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煜到的时候, 向明洲正在给学生上课，因为教的是美术，一周也就两节课, 倒是不累, 而且不管是什么年代, 音体美在孩子中间都十分地受欢迎。

    栗子煜最开始还担心山里的孩子皮，他媳妇又面嫩, 怕是压不住那帮狼崽子，可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就向明洲那气质，放在石丘坝, 妥妥的高岭之花, 能够得到他的一句夸奖那些学生都能吹嘘个十天半个月，哪里敢在他面前造次！更何况这朵高岭之花还很有亲和力，整个石丘坝学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看到出现在窗外的人, 向明洲十分地高兴，他无声地对栗子煜：“等我！”

    栗子煜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不用管自己。看到向明洲继续上课, 他就往校长办公室走去。

    结果刚走到办公区，他就听到了一阵悲泣声, 紧接着是一个粗犷的男声：“哭什么哭, 谁家的女娃十六了还在学校待着, 家里也已经给你找好了婆家, 你乖乖地跟我回去。”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孙梦家长, 孩子知道上进是好事儿, 你这样做是阻止孙梦同学追求进步, 是落后的！”

    栗子煜听出来话的这位叫王秋月，是高年组的班主任，是个十分认真负责的人，就是工作工作经验不足，为人还不大懂得变通，这样的话对于名字都不一定会写的农民来就是对牛弹琴。

    果然，那个家长没有听进去，“什么进步落后的，我只知道女娃子到了年纪就要找婆家，要不然都像你似的想嫁人都没人要！”

    王老师也才二十出头，因为他这句话脸色有些抑制不住地涨红，“你，我在和你正事儿，你往我身上扯什么，而且孙梦现在还没有到能领证结婚的年龄，现在你要是把她嫁出去你就犯法了知道吗？”

    其他的两位老师也跟着劝，“多识几个字总是好的。”

    “做家长的总得为孩子多考虑考虑。”

    ……

    孙强压根不在乎他们的那些。“这十里八乡的大姑娘这个年龄嫁出去的有多少，恐怕让你把脚趾头放到一起数你都数不过来，大家这么些年都是这么做的，我也没看到派出所的人下来管过，我就是为了她好才赶紧给她找个婆家，还有你的结婚证，我和我媳妇也没有，这么多年不也一样过了？”

    孙强完这句话就拉着孙梦往外走，王老师拦都拦不住，栗子煜其实并不想管别人家的家务事儿，可是他所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看着一个未成年就这么被家里人拉着去嫁人，既然碰上了，他总不能装作没看见。

    看到拦在眼前的男人，孙强一愣，他想要绕过去，发现对方根本就不让自己过，“栗大夫，你这啥意思？”

    “你认识我啊！”栗子煜看他不是本村人还有些意外。

    “那咋不认识呢，咱这片儿就你一个大夫，我家子还在你那卫生所领过糖豆呢！哎呦，别还真挺管用的。”孙强对栗子煜还是很有好感的。

    栗子煜看他停了下来，就接着话茬：“大哥是姓孙吧，你是哪里人啊，家里的子今年几岁了”

    “我是葛家坝的，子今年十二岁了。”提起家里的子孙强脸上也带了些笑模样。

    栗子煜：“十二了？那可不了，来念书没？”

    “没有，那子不爱来，我看他也能顶个大人用了，不来也好，正好还能多挣几个工分。”孙强的随意，不过栗子煜也知道这种情况在这边确实也很常见，扫清文盲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时候向明洲也下课回来了，看着几个人堵在办公室门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秋月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神色有些焦急不安。

    向明洲轻声地了句：“交给我吧！”王秋月这才松了一口气。

    自开学以来，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见，现在的家长对于孩子念书也不是那么上心，主要是这几年学校运转都出了问题，学生的教育出现了断层，家长也觉得无所谓，尤其是石丘坝以外的生源，如果家长铁了心地不让孩子念书，真的是很难把他们留下来。

    不过尽管如此，向明洲还是要尽己所能地规劝，只希望通过自己的一点努力，能让尚且稚嫩的学生能有机会走上一条不一样的路。

    “这位家长，不知道怎么称呼？”向明洲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可是缺绝不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一般人站在他的面前只会自惭形秽。

    别看孙强刚才和王老师话时硬气得很，可是给向明洲回话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我叫孙强。”

