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骄纵的小哥儿28
栗子煜最近终于闲了下来, 有时还会迟到早退,同僚看到他这样反而都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自从这栗千弘来到他们工部, 几乎是一天一个点子, 让他们这个在各部中垫底了衙门都忙成了陀螺。
为什么工部在六部中是垫底的存在?这还要从各个部门的职能起。
吏部是六部之首, 向来有天官之,官员的贬谪晋升都在人家手里捏着呢。这样的部门自然是官场里大家首要讨好的对象。
户部管着的是国家的钱袋子, 皇帝找户部要钱都得有个正经名目。哪个部门若是得罪了户部,户部尚书都不用别的,只要来一波哭穷, 国库紧张你就没有办法, 受尊重也是理所当然的。
礼部工作环境是最舒服的,基本官员的日常生活就像养老似的。可“礼”处于中正之位,皇帝的登基大典若是没有礼部主持都名不正言不顺。
更何况人家兼管着学堂, 负责安排科举考试。遇到事儿拿着一大堆礼仪制度出晃悠一圈都够你喝一壶的。这个和“钱”“权”都沾边的部门大家也不敢得罪。
至于兵部和刑部,虽然上边还有枢密院、监察院压着,可毕竟维护着国体稳固,社会安定, 想好好活着还得靠人家呢,还不得好好供着?
再看看他们工部, 全国上下官方的土木水利工程是他们负责的, 同时还得兼职搞研发。出差公干, 去各个地方修建工程、勘探采矿更是家常便饭。实话, 这里提供的都是实实在在的技术岗,那可真是吃力不讨好。
举个例子, “京官大三级”的法古已有之, 可是这一点对他们工部并不适用。所以有点能耐的早就跳出去了, 剩下的都有一些什么人呢?
有得罪了人被排挤来的,有性子古板不擅与人交际的,还有一心一意搞研发的,再有就是蹦哒不动的。
可这种情况,自从栗千弘来了就不复存在了,这绝对不是夸张。他若是老老实实的忙御造坊的活计也就罢了。
让军械坊生产什么马蹄铁,他们也能理解,毕竟他还要在侯府讨饭吃,讨好下岳父大人也正常。
可是他还把手伸到了营缮清吏司,让他们去实验什么水泥技术。
让虞衡清吏司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一批新的标尺,非什么寸许不够精细,偏要精细到分、厘,甚至还建议铸造司提高冶炼技术,以免钱币流通日久,出现磨损生锈。
都水清吏司人家负责的是工程费用的估算以及后续造册,这和他总没什么关系了吧?可就是这样的部门也受到了波及。
上个月周照磨给栗主事报账,栗主事觉得账目查起来不便,就创设了一种新型的登记造册之法。这方法确实简便,有和周照磨相熟的便也学了去。
没多久冯尚书就知道了,之后就责成都水清吏司将开年以来的账目全部用新的方法进行誊抄登记。最近清吏司从上至下莫不是面目憔悴、满眼血丝,归根结底,这都是栗千弘造的孽呀!
可能有人会你们不满意可以不干!可这不是~这不是栗主事上头有人吗?听那在天牢等死的都被他捞出来挖矿去了,让他们拿鸡蛋碰石头,那不是找死嘛!
现在工部恨不得把这位祖宗供起来!栗主事消停下来好啊,他虽然消停了,可他出的主意,却让大家忙的不可开交,如若他什么时候再灵光一现,恐怕他们脚下踩着风火轮都忙不过来。
虽然栗主事太能折腾了点,不过有那细心的也发现,工部渐渐发生了变化,最直观的就是他们部门开始赚钱了,大家的钱袋子也丰盈不少。
这还要从之前的平板琉璃起,不过那些匠人强调他们新制的叫玻璃,还玻璃造价更低一些。
这些暂且不论,就御造坊的东西原本主要是供皇家使用和赏赐臣子的,很少外流,栗主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结果就是皇帝松口:若是产量有剩余,允许工部通过大梁商行对外销售。赚取的利润六成收归国库,剩余四成可作研发费用及激励之用。
栗千弘还要体现什么广告效应,直接在饕餮楼中用玻璃镶嵌装点柜子,那柜子临街摆着,来往行人都能清楚的看到柜子里的糕点形状、数量。
广告效果拉满之后,就有那上前询问的,当得知大梁商行售卖立马就有那家底富裕的过去询问,得知价格虽然不便宜,却也能够接受。但店里却负责安装,中途有破损也由商行负责。
大梁商行可是官家的,这就无形中增加了人们对它的信任,当下就有下了订单的。
其他各部一开始也并未将工部赚外块的事儿放在心上,可是他们都低估了大梁朝百姓、尤其是权贵对新奇事物的追捧程度,等到月底核算时,结果让人大吃一惊,仅玻璃这一项,月余就将工部众人一年的俸禄赚了出来。
结果就是户部钱尚书直接在朝堂上对他们冯尚书发难,认为银钱自然应该全部入账国库,应由他们户部负责。
钱尚书本想讲个策略,先提出全部由户部接管,再给工部留一成也就是了。
哪里想到冯尚书据理力争,分毫不让,大家都没想到一向与人为善的冯尚书竟然如此强势。
据魏侯描述,满朝文武都看着两位尚书大人口水战,若不是中间还隔着两位大人,怕是大出手都有可能。
皇帝看他们实在不像话,多次干预,可稍息片刻两人又会吵起来,总之让众人看的十分痛快。
想那钱尚书是名副其实的铁公鸡,什么时候都是紧捂着钱袋子,不让别人碰,谁要是想要户部出钱,就如割了他的肉一般,哪想到如今他也有把手往别人钱袋子里伸的时候呢?
