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墨这话就跟川流刚才当着他的面把他的骨头吃掉一样让净诚惊悚不已。

    虽然这些年他靠着那只妖才活下来，虽然他们的身体已经基本融合，虽然他吸收人的精气，甚至在有些时候要吞噬妖来壮大自己，但对净诚来，他一直认为他是人。

    过去，他视这些东西如蝶蚁般低贱，现在，因为力量的流失他对它们本能的产生恐惧。

    他忘了自己现在非人非妖，他只觉得它们异常恶心。

    “陆青合……你是道士，岂能与这些妖物沆瀣一气！”净诚窝在净清真人的座椅中，他的下巴紧贴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这话的十分虚弱，却能听出一丝长辈的威严。

    “师叔，在教训我之前，先想想你过去是什么样子，到底我们是谁与妖坑瀣一气。”

    陆青合喜好干净，所以他除妖时，尽可能一拳解决，他讨厌没完没了，也讨厌和那些恶心巴拉的妖接触，但现在，他的手插却在净诚的胸口里。血肉特有的黏腻感让他的头皮直麻。

    陆青合不忌口，他什么都吃，净诚没有温度，如同一块死肉，碰完他之后陆青合觉着他以后真的可以只吃素了，他没办法再面对那些生肉。

    他受不了了，也不想再忍受，不光净诚的身体，还有这个人，陆青合一刻都不想再耽搁。

    符咒在他掌中隐隐出现，逐渐清晰进而完整，净诚惊愕看向胸口，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温度，陆青合的脉搏传给他的心脏，那块肉好像又重新跳动了。

    “我不过是贪恋这世间，我不过是想活的久一些，若不是净清他逼我太甚，我又怎会如此选择……”净诚很清楚那个热量是怎么回事，他痛苦的摇头，“我并不想与妖物为伍，我也不

    想变成如今这模样……我才是最悲哀的那个，我想要长生，却在寿数未到时被净清杀了，好容易得到了一个身体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又被困在镇妖塔中数年……青合，师叔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如今这副模样已不能再害人，甚至不能再活多久，在这最后的时候，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再看看这让我遁入魔道的世间，让我再好好的感受一下阳光风雨，树木花草，还有人间的喜悲……”

    “净诚，”符已成型，陆裔合并没因净诚的苦苦哀求而停下，符咒自他掌心若丝般蔓延至净诚身体各处，金丝缠住净诚被妖同化的魂魄，缓缓束紧，“你悲哀，那我呢？”

    净诚刚要话，陆裔合的眼睛一闭，他猛地抽出手掌。

    金丝瞬间将净诚的魂魄撕的支离破碎，在净诚大叫不要时，金丝变成光芒，将残余的魂魄悉数湮没。

    净诚青色的皮肉透出光亮，曾经冒出妖气的七孔透出浅浅光芒，崇寂立起手掌，轻念佛经

    “不……不……我不想死……我……不……”

    净诚这不甘的呢喃还未结束，他的头就向旁一歪，僵硬的身体遂变软。

    他的眼睛瞪得浑“圆，像是不死心的还想多看这他贪恋的世间一眼，可惜那浑浊的眼珠除了能倒映出这昔日辉煌的道观，再不能传达给它什么……

    陆青合用带血的手指在净诚头顶画了一道符，继而撕掉衣袖开始擦手，血太过粘稠，即便擦掉那手也还是红色的，陆青合厌恶的一皱眉，看向一旁的川流。

    川流把头转向别处。

    陆青合没话。

    川流的身体僵了僵，然后心不甘情不愿的一甩手，清澈的水流砸在陆青合的手上，将上面的血迹冲刷的干干净净。

    “老子是只妖！不是口井！你们能不能不要一有什么事儿就来找我啊！”川流愤怒大叫。

    “不能，”陆青合，“我还算以后衣服什么的都交给你来洗，反正不能留个吃闲饭的

    “什么叫吃闲饭的？！老子什么时候要跟你们在一起了？！老子只是来找……”川流左右看了看，在半空看到了漂浮的斗墨，“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是真的鬼样子，一只妖现在跟鬼魂一样在天上飘着。

    “元灵，”斗墨指指它下方的萧戎，“只要他在附近，我就能像现在这样和身体分开，和鬼不一样，我不怕光，白天晚上都随便

    “哦，”陆青合淡淡道，“你救了你自己一命。”

    斗墨连连点头，“嗯嗯嗯，这不就是按您老的要求，在关键时刻我在外面挡着么，我到做到了！”

    “不错，值得一夸。”

    听着他们的对话，萧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切都结束了。

    净诚死了，他们共同的劫难过去了。

    萧戎眨了两下眼，再睁开时眼圈红透了，他把崇寂一扔扑到陆裔合面前将他一把抱住。

    陆青合一身伤，被萧戎这一搂刚还能看出点本色的衣服这会儿真要红透了，陆道长最怕疼

    了，他刚才就在强撑着，现在他对着天狠狠的吸了两口气，然后一拳砸在了萧戎的后脑上，“轻点，没让他给弄死再让你给勒死了！”

