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煜每日在衙门里不忘摸鱼, 为自家未出世的宝贝疙瘩谋点私利，不过那些工匠能从栗主事手里接到活都还挺高兴的。

    大梁商行现在就摆着两样样品，来往的人都喜欢过来看个稀奇。

    今日开门, 就有远道而来的客商进来送货, 交割完毕后, 看到被伙计搬出来东西。

    “哟，杨掌柜,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那客商问身边的掌柜。

    “没见过吧！我活这么大岁数也是第一次见，这叫婴儿车，可以把那还不会走路的娃娃放到车里, 推着孩子到处溜达。”杨掌柜的声音里透着感慨和得意。

    接着又指向从后院过来的伙计：“还有更稀奇的呢！看到没, 他们抬着的叫蒙童脚踏车，等那娃娃会走会跑了，自己就能骑着走。听还有个幼儿学步车, 样品还没送过来。”

    那客商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婴儿车只能是有些巧思，可那脚踏车构造却着实复杂，感慨了句：“也不知何等样人才能想出这等物事来, 只不过……”

    杨掌柜看他脸色有些不赞同，于是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有些不务正业罢了。”

    等到那客商走后, 店里的伙计问杨掌柜：“二叔, 你怎么没向他推荐婴儿车和脚踏车？”

    这问话的伙计正是杨掌柜的本家侄子,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反问道：“五，你可觉得想出这东西的人不务正业？”

    “二叔, 这可是栗大人想出来的, 那位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这样大不敬的话，我是想都不敢想。”

    杨掌柜捻须而笑，问道：“那如果你不知道这是谁想出来的呢？”

    那伙计知道二叔这是有意考他，沉思片刻，回道：“二叔，我虽然没甚见识，可是也知道因为这东西咱们商行近来不知引得多少人过来参观驻足，每日结算都较以往盈利多些。至于又多了多少订单，我虽不大清楚，可见您近日以来开怀不少，想是十分可观。就咱们商行如今最热门的玻璃，听也是栗大人想出来的，别的暂且不论，至少让我们底下人的钱袋子都鼓了不少。”

    杨掌柜赞许的点点头道：“你年纪尚，能够想到这些已然不错，只是眼光还需再放的长远些，你只看这东西如今不过一尺有余，焉知他日里面不能坐下个成人呢？”

    此时，店内恰有人来，杨掌柜踱步过去，徒留那伙计在那沉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情景，脸上竟露出一种惊异来。

    栗子煜忙了一阵儿，本以为自己能闲下来，还有一个月自家媳妇就要生了，正想着要不要厚着脸皮去请个长假，哪里想到他这边刚盯着工匠把图纸上的婴幼儿用车制出来，那边就有大佬找上门来，这回还是大梁朝之主——皇帝陛下。

    来工部传唤的是梁总管，对于这位大梁朝的宫廷内相，栗子煜从不敢因身体残缺而轻视对方。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本身就不是个寻常人物，更何况皇帝对他极其的信任，他来到此间也从未听过关于梁总管半点不好的传闻。

    梁总管传答完圣上口谕之后，提出想要在工部各坊、监参观一番，栗子煜知道这定然是代天子巡查，当下也不废话，暂时充当了一回导游。

    首先参观的就是栗子煜所在的御造坊，御造坊虽然主要负责皇家器物的制造，但所涉方面极广。

    他们本身的工坊主要负责制造磨陶瓷器皿，以及各种珠宝配饰，如若要制造一柄宝剑或辇驾就需与器械坊共同完成，如若想要准备冠冕朝服，就要与织造坊、绣坊合作。

    也不知当初冯尚书把他安排到这里是无意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从御造坊出来，两人就去了器械坊，器械坊又分为不同的职能部门，军械监在东侧，便民司在西侧。

    到了这边栗子煜就看到了自己的老熟人刘洪铎，遂将他引荐给梁总管，刘洪铎虽然为人木讷了些，可也在官场中混迹多年，见过礼后就陪侍在旁。

    栗子煜坚守身为导游的本分，必是要让游客宾至如归的，所以有他在，整个参观过程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自然。

    刘洪铎在专业领域显得极为健谈，看到正在进行模具制造的马蹄铁，道：“现在虽然还没有切实的数据可供参考，但预计最低对马匹的折损能减少至少三成。”

