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象牙塔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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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阳化乡到灵山县的这段路走的虽然是国道, 可也不过是简易公路,是用石油工业的副产品渣油铺成的。因为灵山县多山多雨的特点,为了防止车辆侧滑, 其中还掺杂了砾石, 效果和沥青公路相差无几。

    只是道路时宽时窄, 高低起伏,在这样的路上开车就很考验司机师傅的驾驶水平了, 好在现在能开大车的都是技术大拿,有一处弯道一侧的车轮都已经悬在公路外了,可车上的乘客们仍然是该、该笑笑, 显见的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栗子煜本来正跟向明洲着话, 然后就看到他眼睛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直,声音也越来越,一看就知道是被车子给晃迷糊了。

    栗子煜把身子往下移了移, 然后将向明洲揽在自己胸前,让他靠着自己睡。

    向明洲确实也困了,靠着熟悉的胸膛,很快呼吸就平稳下来。

    邻座的一个大娘看到, 问了一句:“你兄弟啊,感情可真好!”

    栗子煜点了点头, “早上起得太早, 他身体不太好, 有些犯困。”

    “哦, 听你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她刚上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两个伙子,都是清清瘦瘦的模样, 看着就清爽, 关键长得是真好, 尤其是个子矮一些的那个,看起来就乖,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这样的孩子。

    “恩,我们是下乡的知青。”栗子煜想到媳妇的咬字习惯,笑了一下,因为自在国外长大,虽然岳父岳母从未忽略过对媳妇进行国学教育,可是话习惯却不是那么容易改的,向明洲有些字音咬的特别重,平平常常话也像较真儿似的,好玩儿得紧。

    大娘瞄了一眼他腕上戴的手表,看着就不便宜,“知青啊!那怪不得。”接着问道:“你们去县里是买东西吧!”

    栗子煜点了下头,“您怎么猜出来的?”

    “哎呀,这还用猜嘛!咱们这一车人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去买东西的。”她这句话一出,周围人也都纷纷应和,交流着彼此要买的东西和最近的物价。两人又随意地了几句也就停了下来,大娘是个健谈的人,又和别人聊了起来。

    栗子煜从他们的话里听到张瘸子和桂花巷被反复提到了几次,知道那儿应该就是一个私下里的交易点儿了。得到了有用的信息,栗子煜蹭了蹭靠在身前的脑袋瓜儿,也闭上了眼睛。

    客车晃晃悠悠地行驶了两个多时才到了地方,下车时司机提醒道:“三点十分准时发车,可别误了时辰,过时不候啊!”

    “过了时辰就要睡大街喽!”

    “师傅放心吧!都知道呢!”

    “这哪儿算得准时间呢,看来得早点儿回来。”

    “工商大厦上面有个大钟,显眼的很咧,看着点儿就是了,谁让就这一趟车呢!”

    ……

    大家七嘴八舌地着话,汇入了各个方向。

    栗子煜将东西全部拿好,看着还有些困顿的向明洲,知道他这是睡多了,一会儿缓过神来也就好了,看看时间都已经十一点了,下车他们就直奔国营饭店去。

    车站附近也是县里的商业中心,人流量相对来大一些,路口还有红绿灯,上面是一个交警岗亭,距离地面得有三米多,交警坐在上面执勤,负责操控红绿灯的转换,没错,就是这么人工智能。

    栗子煜第一次看到,还觉得挺稀奇的。

    和平饭店就在车站附近,正对着的是友谊宾馆,很好找。

    他们来的刚刚好,现在什么都是供于求,饭店也不例外,要是再晚一个时估计就没什么可吃的了。

    菜品都是一个个仿古的木牌,钻了孔挂在墙壁上,栗子煜看着菜单上今日供应的菜色,问向明洲的意见,向明洲摇了摇头,栗子煜也就自己拿主意了。

    难得出来一回,自然要多吃点儿,栗子煜点了红烧排骨、清蒸鱼、炒时蔬、莼菜汤,又要了两碗米饭,对于两个人来真的是十分丰盛了。

    服务员许是看着他们气度不凡,服务态度倒是不错,还提醒道:“师傅出锅后可是不能退的。”

    栗子煜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这个时候都是先付账,服务员看着他随手就拿出了一把钱票,估计他们家境富裕,也就不再多,三两下把需要的钱票算了出来。

