最号的也要九十八一发。要是被族长发现，铁定要你赔钱！”

    跟班甲心虚，希望窦寇没有留意到方才的意外。

    “想不到族长那么铁公鸡的一个人，居然舍得为南薰姐一掷千金。”

    “可不是吗？等下别眨眼，十万块真金白银的烟花，听个响就没了。”跟班乙低声感慨，“不得不，太子家的钱真好赚啊，我为什么没能姓嵇呢？”

    他一抬头，发现跟班甲在掏耳朵。

    “你又在干什么？”

    “你不是，听个响就没了吗？我、我想好好听听，听清楚一点。”

    “……智障啊！”

    凌路深吸一口气，正要效仿，离争的手指却突然下移，在他胸口的位置轻轻一点。

    “那我就收下你的真心。”

    凌路完完全全困惑了。

    “……师父？”

    离争气定神闲地负起手：“怎么？不是你的，如果我不介意的话？很遗憾，我介意，所以你被淘汰了。”

    “可是弑拔和青媚……“

    “你真的以为，没有你，我就不是那两个人的对手？你把你师父想象得有多么不堪一击？我过我需要你，是真的。但没有你，也不代表我会束手投降。”

    凌路还是不懂，一脸无措。

    离争轻笑：“徒儿，你心里有谁，我会看不出来吗？你今天的这些，在你向那个人表白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凌路慌了：“什么表白，什么时候，我没有……”

    “就在昨天，你们两个单独在后院的时候。不是为师你，你表白得那么含蓄，为师听得出来，难道你以为傻子也听得懂？”

    “我……”

    “下次记得，跟傻子话不要拐弯抹角，尤其在恋爱使人降智的前提下。”

    凌路鼓起勇气攒足的所有坚定被乱得支离破碎，他局促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消化这巨大的转折。

    “可是师父，既然你昨天就已经……为什么又要我今天过来？”

    “因为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不被逼到极限，就不知道怎么出心里话。我不刺激他一下，不知道他还会让我同样傻乎乎的徒儿等多久。”

    “所以……师父你是故意的？”

    “我几分钟之前就把坐标函数发给他了，当然能不能解开，就是他的问题了。”

    “……”凌路想起上次他们来这里抓云狐的时候，离争也是在雪地上画了个曲线函数。

    离争轻飘飘地抬起眼皮，状似是在与空中的人话。

    “不要告密。”

    凌路：？

    他抬头看，只有“凌龙”孤零零地在半空飘着，但他已经把直播这件事忘在脑后。

    ——放心吧男神！我们不会的！！！

    ——要相信太子解得开！数学不好的人不配拥有爱情！！！

    ——呜呜呜中国好师父，男神我可以拜你为师吗？不用包找男朋友的那种！

    “师父你在跟谁话？”

    离争柳眉一挑：“还不快去？”

    凌路本能慌乱地骑上了灵鹿，原地转了一圈才想到：

    “……那个，师父，你坐标画的是哪里啊？”

    离争往山顶遥遥一指：“整个北邙海拔最高的地方，如果你们谈不拢，还可以一起跳崖。”

    “……”凌路调转鹿头，“那我去了！”

    灵鹿轻盈地跃出十余米又停下，它背上的少年兴奋地回头朝这边喊：

    “谢谢师父！”

    ——如果我是以一个普通玩家的身份认识师父……至少我可以在师父帮助我的时候，大大方方地声谢谢……

    离争眺望灵鹿载着凌路远去，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串圆形的蹄印，一直通往山顶。

    他养了这么久的徒儿，终于还是拱手让人了。

    他携春意而来，终归还是属于东野。

    “初芽。”嵇晴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

    “啊，”初芽手忙脚乱关掉直播页面，“主人。”

    “仪式马上开始了，你还在看什么呢？”嵇晴明知故问。

    “没有，我已经准备好了。”初芽多余地整理了下身上与嵇晴同款的礼服，“就是，咱家族这么多人缺席，真的没有关系吗？”

    毕竟是南薰重要的结契仪式，可鹿透社几乎一半的主要成员都没有到场。

    “我想南薰她本人不会介意的。”

    见初芽一副暗中心急的样子，嵇晴笑着宽慰她：“我弟弟虽然蠢是蠢了点，但关键时刻不会让人失望，要对他有信心。”

    盛装的南薰提着裙子跑过来：“姐姐们，可以开始了吗？”

    “南薰，你今天扮得真好看。”初芽夸她。

    “是爸爸买的，不过裙子很长，我很怕等下被绊倒。”

    “因为这个裙子是淑女穿的，不能像你刚才一样跑那么快。”嵇晴与初芽一人一边帮她托起裙摆，“走吧，我们帮你。”

    初芽临出发前往北邙的方向望了一眼，嵇蒙，你可要争点气啊。

    三人步行走过花瓣铺成的红毯，沿途摆满了天使与玫瑰——这两个游戏内最浪漫的宠物，在任何盛大的仪式中都不会缺席，后者还在不停地向外抛洒着花瓣，为她们脚下的红毯增添厚度。