    梁总管拿起其中的一个在手中掂了掂，感慨地道：“真想不到，就这么一个东西，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这就如我们脚底的鞋子一般，若是没有鞋子，我们定然是走不远的，若是遇到荆棘满布，还免不了要受伤，多做一层保护，十分必要。”

    “若论巧思，恐怕无人能及得上栗大人！”梁总管这句话可以是极高的评价了。

    栗子煜谦虚道：“拾人牙慧罢了。”

    刘洪铎十分的不赞成，“千弘勿要自谦，若这是拾人牙慧，那反曲弓又当如何？”

    “反曲弓可是正在改进的弓弩？”梁总管觉出不寻常，问道。

    “回大人，正是，这反曲弓也是栗大人所想，只是如今还在试验阶段，若能成功制成，假以时日必是冲锋利器。”刘洪铎现在已成功晋升为栗子煜的迷弟，虽然他实际年龄比栗子煜大了一轮有余。

    梁总管将目光投向了栗子煜，栗子煜也不知那弓弩现如今研制到了什么地步，于是又将目光投向了刘洪铎。

    刘洪度也不含糊，领着二人穿过工坊，通过军械监的后门，又走了一段路，来到另一处院落，院门外还有士兵把守，足见此地的重要，刘洪铎将一块令牌递给对方验证之后，三人才予放行。

    进入院内，又走了半刻钟，此时方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只看到院内有穿着官服的官员，也有穿着便服的普通工匠，他们俱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刘洪铎上前对着那正在交谈的二人了什么，然后那青袍官员和布衣老者就一起看向门口的方向。

    见到来人，二人赶忙上前行礼。

    那青袍官员名叫何勇，是另一位主事，布衣老者正是乔一山。

    两人看到栗子煜比看到梁总管还要激动几分。

    梁总管见此情景，面露揶揄，笑着看向栗子煜，栗子煜笑道：“总管大人见笑，我现在也算是工部的活招牌了！”完，转向另两人道：“走吧，让梁总管看看弓弩的进展。”

    几人穿过人群，到了一处靶场，此时场中正有人试验，何勇在一旁解释道：“按照栗大人的图纸，我们现在制了不同规格的雏形，现在正在试验哪种最为适宜。”

    何勇一一向众人介绍几种弓弩的情况，只见有的弧度长，有的弧度短，有的滑轮组多一些，有的少一些，材质也有所不同。

    “虽然现在这几种各有利弊，但无论哪种拿出来，都已经远远超过我们当前军中配备的弓弩。”到后来他的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梁总管随手拿起其中的一个端详片刻，想到刚才匠人操纵弓弩时的样子，抽出一支弩箭，上到卡槽中，然后将其沿着滑道后拉，卡在一处机括上，对准靶子轻轻扣动扳机，“咻”地一声，箭矢插入铠甲，带动整个靶子都晃了几晃，足见其力道。

    哪怕梁总管见多识广，此时也免不了面露惊异，何勇在一旁道：“总管大人所拿的这一支是此番试验中效果最好的，只是……”

    梁总管示意他继续下去。

    “只是此弩主体全部由精铁所制，制作不易，造价高昂！”

    梁总管点了点头，他刚刚试用过，知道其中的威力，这只弩也不过成年男子半臂大，结构复杂，用起来却十分省力。

    他沉思片刻道：“此事还需交由陛下定夺，将这把弩装起来。”

    这时，乔一山在一边壮着胆子了一句：“总管大人，这弩还未完工。”

    “哦？”

    “完整的弩，这下边还要加一个托臂，届时无论单手还是双手都能操作。”

    梁总管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它的样子，目露惊叹，道：“真乃匠心独运，那就完工后再呈给陛下吧！”

    梁总管此行主要就是为了替皇上看一看弓弩的进展，今日朝堂上，为了军费一事文武官员吵了半天，皇帝总得看看这钱花的值不值得。离开军械监，梁总管就直接带着栗子煜进了宫。

    要栗子煜和皇帝交道的机会还真不多，算上婚前也才两次，第二次还是冯尚书领他过去争取工部分成时。

    栗子煜晋见帝王后，看到书房内还有一稚儿正被架在学步车上蹒跚走路，宫中近些年并未有新生儿，栗子煜猜这应是皇家嫡长孙了。

    “将皇长孙殿下送回东宫”皇帝发话自有嬷嬷上来照办，梁总管亲自守在门外。

    等到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皇帝和声道：“爱卿请坐下话。”

