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晕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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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中午时,墙已刷了一半,云来点了他们家的炒面送到店里,颜鹤径围裙前溅满浅蓝的油漆点子,是家中的旧围裙,上面印满粉红色的Hello Kitty,由此颜鹤径不免收到几声嘲笑。

    他褪下手套,直接坐在铺在地面的报纸上,饿极似的开始吃饭。

    云来点了宗炀那一份,宗炀坐在颜鹤径身边,忽地将指腹从颜鹤径鬓边轻轻掠了过去,滑到了耳垂上。

    颜鹤径睁圆眼,下意识往后闪躲,筷子向前一伸,像是在挡,又觉察出他的反应过大,窘迫清嗓,缓和情绪问了句:“怎么了?”

    宗炀神色淡然,似并未将颜鹤径躲闪放入心中:“沾到油漆了。”

    颜鹤径:“那用手也擦不掉啊。”

    云来低头专心吃饭,并未看到先前一幕,热心讲解道:“用橄榄油能洗掉,颜哥,一会儿我帮你洗。”

    “不麻烦你。”宗炀道。

    没等颜鹤径开口,宗炀率先断然拒绝,这话十分冷场,宛如射来一只利箭,引来空气中隐形的骚动。

    “怎么叫麻烦云来了?”

    饶是云来反应迟钝,也感知到宗炀和颜鹤径间的不平和,随即惶惶不安,看颜鹤径一眼,奋力想要扭转话题:“哥,我和我舅好,明早天气好,我们一起出海捕鱼去。”

    颜鹤径戳着碗里的洋葱,闻言看了一眼云来,应道:“行啊。”

    “出海,我能一起去吗?”宗炀突然话,云来偷瞄一眼颜鹤径,没寻求到帮助,当下不知该怎样回应,有些为难。

    宗炀像察觉不到这种难堪,继续问:“不可以吗?我可以支付费用。”

    云来心下已有不妙的预感,支支吾吾答应:“宗炀你想来就来,以前我舅也载过几个游客出海。费用就不必了,你是颜哥的朋友嘛。”

    宗炀眯眼,弯起嘴角,无比真诚道:“谢谢你啊,云来。”

    颜鹤径没想到宗炀晕船。

    船刚出海没多久,宗炀脸色就泛上一层不正常的白,嘴唇也灰白,颜鹤径最早发现他的异状,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不然趁船没开远先回港,宗炀摆手不要,此后就默默蜷在甲板的躺椅上。

    等船驶入捕鱼的海域,宗炀终于支撑不住,寻了一根塑料袋,“哇”地一声吐出来,额上起汗,话也断断续续,颜鹤径先前只装镇定,一看宗炀这般痛苦,不禁严肃地开始发愁,锁紧眉心,蹲在宗炀椅子旁边,宗炀汗浸湿的手瞬间移了过来,抓牢了颜鹤径,想随时怕他跑掉。

    “你一直都晕船?”

    宗炀气息很不稳,垂着墨黑的长睫毛,不轻不重地回:“嗯。”

    “来海岛坐船时也晕了?”

    “没这么厉害。”

    颜鹤径有些失语,宗炀轻碰他的脸:“在关心我吗?”

    “这不明摆着是关心吗?”颜鹤径翻了个白眼。

    “怎么不像昨晚一样冷漠了呢?你是颜鹤径吗?”

    “我看你心情还挺好的。”

    云来舅舅从底下船舱出来,一张脸黑里发着红,无计可施道:“我们这儿没人晕船,所以也没备着药,要不你躺着尽力睡一觉。”

    宗炀攥着颜鹤径的衣角,头歪斜,上半身微微拱起,颜鹤径用毛巾给宗炀擦过汗,手掌贴在他额头上,劝:“你睡一觉,或许会好一点。”

    宗炀声:“颜鹤径,你现在好温柔,只有我难过的时候,你就好温柔。”

    宗炀的眼睛泛水光,是海面在他瞳孔中的投射。颜鹤径闭了闭眼,不知为谁而感到心酸。

    “闭眼休息一会儿吧,你胃里可没东西再吐了。”

    宗炀没能睡着,躺了二十分钟后就起身,悄悄踱步到颜鹤径和云来的身后,像个鬼魅似的无声响,再加之海水滚动,颜鹤径好一会儿没发现宗炀。

    感到身后有人影晃动,颜鹤径转身看去,问你怎么起来了,不难受了么?

