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个回眸,便会发现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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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生公子也是来这儿的么?”谢相迎问了一句。

    莲生轻轻点了点头, 没话。

    “来弹琵琶,还是吹箫?”

    谢相迎问了一句,却并不想得到什么回答。想起那日在裕华池, 凌琅原本想召见的就是莲生吧, 怪不那样急不可耐, 确实是个妙人。

    难怪沈为川要出“不能生”这样话,莲生确实不能生。一连数日不见客人, 原来是有了贵客。

    唇角带了几分并不真心的笑意,谢相迎看了莲生一眼,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孙良玉。

    或许回来的不是时候。

    大门口可以看到西偏殿的灯火, 红玉在等他回去。

    谢相迎抬了抬手, 算是为别分个招呼。一转身脚下踩到衣带,脸朝下重重摔在地上。

    眼前有些发黑,原本想潇洒离去的人, 一时间觉得自己十分丢人。

    谢相迎正要起身,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将人拉了起来。

    “陛下。”

    莲生唤了一句,下一刻跪在了地上。

    “你……”似乎有话要, 凌琅将谢相迎身上的雪拍了拍问道,“去哪儿了, 回来的这样晚。”

    “督查院, 太医院。”

    谢相迎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收进宽大的袖子里, 正要离开,蓦地被凌琅紧紧抓住胳膊。

    “带他下去。”凌琅道了一声, 孙良玉带着莲生往东偏殿去。

    一直到院子里只剩下二人, 凌琅才问道:“, 查到了什么?”

    “你不是要听曲儿去吗?还什么督查院。”

    “你要是想听,我让他过来。”

    “别糟践人了,给咱们两个人弹曲儿算怎么回事儿。”谢相迎白了凌琅一眼,他可没功夫听男人弹曲子。

    谢相迎不大高兴,凌琅唇角的消息却愈发浓郁,只拉了人往正殿去。

    谢相迎没有凌琅力气大,等挣扎开的时候,已经被凌琅堵在了榻上。

    从搬来通幽殿,有一半的话都是在榻上的,他上元节许的愿是在自己床上睡大觉,可不是到凌琅榻上聊天。

    “你做什么?”谢相迎蹙着眉问他。

    凌琅认真道:“你方才那一下撞到了,若是不上药,明日身上一准儿要发青。”

    凌琅从一旁的桌上拿了药放在榻上。

    谢相迎一把拿过药,道:“我回西偏殿,让红玉帮我上药。”

    “红玉是个姑娘,不合适。”凌琅道了一句。

    谢相迎思量片刻,还是坐了回来。

    “我自个儿上。”

    谢相迎把外袍解了,将裤腿慢慢卷到膝盖处,果然看见有一处磕破了皮。除此之外还有不知在哪儿撞的青紫色斑块,以大腿居多,像是在桌案上看卷宗,着急回来撞到了桌角。

    “别卷了,卷不到上头的,你不若把裤子解了。”凌朗提醒他。

    谢相迎看了凌琅一眼,寻思这话也有道理,“帮我放下床帐吧。”

    在这儿擦药被旁人看见不像话。

    凌琅“嗯”了一声,放下床帐后,又回身坐回了床边。

    “你不出去?”谢相迎问他。

    凌琅反问他:“帝师怕被朕看到?”

    “这有什么怕的。”

    谢相迎被凌琅一激,飞速动手将自己的腰带解了下来,片刻之内人除了上衣便只剩下一条亵裤。

    大腿上的青紫色不知何时撞的,按着还挺疼。谢相迎下不了狠手上药,便看了凌朗一眼。

    凌琅眸中带笑,就等着谢相迎开口。

    “帮帮我……”

    “好。”

    凌琅接过谢相迎手中的药瓶,往手上倒了一些。

    冰凉的指尖落在青紫处上时,人忍不住颤了一下。

    “凉?”

    “嗯……”

    凌琅把手搓了搓,待去了寒意才重新开始上药。

    谢相迎这一双腿直的很,触感也十分好。

    凌琅大大方方看了个遍,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认真,并未有半分逾矩。

    这人腿上有不少青紫的地方,一准是平日里不注意撞到了。看起来这么稳重的人,做事总是十分着急似的。

    “下次看清了路再走。”

    “我知道,又不是孩子了。”

    凌琅笑道:“若不是孩子,也不会平地上转个身就摔了。”

    “那是意外。”谢相迎蹙了蹙眉,把腿压在身下,药也不涂了。

    凌琅看着面前的人耍孩子脾气,心下也挺高兴,他早知谢相迎是个这样的人,只是被规矩礼法压住了天性。

    从前不得已总是罚他,今后再不会了。

    谢相迎看凌琅满眼的笑意,俯了俯身子,问他道:“你今儿是不是算宠幸莲生的。”

    “为何这么问?”凌琅问他。

    谢相迎道:“你把人从外头接来,难道只是听曲儿的不成,你真当我是三岁孩儿。”

    “宫里头的人这么?”