    最后这一顿饭用了二两饭票、一斤肉票、一斤菜票,外加两块八毛钱,可以是非常便宜了。

    尽管如此,可这顿饭对于此时的很多人来却非常的奢侈。因为这个时候工资非常低,物价也普遍偏低,一个馒头五分钱,一斤肉八毛,时令蔬菜两分钱左右能买一斤。与此相对的,工业产品价格昂贵,他们家那辆自行车要一百七,其实花钱还是其次,关键是不论买什么都需要票。

    就下馆子,城里人还好,农民拿着钱都不一定能吃得到,因为农民是没有粮票的。谁要是能下一次馆子,那可是值得吹嘘的大事儿。

    更何况栗子煜拿出来的还都是全国通用的粮票,这就更不一般了。那服务员还以为他们是外地来办事儿的,不过也没有热情多少,毕竟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可不是一般的工作,他们每天见的人多了。

    栗子煜可不知道只是点个餐的工夫也有人在他们身上找优越感,他拿好号牌和媳妇找到位置坐下。

    因为饭店里的人并不多,等了没一会儿饭菜就陆续上了桌儿,栗子煜先给两人都盛了一碗莼菜汤,莼菜汤里还放了熟火腿、鸡蛋等,汤汁是高汤熬制的,鲜嫩润滑,汤纯味美,十分可口。

    不得不,这个年代能在国营饭店掌勺的都不一般,是真正的大师傅,随便弄个汤都好吃的不得了。

    向明洲喝了两碗才停下,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莼菜嫩滑的口感,刚好清蒸鱼也端了上来,栗子煜给他夹了一块放到碟子里,“尝尝看,这是武昌鱼,没有刺的,可以放心吃。”

    两个人的餐桌礼仪都很好,动作优雅得体,碗筷相碰几乎没有声音,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在一众客人中也是亮眼的很,愣是吃出了外汇饭店的架势来。周围的客人看他们吃的享受,也不由得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后进来的客人虽不明所以,可也受到这种奇异氛围的影响,和平饭店少有的出现了客人细品慢尝的一幕,做菜的大师傅一高兴,就给两个伙子做了一份甜点,这可是他自掏腰包,至少服务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送餐过来时还又特意量了两人两眼。

    栗子煜和向明洲也有些诧异,问服务员,服务员也只“宋师傅送你们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可能是看你们合眼缘吧!”

    两人万没想到只是正常的吃个饭都还能有福利,得到这样的意外之喜也很开心就是了,离开的时候,他们还特意去跟大师傅道了谢,“您若是什么时候身体不舒服可以去阳化乡的石丘坝找我,我医术很不错的”,栗子煜看着面容和善的大师傅道。

    宋师傅看他年纪轻轻,想来医术再好又能高到哪儿去,听了这话也只以为是客气,点了点头,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可却不知道,就是一时心情好随手做的一道菜就为自己结了善缘。

    离开了和平饭店,走了大概十分钟就到了新华书店,向明洲从栗子煜的包里掏出了十块钱,就要往书店里钻,栗子煜长臂一伸又把他捞了回来,问道:“真不跟我一起去啊!”

    向明洲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以前他去过一趟供销社,就一趟,可那时的情形仍历历在目。

    供销社里面都能挤死人,买东西和仗一样,他才不要去,他定主意就在书店里泡着,反正栗子煜一个人也能搞定,他就不去添乱了。

    栗子煜看他一脸的抵触,知道他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也就不再难为他,只是:“书本都贵,十块钱未必够,你看到喜欢的先记下来,一会儿我回来再一起付账,知道吗?”

    “我又不是孩子,你不用担心的。”话是这样,可他对栗子煜的关心却受用得很。

    栗子煜觉得自己有病,他特喜欢媳妇口是心非的模样,当然,大胆表明自己心意的样子也很令他着迷,害羞的时候也挺诱人……

    好吧!只要是这个人他就喜欢,什么样子都喜欢。

    他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句歌词:喜欢你,没道理。

    向明洲看着眼前的青年,对方的眼睛深情又深邃,只一眼心跳就漏了半拍儿,他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看了看,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看入眼,对方刚刚的模样仍映在他的眼底,“那什么,我,我进去了。”着就头也不回地进了书店的大门。

    栗子煜看着向明洲落荒而逃的背影,哑然失笑,他们都已经在一起了啊!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不过,这副样子还真是惹人怜爱呢!