    宗炀点点头,想往颜鹤径和云来中间站,但中间给他的缝隙太,只能遗憾放弃。

    颜鹤径仔细瞧瞧宗炀脸庞,的确恢复了几分血色。

    海上起了一阵轻风,吹来浓重的鱼腥味,微波连成的海面像幻化成一块软布,特别轻盈。

    宗炀向颜鹤径讨烟以恢复精神,颜鹤径今天恰巧忘记装烟,云来便:“我找我舅要。”

    他要来三支烟,一人一支发到手里,宗炀道了谢,蹲下来看颜鹤径脚边的水箱,里面一有一条胸鳍是淡黄色的鱼,不算特别大的一条。

    宗炀对鱼类知识匮乏,抬头问颜鹤径:“这是什么鱼?”

    “黑鯛。”

    宗炀又指水箱旁边圆柱状的塑料袋,装满一条条粉红色的条行物。

    “这又是什么,看起来很恶心。”

    “海泥鳅,做诱饵的。”颜鹤径一一解释,“你应该不喜欢吃鱼吧。”

    “还行,只要做出来没有鱼腥味的我都吃,不过我不吃鱼皮,鱼皮在嘴巴里很黏,还很腥。”宗炀皱眉,像回忆起了不美妙的口感。

    云来摇头:“鱼皮价值可有营养了!”

    宗炀道:“那我也不会吃的。”

    这时颜鹤径的鱼竿有响动,忙把烟塞进嘴里,用牙齿咬着,迅速往上收杆。云来不住嚷嚷,怎么你都钓来两条,我这儿还毫无响动,今天运气不顺啊。

    颜鹤径得意洋洋,收敛不住唇边的笑:“你舅我钓鱼技术跟他差不多呢,你再去修炼几年吧。”

    午餐是泡沫箱里装的面包和几个午餐肉罐头,还有啤酒,因为和冰袋搁在一起,拿出来时透着微凉。

    宗炀状态好了不少,不再头晕想吐,能往胃里塞点食物进去。

    只是正午日光强烈,晒得人疲乏困顿不已。颜鹤径架了一副墨镜,躺折叠椅上憩,觉得在海面上荡着的时光被拖得十分悠长,连梦境也拖泥带水,不肯演绎完。

    后来意识清醒,身体却如何不能动弹,面上似有轻纱抚过,颜鹤径心中恐慌,好像硬生生被重物压在原地。竭力挣扎时,颜鹤径被一道清凉的嗓音唤醒,他终于从泥潭中而出,宗炀揉揉他的眉心:“你做了什么梦?”

    颜鹤径一时没推开宗炀的手,仍在恍惚后怕。宗炀这张脸,让他产生了无以名状的安心感。

    瞧见云来的侧影,他才挡开宗炀,笑着回答:“差点没醒过来。”

    回程可谓满载而归,颜鹤径钓了几条大鱼,邀云来到他家吃饭,商量是做红烧鱼还是剁椒鱼头。

    宗炀精疲力竭,胃中依然不适,便不情愿地被颜鹤径逐上楼,宗炀带着鱼去厨房处理,云来此刻才有了同颜鹤径单独对话的机会。

    颜鹤径带着手套刮鱼鳞,一层一层鱼鳞下去,腥味扑鼻。

    “颜哥,宗炀不怎么喜欢我是因为喜欢你吧?”

    颜鹤径瞧云来一眼,没停手上的动作,:“你别乱猜了。”

    “我又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云来塌下腰,瞬间矮了半截,有些丧气,“他真人长得可真好。”

    云来借住在颜鹤径家中时,曾无意见到一张拍立得,那照片上颜鹤径搭着另一个男人的背,笑得灿烂,毫不拘束,另一个男人虽没有太大表情,眉眼却带笑。

    照片底部写了拍摄日期,还有两个字——颜、宗。

    那天宗炀刚进面馆,云来就认出他来了,他长了张叫人过目不忘的脸,眉眼突出夺目,云来只觉自己化成一颗的泥,想起当初颜鹤径委婉拒绝他,也并未赶走他,只是暗自同他疏离。

    有过这样的爱人,还能再看他人一眼吗?云来当时彻底放弃,卷了行李回海岛。

    “来,我和他已经过去了,也不会有未来,你不用把他的敌意放在心上,如果你不舒服,我替他道歉。”

    “我知道的,你不要代他道歉。”云来抿嘴唇,压低了声音。

    颜鹤径静静凝视云来几秒,想像从前那样揉揉他的头,奈何手里全是鱼的残片,只得叹息:“要是想谈恋爱的话,我给你介绍好不好?介绍一个一定对你好的。”

    半晌,云来才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