    “嗯……”谢相迎点了点头,道,“他们那辆马车是一步登天的。”

    别人也没过,是沈为川告诉他的。谢相迎估摸着,这马车跟那什么凤鸾春恩车似的,接到哪个睡哪个,这一步登天的途径就是通过凌琅的龙榻。

    自古帝王多情,宠幸男子也是常有的。

    “你不是也坐了。”凌琅看着他。

    “我那是凑巧。”

    早知道这车是干这事的,他死都不会坐上去。

    凌琅没有话,只是静静看着谢相迎,他不想宠幸旁人,只想宠幸面前这个,可这个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我你怎么不急着立皇后,原来是心里有人了,这车我半月前就见过,你和他也不是头一回了吧。”谢相迎见凌琅不话,接着道,“我知你心里有他,可这人终究是个男子。”

    “男子怎么了?”

    凌琅俯下身子,对上谢相迎的眼眸。两人离得有些近,谢相迎往后退了几分,下一刻脚踝落进人手中被死死按住,再也无处可退。

    谢相迎想男子不可以,但又想到这好男风的地方,好像也没什么不行,一下又没了气势。

    “反正不行,你和他,不行。”

    谢相迎不缘由,凌琅便越发好奇。

    “那和谁可以?”凌琅问他。

    谢相迎道:“王家姐。”

    “朕不喜欢。”

    “你就喜欢莲生是么?”

    凌琅这一次没有回答,他在分辨,在分辨谢相迎这么刨根问底,究竟是因为吃醋,还是因为自己不娶王缨之,耽误了他的“要回去”。

    思虑的结果可想而知,如若今日那车上的人是王缨之,估摸着谢相迎今夜也不会与他这么多话,他只是想回去。

    “北齐就没有什么值得帝师留恋的么。”凌琅问了一句,原本含笑的眼眸带了几分阴霾。他已经不能失去这个人,可这个人却整日里盘算着怎么离开他。

    谢相迎不知道凌琅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从过了个生辰,凌琅就变得不太一样了。他与凌琅之间,好似有层蒙着的纱,即将要被掀开。

    “有啊,陛下。”

    谢相迎看着凌琅,一双眸中的笑意格外明朗。

    这许多年里,谢相迎看明白了一件事,他为凌琅而来,因凌琅而生,又要为他而死。这个人虽然欺负他,百般不顺他的心意,但重要时刻,还是在为他做算的。

    每次要离开,凌琅第一个安排的就是他的衣食住行,这些谢相迎都看在眼里。

    “是什么?”凌琅还在问他。

    “臣了,是陛下。”

    凌琅愣在榻边,他看着谢相迎,蓦地笑了笑。谢相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吧,他这是在向自己表明心意么。

    “帝师……”凌琅想问一问,可又怕得到的答案并非自己所想,话到嘴边又全变了模样,“若是没有这些烦人琐事,帝师最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谢相迎想了想道,“想看着你成家立业,在这四海八荒里大有所为。”

    “那帝师自己呢?”

    凌琅的手抵在榻上,目光直白而又炙热。

    “我,我没有想过,若是能看到这些,就足够了。”

    谢相迎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早在很久之前,为凌琅安排的往后,就是没有他谢相迎的存在,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凌琅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而他会在一个合适的时候悄然退场。

    他原是什么都不要的。

    凌琅的心沉了一沉,道:“帝师会看到的,朕会择日成婚,更会建功立业,坐拥四海。”

    这几个字咬的格外重,既然是谢相迎心中所求,他便一定会让谢相迎如愿。

    .