    栗子煜坐下后，皇帝：“想栗爱卿如今到京城也不过才一年，先有补中益气丸，后有各式糕点，又有玻璃、马蹄铁等物”，接着指向书房一侧道：“这蒙童脚踏车更是巧夺天工，我大梁朝能够得此良臣实乃上天眷顾，爱卿实话告诉我：汝可是有宿慧之人！”

    栗子煜前面还觉得心里毛毛的，想着这皇帝莫不是在憋什么大招，没想到也是个善于脑补的，于是从善如流道：“宿慧谈不上，我并没有前世的记忆，只是偶尔脑中会迸发出一些怪诞的想法，初时一心读书也并未在意，现下有了时间，实践后发现有些确实能够收到奇效。”

    梁帝听闻这话，心下稍稍一定，接着道：“朕幼时读史，每百年必有一天纵之才出世——或为人主播乱反正，或为文圣教化万民，或为武神力定乾坤……想来爱卿于造物方面极有天分，初见你时的那番言论，实是振聋发聩，爱卿若有什么想法，尽可试验一番，有生之年，若能得见爱卿所的太平盛世，才不枉苍天授命。”

    梁帝真可称得上是仁德之君了，作为大梁朝的掌舵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对于这样的人，栗子煜也是极为敬佩的。

    看着他面部掩不住的疲惫，有心提点两句，于是道：“古来器械发展，莫不是经过多方试验，仅凭一己之力就想要推进改革也只不过是妄念罢了。

    千弘深恐自己力有不逮，是以有了想法之后便会召集手下工匠共同商讨，彼此取长补短，自有那伶俐的能够将我想要的制出来。”

    栗子煜着就走到了脚踏车旁，道：“只这蒙童车，完工后单手即可提起，可是在制造过程中却需十数人参与。正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古来圣贤多寂寞，我却并不想做那圣贤，只想守着家人，多活些时日，好一睹我大梁朝的盛世繁华。”

    梁帝隐隐听出了栗子煜话中的意思，道：“世人皆羡富家翁的悠闲，可又有几人真的能做富家翁呢！辛苦下的家业总担心后代儿孙不争气，无法守住，这也是人之常情。”

    栗子煜心下思量：这皇帝也够直接的，于是干脆的：“可若一辈子奔波劳碌，那人生岂不是少了一点滋味？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人生须臾百年而已。如今我儿虽未出世，可我平日起思坐卧也不免为他多想几分，这是我为人父的本分。待我年老之际，便是他奉我之时，那也是他为人子应尽之义。”

    ……

    栗子煜文绉绉的和梁帝鬼扯了两个时辰，终于被放出了宫门，他本身就没有什么阶级意识，同时又有意试探对方的底线，却不想谈话中几次僭越，梁帝非但没有斥责，反而还多了几分赞赏，偶尔还有求教之意，栗子煜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回府时刚好看到在前面走着的魏侯，灵光一现，于是跑着过去，扒着魏侯的肩膀问道：“岳父，您跟皇上我什么了？”

    魏侯将他不安分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去，先斥了一句：“规矩着点！”看着儿婿嬉皮笑脸的样子，这才无奈的接着道：“没什么呀，昨日上书房议事，他们几个也不知怎么提到了你头上，将你好一顿夸赞，我就开玩笑的我家那儿婿莫不是神仙下凡，到哪都是香饽饽？！”

    “怪不得！”栗子煜知道这个世界的人还是极为敬畏神灵的。

    “怪不得什么？”

    “皇上我是有宿慧之人。”

    魏侯听到这话，担心自家儿婿不靠谱，忙追问道：“你没什么不该的吧？”

    “放心吧，岳父，我就是借机给自己告了个假。”

    魏侯诧异道：“告假！告什么假？”

    “陪产假呀！”

    魏侯停住脚步问道：“我若没记错，乐乐生产还得月余吧！”

    “岳父大人记性甚好。”

    魏侯看着自家儿婿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想什么，最后还是闭了嘴：行吧！一个六品官能把假请到皇上面前，还是离谱的陪产假，这也真是古往今来头一份了！

    栗子煜看着岳父一脸的复杂唏嘘，也觉得自己这回是有点过分了，于是又补了一句：“岳父大人请放心，公务我还是放在心里的，早晚去点个卯，瞧一瞧的时间也是有的。”

    魏侯只是摆了摆手。

    栗子煜麻溜地回无忧苑了。

    魏侯看着那远去的透着几分欢快的背影，心下暗道：就这货要是神仙下凡，那天宫估摸着得是个大戏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