栗子煜其实还挺佩服钱尚书的,主要是户部的活是真不好干!
大梁朝虽推翻了前朝,也做出了很多的改革,商人的地位也有所提高,但总体上还是以农为主,商人在普遍认识中仍处于最底层,国家税收的主要来源就是农业税和盐、铁,商税所占比例很。
现在的土地不允许私人买卖,如若想要卖掉田地,还需去官府登记,同时,买卖双方还要交一大笔钱,以此来遏制前朝屯田隐田之弊端,这种方法极大的降低了普通百姓被压迫的可能,同时也增加了国家的财政收入。
可即便如此,大梁朝去年全年的收入也不过才3200万贯,也就是三千二百万两白银,其中百分之七十都是农业税。
栗子煜最开始知道的时候也大吃一惊,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呆在京城,侯府主要的收入来源也是经商,他是真没想到商业大环境是如此低迷。
要知道他前世有个商业繁荣的封建王朝,年收入可是能达到一亿六千万两白银。
钱尚书既要预留出应急的款项,同时又要保证国家一年的财政开支,其中的困难和压力可想而知。
可就算如此,在皇帝惠及民生的时候他还是要咬着牙把那份儿银钱挤了出来,只这一点就值得别人敬佩,当看到能够丰盈国库的钱外流时那种心痛也可想而知。
不过理解归理解,栗子煜对冯尚书的做法却是极为赞同的,毕竟他如今在工部任职,而且未来大梁朝的经济繁荣就掌握在他们工部手中,先吃一波红利也在情理之中。
他只想,冯尚书不愧是他们老大,一旦出口就非同凡响!
只是栗子煜头天刚感慨完,第二天他就发现冯老大把他给卖了。
这天他再次迟到了,还没到衙门口就被一个穿长衫的随从拦住了去路,那个随从极为客气,先向他深深一揖,然后才道:“栗大人好,的是钱尚书跟前伺候的,如今过来是因为尚书大人想要请您到对面茶楼一叙,不知您可否有时间?”
栗子煜一听对方的名头就知道自己拒绝不得,再抬眼凝视对面的茶楼,正看到一个穿着官服的长者冲着他遥遥一举杯。
知道自己也躲不掉,栗子煜点头道:“荣幸之至!”
对于钱尚书请自己过去叙话的目的,栗子煜也能猜得出,不过在工作时间出去喝茶,这种滋味儿还真不错。因为钱尚书选的地方,栗子煜先就添了几分好感。
茶楼距此并不远,也就几步路的功夫,那随从一路将他引到了包厢门口。
栗子煜进门的时候,钱尚书也不拿大,极为亲近地把他迎了进去,见微知著,栗子煜实难想象这样一位官场老狐狸竟然能在朝堂上与冯尚书吵的不可开交。
“千弘啊!快坐快坐,上次和你见面还是侯府举办登科宴时,你这一入了官场也繁忙起来,竟是连个见面的机会也难得!”
“哪里的话!同在官场,您既是我的上官,又是我的长辈。常在府中听岳父提起您,是边关将士们能够安守边塞,离不开您的鼎力支持,对于您的为人,我是极为佩服的!”
只是见面的机锋就让钱尚书知道自己对面这位青年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心下暗叹:怪不得冯锡瑞老魏命好。这样一位生了玲珑心肝的人,怎么就被镇北侯府得了去!