    陆青合那一下相当用力，大殿内都出现了一声回音，就像敲在没熟透的瓜上，笃的一声。

    崇寂咧了下嘴，斗墨下意识的往后脑勺摸去，川流左右看看，它开始怀念它的茶壶了。

    萧戎被的头一沉，可那手还是死死的勒着陆青合不放，“是不是特别疼，对不起我一点忙都没帮上，还让你受这么重的伤。”

    陆青合一僵，扭着头往别处看，“蠢不蠢，你能帮什么忙，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对不起……”

    萧戎又连着了几个对不起，素来坚强的陆道长这下差点让他给弄哭了，那个他曾无数次过铁疙瘩一样的心，软的不像样子。陆青合抽了两口气，粗声粗气的喊道，“你道个屁歉！要道歉也是那玩意儿，要没有它能有这些破事儿么！”

    被点到名字的斗墨咳了声，默默的飘到川流后边。

    川流好奇的看着它，“好像挺有意思的，我也能变成你那样么？”

    斗墨，“我把你元灵撕出来试试？”

    川流立刻摇头，“不了不了。”

    萧戎并没有往斗墨那看，搂着陆青合的胳膊开始发抖，他害怕，他也心疼陆裔合，这个心疼跟用刀子扎心一样，那叫一个难受。

    “行了，没事儿了，撒开吧。”陆道长的动作和他的话截然相反，他温柔的扶起萧戎的脸，待看到他忍着不哭的样^L，陆青合笑了笑，他用拇指摩挲着萧戎脏兮兮的脸，道，“你没事儿就好。”

    萧戎是不想哭的，但陆青合这句话把他的眼泪给弄下来了。

    陆育合看着他那委屈吧啦的样儿，忍不住在他脑门上亲了口，“本来就丑，这下更丑了，还有你哭的样特别蠢我没过？”

    “在你那我哪有好的时候啊！”萧戎哭着嚎了一嗓子。

    他完了，陆青合愣了下，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他把萧戎搂到怀里，笑的肩膀不住抖动笑着笑着，就没了声音。

    本来是挺好玩的画面，但除了陆青合谁也没笑出来。

    崇寂看了眼座上的净诚，不管他长生的目的是什么，他的贪心才让他注定了这悲剧的一生，其实他也明白，如果他当初不做那些事情，他可以活到老，活到寿数到了，可现在，他是多

    活了这么多年，可大部分时间却在镇妖塔中混混沖纯，好容易恢复了，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这个他贪恋的世间，就这么走到了尽头*

    净清的魂魄被妖同化，他无法入轮回，死后他或许还能变成一只鬼，可陆青合灭了他的魂魄，他已经从这世间彻底的消失了。

    贪欲会蒙蔽双眼，会至人走向堕落，或许有朝一日会幡然醒悟，那必是无可挽救之时。

    罢了，罢了，已经结束了。

    崇寂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再看那紧紧相拥的二人，崇寂和尚的嘴角轻轻勾起，有点患难夫妻的感觉。

    净清真人并没有将净诚曾经用过的东西毁掉，而是直接封印在了净德观中，陆青合不清楚守护净德观到最后一刻的人是谁，他只知道那些东西会与这道观同在。

    大概会收在哪里陆青合大概猜得到，但他没有去找，也没在这他生活过的地方再转一转，走出大殿，陆青合就放了一把火。

    净德观已是过去，这世间已不能再有人让这里重振辉煌，失去的东西就是失去，就如同净诚，死了就该入土为安，不该在贪恋这凡尘俗世。

    熊熊烈火吞灭了这昔日辉煌的道观，吞没了被净诚视为宝贝的东西，以及他与妖同化的身体。

    火光烤的众人脸蛋发红，萧戎看向陆青合，“就这么烧了啊……”

    “留着这荒废的道观对它来是种侮辱，就让它永远屹立在我们的记忆中罢。”

    陆青合不想记得这道观人去楼空的样子，他记得的依旧是那长长的阶梯尽头，一个道士抱着扫帚看着山下美景，为他的理想和志向斗志昂扬的画面。

    他们没等火烧完就离开了这里，陆青合伤的不轻，到山下基本就不怎么清醒了，萧戎将他放到车上，也顾不上这地方简陋，扒了衣服就开始给他清理伤口。

    陆青合伤的厉害，这烧也就很快烧了起来，这次不比上回被穿肚子好到哪去，萧戎帮不上忙，只能心疼的替他包扎，然后陪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汲取凉意。

    崇寂几人无事可做，川流吃了一个鳞片后便开始了他们之前的工作。

    斗墨以前一直被困在萧戎的身体中，现在好容易能出来，它再也不用看那俩人腻腻歪歪的样儿，于是就跟着他们一起到山上去找丢的那块灵石。

    放下过往，结束心结，尽管难受陆青合这次也比以往任何一回睡的踏实，而且陪着他的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想到萧戎可以陪他去做很多他没有参与过的事情，睡梦中的陆道长这伤都不怎么疼了。

