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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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八点,颜鹤径在跑后回家的途中,收到宗炀的消息,宗炀来还车。

    颜鹤径在区门口见到宗炀,宗炀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好,没太睡醒的样子。

    他靠在汽车的引擎盖边,两腿交叉站着,手放在裤袋里,早上的阳光还不强烈,只有一层淡淡的金光围绕着他。

    宗炀看到颜鹤径后,直起身子,向他抛去车钥匙,感谢他:“谢谢你的车。”

    颜鹤径刚结束跑,满身的汗,还带着喘:“不用谢。”他扬了扬手里的纸袋,“吃过早饭没?没吃过的话,来我家吃吧。”

    宗炀看到颜鹤径被汗水浸得很湿的鬓角,以及手臂上凸起来的、像树根一般生长的青筋,不断起伏的胸膛。他还没有吃,接着坐上了汽车的副驾。

    临近九点时,颜鹤径和宗炀一起坐在了餐桌前,准备吃早饭。

    阳光已经十分充足,照得整个客厅很明亮整洁。颜鹤径洗过澡了,皮肤干燥得非常舒适,心情也不错,只是早餐凉掉了,他提议重新加热一下,宗炀却表示不介意,他他一会儿还有工作。

    他们在一大半吃饭的时间都保持了沉默,宗炀闷声咽着食物,颜鹤径在看手边的一本地理杂志。其中有部分关于旅游出行,刚好写到本市周边的一座雪山,杂志上的雪山银装素裹,缆车像被成团的雾气顶起来,颜鹤径很感兴趣地看了许久,萌生出想去看看的念头。

    等到宗炀吃完,听到杯子碰触桌面的声音,颜鹤径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还好吗?”

    宗炀吞咽的动作迟缓了一瞬,:“我担心我弟会留下一些心理阴影。”

    可能觉得自己太多会是个麻烦,宗炀顿了顿,眼神飘向颜鹤径身后的落地窗,道:“不过都没什么。”

    “阿炀,”颜鹤径揉着杂志的边角,“我想问的是你还好吗?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即使遮光帘挡住了大部分阳光,但光还是能透过缝隙钻进来,印在客厅光滑平整的地板上。

    宗炀看着颜鹤径,他正在皱眉。宗炀又闻到了颜鹤径头发上生姜洗发水的气味,很奇怪的是,这股气味没有第一次闻到的奇怪,衍生出了一些交错的甜蜜,让宗炀觉得这样的气味会让自己眩晕。

    他向后靠了靠,离开了颜鹤径气味的领域,回答:“我也还好。”

    大概这话没有太多服力,颜鹤径摇了摇头。宗炀又:“只是太久没回家住过,没有习惯。”

    因为昨晚的紧急状况,在此刻事态平息后,颜鹤径却忽然想起来与宗炀的第一次见面,他现在可以适当提出一些不会越界的问题,应该也不会显得奇怪。

    于是颜鹤径有些好奇:“第一次见你,你的脸上有那么大一块乌青,是怎么弄的?”

    宗炀想了想,似乎在他的回忆里有太多乌青,他没有准确想起来是哪一块。

    “好像是和我姐的前男友了一架,”宗炀看着颜鹤径,“不过他进医院了。”

    颜鹤径握着装豆浆的杯子,观察宗炀的表情,然后他笑了笑:“对了,商应爸爸过六十岁生日,你要去吗?”

    “要去,前几天舅舅有给我过电话,他希望我能去。”

    “商应父亲是我大学时一位十分敬重的老师,所以我也会去,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只用开一辆车。”