    往后的几日,凌琅便很少到后宫中来。

    从前谢相迎总觉得这人无处不在,不是在竹篱就是在通幽殿。现在谢相迎才明白原来见与不见全都在凌琅,他想来的时候推门而入,他不想来,自己连个寻人的地方都没有。

    除了每日以摄政王的身份能见到,其余的时候,谢相迎都见不到凌琅的影子。

    冬日将尽,也快到春暖花开的时候。

    谢相迎的身子好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通幽殿养人,到了春日几乎没有再咳过。

    太医院改了草药方子,谢相迎喝着也不似从前苦涩。

    都察院的卷宗日日都在看着,每个有蛛丝马迹的地方,谢相迎都压了角,在自己的册子上做了标记。

    除此之外,借着和内侍冯一同熬药的时候,谢相迎还查阅了太医院的档案。

    王皇后有孕那一年胎象一直很平稳,但生产之时却出了不少血,往后身子日复一日的亏损这才最终去了离恨天。

    孕期的草药都是没有问题的,剩下的便时在吃食上出了差错,亦或是生产时受了惊。

    为验证此番猜想,谢相迎又跑了一趟内府,调来了当年接生宫人们的卷宗。

    那日负责接生的有四个老嬷嬷,还有朝凤殿的几个丫头内侍。

    四个老嬷嬷年事已高均已去了地下,几个丫头内侍在王皇后死后被放出了宫,唯有一个掌事的宫女,没有记载她的去留。

    “这个人现在何处可还能找到?”谢相迎问了内府的张宗使一句。

    张宗使面露难色,道:“回大人的话,此事发生在十八年前,臣只有……只有六岁。”

    “前内府宗使呢?”谢相迎问道。

    “病死了。”张宗使如实道。

    “什么病?”

    “臣也是听,不知是不真的。前任宗使身子向来很好,每次陪着诸位王爷们猎,都能得个头筹。可忽有一日,犯了邪祟似的,直捂着胸口疼,不到片刻的时间,便口吐鲜血,暴毙而亡。”

    张宗使徐徐着,话的邪乎,谢相迎却突然意识到什么。

    口吐献血,心口作痛,这前任宗使的病,可与自己的有个七八分的相似。

    他早知自己这病不似寻常的风寒,如今看来,不像是先天有疾,倒像是被人投了毒。只怕那人在利用自己的时候,一早就做了灭口的准备,只待大功告成。

    谢相迎从内府出来时,整个人怔怔的。

    春日夜,凉风习习,月朗星稀。

    本是可以细细欣赏的美景,此刻却全然看不进心中。

    路过司衣鉴时,有几个宫人嘻笑闹,蓦地撞在了谢相迎的身上。

    新制的衣裳散落在地上,宫人们一边喊着“恕罪”,一边将衣裳拾起。

    谢相迎看着地上鲜红色的锦衣,问他们道:“这衣裳做给谁的?”

    丫头笑道:“良玉总管吩咐做的,样式不满意,还要细细改了。”

    “良玉让做的。”

    谢相迎低头看那被捡起来喜服,这样式确实像自己给凌琅做的那件,只是看起来用料更为华贵些。

    几个丫头行过礼,带着衣裳往殿内去。

    谢相迎看着喜气洋洋的几人,总觉得凌琅在瞒着自己在安排什么事。

    原本要往通幽殿的人,蓦地停下了脚步。

    谢相迎带着令牌悄悄出宫,从将军府牵了自己的马,驰往八重宝塔。

    初春时节的风带着寒意,冷风从鬓边而过。马蹄踏在未绿的草地之上,四溅起枯草上沾染的夜露。

    身下的马在暮色中狂奔,凌冽的风让人格外清醒。

    谢相迎的目光向前,一直到八重宝塔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吁——”

    谢相迎停下马,看着眼前快要耸入云霄的宝塔。

    他纵身从马上跳下,不会下马的人,没有人接着,总是会摔到自己。

    谢相迎忍着痛从石头渣上爬起来,往塔楼中去。

    八重宝塔虽名为八重,却比八层要多上几层。

    塔楼的顶层是北齐的神殿,谢相迎从第一层往顶层走去。上元夜那日是凌琅带着他上来,今日是自己爬上来,在走到最后一层时只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要脱去。

    谢相迎停下脚步,平复气息,才往神殿外去。

    他走的极慢,就仿佛外头有什么人在等待。

    借着夜明珠的光,谢相迎终于找到神殿的出口。

    几步之隔的地方,是穿着一席红衣背对着他坐在栏杆上的少年。

    金冠束发,背后的长剑上,随风而荡的,是穿有雪白色落月珠的同心珞。

    修长的腿随意垂着,他的手托在身下的栏杆上,仰头看着夜幕。

    明艳又孤寂。

    他像是被众星围捧的月,可偏偏又泛着最为清冷的颜色。

    谢相迎将夜明珠收回袖中,掩住光芒,静静站在神殿内。

    四面是透风的窗棂,只要一个回眸,便会发现彼此。

    谢相迎的目光落在少年的红衣上,目不转睛。

    他想象过很多次凌琅穿上这身喜服的样子,却不曾想是如此动人。

    作者有话要:

    来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