    ……

    灵山县是个县城,以车站为中心,二十分钟的脚程内几乎囊括了所有的便民场所,或者,这是这个年代大多数商圈儿的分布特色。

    此时红色海洋中最凶猛的浪潮已然过去,虽然各处仍然张贴着标语,可是武斗已经再不多见,社会生产生活慢慢恢复着表面的秩序,但运动带来的思想冲击已然烙印在了人们的思维中。

    这种烙印十分矛盾,表现在外的就是保守又激进,一旦触发了那根敏感的神经就会忽然炸开,所以在逐渐平稳的生活中偶尔还会爆出几件大新闻,但总体上仍然是好的,至少眼前所见和记忆中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栗子煜拦住了一位中年男子,“大哥,麻烦问一下,药店怎么走?”

    这个时候的人都十分热情,“你就顺着这条路往前走,走到第二个路口右转第三家就是了。”那个人详细地明了药店的方向。

    栗子煜道了谢,循着方位找了过去。

    现在的药店全部都是国营,和商场饭店不同,这里的人十分热情,药店里还有在这当值的门诊医生。

    只是药品属于珍贵的资源,不是能随便买的,有钱遇到限购也没辙,想买整瓶儿的是做梦,都是按片卖,栗子煜没办法,拣着允许买的一样买了些。

    店员的手脚十分麻利,用纸将他需要的药包好,又在上面写了药品的名称及用量,土霉素10片,痢特灵20粒,扑热息痛10片,咳喘感冒片10片,再想买别的,对不起,不允许。

    栗子煜没了办法,是他想的太理所当然了,他还是让系统去交易吧,想来九会很高兴。

    中药倒是没那么多限制,可名贵一点儿的是不用想了,普通的草药大多都是本地收上来的,他们后山上都有,还不如自己炮制呢!栗子煜也就意思意思地买了两包装个样子。

    本来他还想买个体温计、听诊器啥的,那个坐诊医生听他询问有些奇怪:“这些都是医疗器械,是需要申请的,你要这些干什么?”

    “我也学过医,现在插队的地方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就想着开个卫生所。”

    “那得你们乡里报告,县卫生院批准后才可以的,伙子可别莽干啊,要不然是会给自己惹麻烦的。”那个医生好心地劝道。

    栗子煜:“我知道,已经跟村长提过了,这不是还没批准吗,我就想着先准备起来。”

    “不用着急的,政府在基层医疗方面很重视,到时候考核过关审批很快的,批准之后可以申请一部分,不用自己花钱买,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应对考试。”这个医生对于要投身医疗的栗子煜很热心,“对了,你是学中医还是西医?”

    “中医,西医也会一些。”

    医生面露惊讶,他看栗子煜这么年轻,以为他是学西医的,毕竟这些年破四旧,中医一路衰败,没有人家会让孩子去学,他看眼前的年轻人年纪也不大,学中医的话估计是家学渊源,也只有这样才得通。

    栗子煜自然明白医生为什么惊讶,现在中医明显没落了,等到改革开放后,西学渐进,国学隐退,那时候中医才是真的开始断了层,后来明面上开始重视中医、弘扬中医,甚至挖掘中医的真正价值,可是这种损伤是永久性的,再难痊愈。

    即便是后世开始重新复兴,可那时候高科技已经替换了传统中医的精髓,隐藏在民间的那一批老中医去世后,通过医学院批量培训出来的那批持证上岗的新生代已经带了西化的影子,市场经济左右着他们的思想,到底失去了那种雅致的味道和悬壶济世的境界。

    离开了药店,栗子煜的心情有些沉重,他并没有多么崇高的思想,可是做人总会有些追求,在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自然是媳妇,可除此之外,他还要有立世之本。

    刚来这个世界时,他只想着把中医当做一种谋生的手段,可是现在他的心里却有一个念头在疯狂滋长:他希望中医的传承不要断!

    从神农氏尝百草至今,中医传承了几千年,若是因为十年的错误就此没落,实在是太过可惜,多少疑难杂症再先进的仪器都查不出来,可经年的老中医只要一搭手腕就能够辨析病理,对症下药。

    汤剂、刮痧、火罐儿、针灸、药浴熏蒸,或是手到病除,或是经年调养,不一而足。它跨越了时间的长河,也一样能跨越思想的鸿沟。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