    向明洲现在和本地人的交道多了，也渐渐地摸出了门道来，看到他的反应就知道有戏。他斟酌了一下，道：“孙大哥，我一看你的面相就知道你是个责任心强的，刚才听王老师一就更是对你感到佩服，咱们山里人也不讲究个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年龄到了给他们能娶到媳妇，找个好婆家这就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心力。”

    孙强让他一句大哥叫着，心里就已经是十分舒坦，再听他后面的话更是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要还是向校长你有见识，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我也不图梦以后有多感激我，可是这姑娘大了哪有不成家的，她就偏偏背着我们跑这大老远的来上学，你看看这满校园里哪还有比她年纪更大的女娃子！”

    向明洲看了孙梦一眼，“孙梦是自己报的名啊！”

    “可不嘛！这丫头主意正着呢，从她娘的钱匣子里摸了五毛钱就过来了，谁都没。”孙强到这还瞪了孙梦一眼。

    孙梦听她爹把自己偷钱的事儿抖搂出来，周围的老师又都看着她，面上瞬间没了血色，头也埋的低低的。她的班主任见状，在她的背脊上轻轻抚了抚，做着无声的安慰。

    “那这都有两个来月了，怎么这个时候才找过来呀！”向明洲脸上写满了好奇。

    栗子煜在旁边看着媳妇的表演，只觉得意外又骄傲，他自然知道媳妇耐着性子和这个家长话不会是真的为了闲话家常，可他也不知道向明洲最后会用什么样的办法劝的对方同意。

    孙强：“这不是看她对学校好奇嘛！就想着反正钱也交了，她那时候又已经订了亲，以后就是想再上学也没机会了，索性就让她上个新鲜吧！”

    这话时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孙梦闻言猛地抬起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还以为她爹是今天才发现的，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向明洲：“孙梦，你看你爹对你多好，这么好的父亲别人着灯笼也不一定能遇到，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就应该直接和家里人，你爹对你这么好，能不为你做主吗？”

    “爹，我，我……”孙梦想要什么，可是却又不知道从何起，自她大了以后，爹娘挂在嘴边的就是给她挑个什么样的婆家，她已经很久没和他们过心里话了。

    向明洲也看出了孙梦的拘谨，国内的人在感情上都内敛，一般都只会把话憋在心里，可没几个像煜哥那样奔放的，“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也能猜得到你爹给你找的婆家应该不错，趁着大家都在，咱们就把话开了，你为什么不想嫁人，跑这来读书？你要的在理，我想孙大哥也不会不顾及孩子的想法，是吧？”最后的这句却是对着孙强的了。

    孙强在几人的注视下，还没反应过来究竟问的是什么就点了头。然后他就看到闺女脸上忽然迸发的喜悦。

    “我没有不想嫁人，我就是不想这么早就嫁人，我听村里人乡里有个纺织厂招女工，识字的优先录取，一个月能有十二块，我就想着认些字到时候去试试，也好，也好贴补些家用。”孙梦话的时候一直看着父亲，眼里盛满了渴望。

    “孙大哥，你这姑娘可没白养，这是想自己能挣钱了好孝敬你们呢，领袖也过妇女能顶半边天，可真有这觉悟的还是少得很，到底还是你这当父亲的教得好。”向明洲话的真挚的很，脸上也是写满了赞叹。

    孙强让向明洲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上的笑这时是压也压不住，“这真是大城市里出来的读过书的人才有见识呢，我家孙梦在葛洲坝就没有不夸的，从去年开始媒人把门槛儿都要踏破了，我和她娘千挑万选才给她选中的现在的这个。”

    向明洲点头表示同意，“这就是了，我要是没读过书也没有这样的见识，看你家孙梦也不是个心里没成算的，不如就让她试一试，这孩子这么争气，又有你这样的父亲做榜样，不得你们家真会出个工人呢，到时候她嫁到了婆家，对方也能再高看一眼！”

    孙强有些被动了，到底他就一儿一女，孙梦还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不疼爱是假的，而且这边的女娃子都金贵，他一时间还真有些犹豫了，“可是她婆家那头还等着娶她过门呢，要不然我也不能这个时候过来。”

