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风起 06
只等了三日,眠云便寻到机会将消息递入熙王府。
这些日子赵瑞熙都在忙,整日里早出晚归的,现在也不在府上,江玖仪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赴约。
他刚走出去没两步,又折返回两人的卧房,在桌上留了张字条。
显然赵瑞熙先前的耳提面命还是有点作用的,江玖仪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春桃,头也不回道:“春桃,等赵瑞熙回来让他看桌上的字条,我先出去一趟。”
完就走,好似一阵风,快得春桃连一声王妃都来不及喊。
那夜之后,赵瑞熙很认真地跟他谈亲人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可从未好好体会过亲人感情的江玖仪直白地问道,“皇室有亲情吗?”
回应他的是赵瑞熙良久的沉默。
江玖仪想起赵瑞熙曾过他人生的前十年里顺风顺水,于是后面的岁月里贫瘠得一无所有。
他反握住赵瑞熙的手,“我会是你的亲人吗?”
赵瑞熙拥住他,力道大得像是要合二为一,他听到赵瑞熙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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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云约见的地方在京郊一处院子里,坐落偏僻,但出乎意料的是竟然离赵雯瑜和茹儿现在住下的地方很近。
江玖仪推门进去的时候眠云正站在院子里,树下有一张石桌,她正站在桌旁。
眠云仍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漂亮的仿佛猫一样的眼睛。
她的眼神平静,好像进来的只是一个不相关的人,唯有她自己知道,袖袍之下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江玖仪站定在三米外的距离,他的声音沉静,“云之仪。”
三个字,眠云的眼眶瞬间泛红。
这个名字是南朵告诉他的,是他的父母留给他的名字。
即便如此,眠云仍是维持自己的镇定,“你是女子是熙王妃,我如何信你。”
“我是男子,蛊人,南壹寨的长老确认过我的身份。”
到这里,江玖仪也有些苦恼,他身上真的没什么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若是一定要拿出证据,古人那不太靠谱的滴血认亲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眠云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得体一些,可眼泪怎么样擦不干净,她上前两步想牵着江玖仪的手好好看一看,可又觉得以自己现在的身份配不上,微微抬起的臂在颤抖。她当然确信江玖仪的身份,这副样貌俨然就是大哥大嫂的孩子,甚至和她记忆中见过的那个孩儿也相差无几。
她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他们云家的人还活着!
他们云家的人还活着!
大哥和大嫂的孩子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
就在眠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时候,江玖仪伸出手稳住她颤抖的手臂,引她在石桌边落座。
他又一次想起赵瑞熙,当他一个又一个找到自己的亲人时,赵瑞熙的亲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眠云竟有些难以启齿自己的名字,云家祖祖辈辈都是清白人家,独她一个沦落了风尘。
“姑姑。”
这一声呼唤,云绍觉的眼泪彻底停不住了,声音都带了暗哑,仿佛挣扎着从一片绝望的荒地上生出来,“仪儿。”
“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当年我去了南壹寨,可他们梅娘竟然把你偷了出来从此不知去向,我找了你很久可是都没有找到你。”
“我们云家没有完!云家还有人在!”
江玖仪没有话,任由云绍觉握住他的手,情难自抑地着那些话。
他空着的左手斟了一杯茶,轻轻推到云绍觉面前,“喝一点。”
云绍觉的情绪镇定了许多,但她仍不想放开手,握住江玖仪如同握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你是男儿,怎的会成了熙王府的王妃?可是赵瑞熙那厮欺负你了?”
这种被人强势关怀的感觉有点奇特,虽然南朵她是他的姨,可南朵本身还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浑身上下都透着淳朴的稚气,而眼前的云绍觉竟然真的让他有长辈关切的感觉。
这是与赵瑞熙唠叨时不一样的感受。
“梅姨将我带到了江府,是江府收养了我。”
江玖仪的话不多,一段想一段,云绍觉当下就急了,“可是江炳余那老滑头为难你让你去了熙王府?亏他先前还与云家交好,和哥哥是忘年交!”
虽然事情是云绍觉的这个样子,但他现在在熙王府过得很高兴。
“赵瑞熙那厮可是欺负你了?怎的卿禾姐姐那样好,儿子竟这般胡闹!在熙王府可有委屈你?”
云绍觉的话很多,问得很急,但江玖仪只是笑着听,一点也不觉得烦。
“我很好。”
故事起来会有很长,云绍觉就算有千言万语想要也知晓现在并不是这些的时候。
“仪儿,你只需要照管好自己,这些事情我来做便是。”
云绍觉眼中已然是有了破釜沉舟的意味,江玖仪知道劝诫是没有用的,对于一个已经孤军奋战许久的人而言,陡生的牵挂并不会让她心生眷恋反而会催生勇气,生出一种可以无畏牺牲的豪情,并认为这样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牵挂,都是值得的。
他只是轻声道:“我还有一个妹妹。母亲最后怀了孩子。”
云绍觉手中捧着的茶杯一抖,“妹妹?”
江玖仪的神色柔和,他也很喜欢茹儿那个姑娘,“是。”
他继续道:“她还没有见过你,甚至不知道你。”
良久,云绍觉抬头,眼中有着坚定,“她在哪里?”
“她很安全,现在被保护着。姑姑——”江玖仪郑重道,“就算要报仇,也要有所值得。”
十六七岁的儿郎应当是何种模样?
意气风发,年少轻狂。
可看着眼前的江玖仪,云绍觉仿佛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而是一个足够成熟和深虑的男人,他像自己的大哥一样可靠。
云绍觉当然记得,若不是那日她轻信了副官的话着急出击,又怎会在关键时刻无法及时增援导致丘兹关的惨案。
这是她欠下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