    七种属性的精灵在空中飞舞，它们滑翔之处，色彩缤纷的星光闪闪下坠，有些落在了南薰的头上，让她看起来像极了下凡的仙女，在来的路上被银河湿了头发。

    不少在线的玩家跑来看热闹，不只是沿途，还有远一些的高处，都挤满了围观群众。工作室的灰衣人们心翼翼地躲在角落，生怕黯淡了这场盛典的色彩。

    窦寇怀着激动的心情，望着他的天使迎面走来，这梦寐以求的画面，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美好千万倍。

    只有在跟班的反复提醒下，他才想起致欢迎词。

    “欢迎现场这么多朋友前来见证我跟我女儿结契，我女儿是天底下最棒的天使……不不，天使怎么会是天底下的呢，是天上……这不吉利，天上地下……总之没有比我女儿更可爱的天使了！”

    跟班声提醒：“族长，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下来啊，玩游戏这么久，我几乎什么都拥有过，但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开心。老天爷夺走了我的惊蛰城，却拿这么，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儿补偿我。”

    窦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在很久以前，我女儿曾经质问过我一句话，在我眼里她是什么，是这个项圈，还是这身灰衣服？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在没遇到我女儿之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个粉名，我也不在乎它是谁，我也不在乎它好不好。

    “在遇到我女儿之后，我终于知道了，就是这个人，再也没有别的粉名，我等的就是她！

    “我要感谢那些曾把我拒之门外的粉名，是你们让我等到了，最天真、最可爱、最善解人意的天使，我的公主，我的南薰。”

    他又忽然表情愧疚：“女儿，我曾经对你的家人们过无礼的话，所以我准备了这样一份礼物，希望可以获得大家的原谅。”

    只见窦寇抬手虚空点了几下，身上体面的盛装瞬间变了，变成跟工作室的人一样，毫不起眼的灰色装扮。

    与此同时，所有在场的窦泥湾家族成员，都整齐划一地换上了同样的服装，与南薰的家人们站在一起，不分你我。

    南薰下意识举起双手掩住了嘴：“……”

    “女儿，我过去做错了很多，谢谢你不计前嫌地接受我。从此以后，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会替他们每一个人照顾你。我以……我以家里所有的矿起誓，我要让你永远健康、快乐，所以……”

    他颤抖地伸出食指：“你愿意吗？”

    凌路终于抵达了被白雪覆盖的山顶，迎面遇上刚刚从山的另一面策鹿奔来的嵇蒙。他们不约而同拉住身下坐骑，一人一鹿，在相离十余米的距离隔空相望。

    明明不是自己跑上来的，却同样地呼吸急促，嘴边呼出的白气被寒风卷得凌乱。

    他们又不约而同地从鹿背上下来，却谁也没有迈出一步。

    喘息的声音在鼓膜里跳跃着，一秒钟就像一万年那样长。

    南薰良久放下挡在嘴边的双手，微微一笑，一身天价的裙子换回了朴素无华的灰衣。

    她同样对着窦寇伸出食指：“我愿意……爸爸。”

    两个指尖相触的一霎那，神经始终高度紧绷的跟班乙立即下令：“就是现在！放！”

    明亮绚烂的烟花升空绽放，一朵连着一朵，整片魔法大陆，无论身处何地，都被笼罩在这盛大的焰火之下。

    在遥远的北邙山颠，先前深情对望的两个人，注意力同时被天边的烟花吸引。

    凌路被焰火声拖入回忆，上一次漫天烟花的时候，当时的嵇蒙是怎样的？

    “我想跟你一起组队做任务！”

    凌路：“……”

    他被声音拉回现实，这不是回忆中的画面，而是嵇蒙就站在对面，在离他十几米开外的地方，高声喊出来的。

    他上次是怎样的，这次居然又一模一样地重复了一遍。

    凌路哭笑不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应。

    “你听我完！”嵇蒙急着喊道，“我想跟你一起组队下战场！

    “我想跟你一起组队抓宝宝！

    “我想跟你一起做每一件事，我想跟你去这片大陆的每一个地方！

    “我知道你有很多朋友，可以陪你去很多地方，做很多事。我知道离争比我更需要你，我也知道你跟鸩鸠更兴趣相投。

    “但我只有你，也只想跟你一个人！

    “因为你是我在游戏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不会嘲笑我跟宝宝玩的人。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屏蔽我的朋友圈，还每一条都给我点赞的人。

    “你甚至是从到大，第一个跟我聊秋咔比的人，我原本以为永远都不会有这么一个人。

    “我我欣赏你为别人挺身而出，我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

    嵇蒙不得不再一次抬高声音，与漫天的焰火声对抗。

    “那些都是骗你的！

    “其实我不想！

    “我也是拼尽全力，才没有在你传送离开的最后一秒拦住你！”

    他的嘴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但是我现在后悔了！”

    凌路不知不觉红了眼眶，而嵇蒙同样双眼通红，用尽浑身力气喊出最后的话：

    “我不在乎你是绿名还是粉名，我也不在乎你是人类还是AI！

    “因为我喜——”

    凌路缓慢睁开眼，熟悉的摆设让他想起这里是家中的客厅，而他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月光透过玻璃洒落进来，有种恍如隔世感。

    他僵硬地低下头，断成两半的项圈一半落在膝上，一半掉到地上，金属的边缘，反射着冷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