    商应的父亲退休后住在邻市,一座较为清净的城市,离本市不远,开车一个多时便能到达。

    面对颜鹤径的提议,宗炀表示可以,他会在周六早准时在家门口等待。

    紧接着,颜鹤径和宗炀一起收拾了餐桌,宗炀提着垃圾告别时,颜鹤径想起来告诉宗炀,宗炀昨晚穿过的西装已皱得不成样子,他会干洗好后再还给他。

    宗炀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最后仍很有距离感地表达了谢意。

    在大门关上后,颜鹤径在玄关处伫立了一会儿,想到宗炀撒谎的水平实在太烂,抱着没有想让人相信的需求,自己还好。

    颜鹤带着迷惘地径思考了许久,认为自己应该是想得到宗炀一定程度的坦诚,即便这没有什么确切的意义。

    下午的时间,颜鹤径参加了一场读书会。

    读书会最初由蔚市几位出名的作家组织,每个月定期举办一次,其实相当于私人性质的聚会,几位作家或其他从事文学性的工作者在一起畅谈一个下午。

    读书会开展的地点在跳的书店,经过颜鹤径介绍得以确定下来,所有人对于这个地点都很满意。

    今日天气炎热得令人焦躁,热气从不同角度反射过来,颜鹤径看着汽车前盖像波浪似无形的空气,心中的温度也升上来,如若不是有朋友电话,他绝不踏出家门半步。

    书店内已坐着好几个人,他们围坐在最大的一张方桌四周,传来爽朗的笑声,这时书店没有顾客。

    跳坐在靠角落的位置剪视频,她最近看了一本很烂的畅销书,并且委婉地表示此书的作者就在旁边,那人正在喝饮料,跳发誓一定要把这本书放在书架的最下层,出版社的编辑威胁也不管用。

    颜鹤径被跳的表情逗笑了,跟她寒暄了几句。

    跳还拿出一本时尚杂志来,翻到其中某一页,问颜鹤径:“这不是你上次带来的那个帅哥吗?”

    颜鹤径看了看跳指着的地方,宗炀表情严肃地站在一片湿地公园里,周围尽是郁郁葱葱的树,照片的构图很简单,但因为有宗炀,这张照片又不无趣。

    “是他。你看得这么仔细?”

    “他真的长得好看,”跳手托着下巴,将杂志捧起来,“有他的微博吗?”

    “他好像不玩微博。”

    “那太可惜了吧。他这样的长相,大概能有很多粉丝。”

    颜鹤径默然地看着杂志上宗炀优越的长相和身材,回想起来宗炀并不经常玩手机,除了接电话和发短信的时候。

    有几次事后,颜鹤径总看到宗炀半躺在枕头上,静静地望着黑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偶尔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穿插许多无趣的话题,之后宗炀先去洗澡,拿上他放在酒店桌子上的钥匙和手机,毫无留恋地离开。

    当然,颜鹤径也毫无留恋地目送他离开。

    花园外站着两个正在抽烟的人,颜鹤径和方桌周围的人闲聊了片刻,抽空去外面抽烟。

    两个人刚好是颜鹤径熟识的朋友,其中一个人笑着拍颜鹤径肩膀,调侃他:“你这个大忙人,终于让我们看到你的人影了。昨年年底可是领了不少奖啊,颜老师。”

    颜鹤径装作谦虚地笑笑,哪有,他刚从西北回来。朋友怪不得看他黑了一点,并让他在西北见到的事和人。

    花园里种植着许多绿植,墙角边有一颗巨大的榕树,颜鹤径坐在遮阳伞下抽烟,竟感到一丝自然的凉爽,他和朋友,西北的太阳比这里的毒辣太多了,简直像不把皮肤烤烂、烤干不罢休般。

    回去时,跳送来了冷饮和糕点,里面的人正在进行一场争论。

    一个带银边眼镜的男人正和另一个人争执,争得面红耳赤,但是他们又争得很有规矩,不大吵大闹,只是不断贡献自己的观点。

    颜鹤径一面在旁边喝冷饮,一面听他们争论,听了一会儿,听出他们争论的主题是白先勇的《孽子》。

    银边眼镜对同性恋的群体很有意见,抨击了书里描写的许多同性恋的乱象,另一个人则书的文学涵养,还有书中的态度。

    颜鹤径默不作声听着,终于明白银框眼镜如何写出跳口中的垃圾畅销书。同时也想起了《孽子》这本书,他在很年轻的时候读过,具体情节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里面有个叫阿凤的人,结局悲惨。

    颜鹤径的那本《孽子》留在了老家,跳书屋有这本书,他临时又买了一本,坐在角落里,花了一下午的时间重温了一遍,读完其余人已经都走了,四周静悄悄,跳已经吃完晚饭了。

    颜鹤径的眼睛酸胀,视线变得更为模糊,他从窗边的座位起身,世界立即天旋地转。

    那些鸟儿在他们黑暗的王国里不停地转,游走在无尽的欲望中,不愿意找到一个归属,温暖和爱都让他们惊慌失措,他们为了什么呢?等待那个爱他的人?那阿凤为什么会死去?

    很奇妙的,颜鹤径想起了宗炀。他想宗炀也是那些鸟儿中的一员,一生注定要漂泊,他的心也不会为了谁而停留。

    颜鹤径无意地闯入这场旅途,作为一个旁观者,也可以和宗炀漂泊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