两人一来一往间冯尚书就改了策略,对待栗子煜既有长辈对辈的关怀,同时也有对待同龄人时的尊重。
“千弘与我手谈一局如何?我们边下棋边。”
“固所愿尔!”栗子煜看到对方拿起了白子,明显想要让他,于是也不推辞,捏起一枚黑子就落了下去。
“我观世叔眉间隐有忧色,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不妨出来,侄不才,自忖也有几分聪明。”
和聪明人交道就是这点痛快,钱尚书约栗子煜出来也不是为了官腔的,想起老冯昨天的话——你揪着我也无甚用处,工部的钱早是被安排明白了的,若是匀给了户部,我这尚书也不用干了,想来能解你燃眉之急的人在侯府也未可知!留下这句话,对方就匆匆走了。
钱尚书沉吟片刻,落下一枚棋子,道:“我也不瞒你,仓促之间约你出来也是迫不得已。今年边关必有一场战事,此事你可知晓?”
“听岳父提到过。”
“那你可知道,去年国库收入几何?”
“略有耳闻!”
“哈哈,你这子!”钱尚书笑过之后,接着又叹了口气,道:“那你可知,今年修桥铺路和东州水患就将国库掏空一半?”
栗子煜将棋子落入棋盘,道:“侄不知!”他现在已经知道为什么钱尚书如此着急了。
只听对方接着道:“要兴兵作战,最少要准备三年的国库收入,才能走上战场。粮食运输耗费巨大,今年有了油炒面也只能减轻部分耗损而已。一场十万人,三个月的战事,其消耗的要超过一个富强国家年收入的一半,而我们大梁现如今还远远达不到那个水平,你懂我的意思吗?”
栗子煜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世叔可有想过,以我们大梁如今的税收分配占比,何时才能达到富强?”
“千弘直便是!”
“重农抑商,古已有之。我朝虽未明着抑商,可不扶持本身就是一种压。当权者所虑为何,我也有所猜测。可纵观历代王朝,文治武功鼎盛者有之,昏聩无能者有之,可无论统治者为人如何,这些朝代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王朝持续也不过三百余载。由此可见,“商”会动摇国之根本并不可信。”
栗子煜这番言论可以是极为大胆了,在这里他有一点没有,“商”不会动摇国之根本,但却会动摇统治阶级的根基。
商人既然可以用钱去购买商品,当然也可以用钱去购买武力,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容易。
不过这一点他虽然没有,钱尚书却不可能想不到。只是栗子煜前面的很清楚,既然前朝已经试验过重农抑商并不能使国祚长存,那我们为何不探索一条更好的路呢?至少能让老百姓过得更好一些。
钱尚书只是深深地看了栗子煜一眼,然后叹道:“此法虽好,却也有诸多弊端,更何况于眼下却是来不及的。”
“我这里倒有一个法子,世叔若是觉得可行,倒可以试试看。”
“世侄请。”
两人着关乎大梁朝改革的大事,手下却丝毫不乱,棋盘上的胶着渐渐分明。
“其一,我们可以在南城外修一排商铺,将现在在民间自发形成的集市固定为每月上旬、中旬、下旬各一次,商铺可以租给那些需要的商人,至于如何收税还需户部的各位大人集思广益。对那些周边的村民可以象征性的收几枚铜钱作为卫生费。”
钱尚书点点头,问道:“如何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来此贸易呢?”
“可以让龙虎营安排人手协助,维持治安。”
“此法对于庞大的军费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千弘可是另有妙策。”
栗子煜又落下一子接着道:“妙策不敢当,此法也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我们可借由集市吸引那些大商人的目光,尤其是粮商,当他们得知朝廷有意让商人押送粮草时,怕是没有一家能扛得住这诱惑。”
“千弘果然年少有为,此法确是一举两得!”
栗子煜又落下一子,钱尚书一看,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竟是成了平局。
只听栗子煜又道:“岂止一举两得,正所谓堵不如疏,国库能否丰盈,还需靠那些大商人努力经营,那些大商人银钱是不缺的,可是他们却缺一个改换门庭的机会。
届时朝廷可以对那些为国做出贡献的商户进行嘉奖。或是以纳税总数作为条件,或是修桥铺路,或是赈灾有功……至于具体的名目自可视情况而定。有那家中子弟出众者,不妨格外开恩,想来……”
余下的话,栗子煜虽然未,但钱尚书却早已心领神会。
等栗子煜从茶楼出来,半个上午已然过去,他正准备去衙门点个卯就回去,哪里想到又被人拦住了,而且这回拦住他的还是一个熟人。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