    就在陆青合伤口愈合的差不多的时候，崇寂那边也传来喜讯，他们找到了那块灵石。

    于是陆道长便带着石头重回镇妖塔，将它放回原位后便退了出来。

    崇寂看着雾中的镇妖塔问陆青合，“只是这样就可以了？”

    “嗯，没问题了。”

    “可是……不是塌了一块么。”

    “塌了，是因为跑出了它们，”陆青合往川流那指了指，“镇妖塔不是普通的建筑，每一块砖瓦都有它们自己的作用，塌的那一块已经没有用处了，它也影响不到整个镇妖塔。”

    只要那四块灵石稳定，基本就不会有问题，陆青合走之前还将那石头重新加固了下，

    “就目前的情况来，这里再撑个几百年没什么问题，如果我能一直活着，到一定时间就

    来这儿看看，如果我死了，那总是会有胜过我的人来接替。总之，这个尘世那么多人留恋，他们不可能让里面的东西将它破坏。”

    “嗯。”崇寂认同的点点头.

    陆裔合伸了个懒腰，胳膊落下时揽住了萧戎的肩膀，“斗墨的那些事儿，你都知道了吧？”

    到这里，萧戎的眼神一黯，他知道陆青合指的是胡佩兰的事儿，“嗯……”

    “事情已经发生了，谁也无力改变，我知道你难受，你想哭就哭，想什么就什么，等你心情好一点了，我陪你到附近去走一走。”斗墨已经将那村子的情况形容的很清楚了，即便他们找到了，回去了，看到的也是满地尸骨，这么短的时间尸体不能立刻腐烂，那个村子的情况可想而知，就像陆青合的，记得最美好的东西就好，萧戎喜欢过胡佩兰，就不要看她最难看的样子，对那姑娘来，也是不希望他看到，女人嘛，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她的情郎，

    “没有什么东西留着，但心意到了就行，你给她修个坟，每年我来检查镇妖塔时，都陪你祭拜她，让她在天之灵知道，你没忘了她，你活着，但这一辈子都记得她。”

    萧戎怎么都没想到陆青合能出这番话，他瞪着眼睛看了陆青合好半晌。

    陆青合笑着在他脑袋上揉了把，“行了，待会儿又哭了，别弄的和姑娘似的，虽你是我媳妇儿，但请你别忘了你是个男的。”

    萧戎：“……”

    萧戎本来挺感动的，被陆青合这句话弄的哭笑不得，情绪一下就破坏了，不过那声媳妇儿……听的胸口有点发酥。

    崇寂无奈的摇头，他过很多次了，他们腻歪的时候请顾及一下他的感受，可惜他们从来没采纳过他这个意见。

    远处，斗墨抱着胳膊一边撇嘴一边摇头，“幸好我出来了，要么又得酸一下……”

    “你这么我突然想起来，你在他里面的时候是不是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看到他俩……”川流伸出俩指头，往起对了下，然后它噘着嘴，“亲嘴儿，然后还…

    斗墨一拳就把川流砸茶壶里去了，它开始心疼它的鳞片，不如不给它吃了，哦对了现在它灭口应该来得及。

    不过不等斗墨动手，陆青合那边就道，“走了。”

    “去哪儿？”萧戎问。

    “先陪你找你的村子，然后，我们回家。”

    “嗯！”回家这两个字现在对萧戎来，沉甸甸的全是幸福，他的家再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再不是没吃没喝什么都没有的地儿，那里有陆道长骗来的黄鱼，有丰富的食物和肉，还有一个陆青合。

    “陆道长，”崇寂行了个佛礼，“我们就此别过吧。”

    “啊，你不跟我们回辽城么？”

    崇寂不等话，陆青合那边就道，“回去干嘛？观我们的礼啊？他是和尚他又不能随份子，这事儿得找许成容。”

    “我不是……等会儿，你观什么礼？”萧戎突然发现陆青合话有点不太对劲。

    “当然是……”陆道长刻意拖长了尾音，然后他对崇寂道，“那，有缘再见。”

    “自然，祝二位安好。”崇寂道。

    萧戎：“……”

    你把话完啊哪有一半就不的道理啊！

    “谢谢，也祝福你。”陆裔合道。

    “哦对了。”崇寂刚要转身，又想起一件事，“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直。”

    “你要还俗么？”崇寂问的一脸认真。

    陆青合：“……”

    萧戎：“……”

    陆道长二话没，拖着萧戎就走了。

    留那个好奇心过分旺盛的和尚一个人在雾间迷茫。

    他们最后找到了萧戎的村子的位置，但他们没有去，而是在一个明显的地方修了个坟，萧戎给胡佩兰磕了两个头，他感激她对他的照顾，也感激她对他的感情。

    如果是个活人，陆道长肯定不能让萧戎好过了，但人都死了，陆青合就淡定的看着这一切，等萧戎祭拜完了，他们就踏上了回程的路。

    不是直奔辽城，他们算一边玩一边往回走，河汉江淮，名山大川，他们有很多时间好好领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