    向明洲看了栗子煜一眼，栗子煜秒懂，“孙大哥，这女孩子太早结婚对身体不好，尤其是早早结婚又早早生孩子的更是这样，身量还没长成呢！自家的孩子自家疼，什么时候结婚还不得你这当爹的点头了那边才能操办！”

    其他几个老师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七嘴八舌地就劝了起来。

    “对对对，村里的刘大姐就是结婚生孩子太早了，看着比同龄人老了十岁不止。”

    “还有李三他媳妇，难产死了，好像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太可惜了。”

    ……

    听到几个老师的话，孙梦鼓起勇气对孙强：“爸，你就让我念书吧，一年就行，等回去我亲自去和大川哥，他会同意的。”

    孙强看了看周围的几个老师，还有看着自己的向校长，最后，在闺女满含期待的目光下还是点了头。只不过对于闺女的提议他却是不赞同的，“哪能让你个姑娘家去，你到时候就在家里老实待着，不许再自己随便拿主意。”训完了闺女，孙强又有些发愁，嘴里嘀咕着：“这事儿整的，咋和人家啊！”

    栗子煜看他确实发愁，就提点道：“国家法律规定的结婚年龄为男二十岁，女十八岁，这女孩子结婚太早对身体不好，男的也一样，懂吧！”栗子煜这话的时候还暗示性地看了对方一眼，孙强同为男人的觉悟瞬间秒懂。

    虽然栗子煜最后一句已经尽量压低了音量，可向明洲就站在一旁，听的是一声二楚，心下一阵无语，他觉得栗子煜最近可能是让那些病人摧残到了，整个人的脑回路都不大对劲。

    栗子煜压根儿没注意到向明洲的眼神，还在继续为孙强科普，“而且父母年龄太孕育的下一代生病的概率会更大一些，男方着急娶媳妇应该也是家里长辈想要早点儿抱孙子，要是最后那什么反而不美，你对吧！”

    孙强听的频频点头。

    等到孙家父女走后，向明洲看着仅有的几名老师：“都散了吧！各班让学生扫完卫生，关好门窗再走！”

    等到向明洲吩咐完，回头就看到栗子煜正含笑地看着他，“怎么了嘛！”

    栗子煜含笑鼓起掌来：“洲洲可真厉害！”

    向明洲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得到爱人的肯定，他心里是十分喜悦的，“其实，也不是每次都能劝得动，到底，孙强还是个疼孩子的，要是遇到个混不吝，再多也都是白费口舌。”

    “话不能这么，要不是你话时讲究方法策略，估计孙强是不会同意的。”栗子煜看到的情况远比向明洲还多些，知道孙强最开始是真的想要把女儿从学校带走，再也不准备让她来学校了，“你怎么想到这样的方法的。”栗子煜对这点是真的很好奇，毕竟向明洲的性格摆在那呢，能够用这样迂回的方式解决问题是他没有想到的。

    提到这个，向明洲看向栗子煜的眼里带着微光，抿嘴笑道：“煜哥，我是和你学的啊！”

    栗子煜：……

    “自从上次的事儿后，我就觉得有时候话不能太实事求是了，如果能够更好地达成目的，我们也可以用下春秋笔法，这样大家可能都更容易接受，然后我在和人沟通的时候就试了一下，还挺好用的。”向明洲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栗子煜。

    栗子煜在这一瞬间有些能够体会养成的快乐了，虽然他没有着意引导，可是向明洲确实是受了他的影响，他将两人相处时的经历内化成了生活的智慧。

    当然，栗子煜也在潜移默化间被对方影响着，最明显的就是他现在的审美水平直线上升，对着一幅画也能出个一二三来，还会花些心思来布置他们的家，这对于以务实为主的他来真的是个不的变化。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沾染了对方的模样。

    “洲洲，你听过夫妻相吗？”

    “听过啊！问这个干嘛？”

    “我是想着，咱们现在话的方式在向对方靠拢，生活习惯也再慢慢同步，会不会十几二十年后，我们的面貌也会变得越来越像。”

    向明洲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也不知道是喜悦多一些，还是幻灭多一些。

    栗子煜看着媳妇脸上的表情，笑了。他的爱人，还真是可爱呢！

    此时的校园已经人去楼空，在寂静的走廊里，有两个颀长的身影拥抱在一起，他们克制地亲吻着彼此，就像是弥补着青葱岁月的爱恋。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