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理由 是日清晨。
……
是日清。
尚在熟睡中的叶舟觉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推了一下, 经过了从前那段流离的日子,他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能睡得雷不动了,反而轻易便能被人唤醒。
他睁了睁仍然迷蒙的眼, 眼见渐渐浮现出景旼的脸, 叶舟骤然惊醒, 而后不由自主地往后一挪,他还不能适应醒来便再见到这个人。
“如今已是辰时三刻, 本王都已经下朝回府了, ”景旼漫不经心地道, “爱妃怎么如此嗜睡, 王府上下都还需爱妃来理, 爱妃怎可这样懒散懈怠?”
叶舟有些不明所以:“我每日……都需要做什么?”
他还以为就和待在叶府里一样,除了不用去书院念书,也不能随意去王府外闲逛, 其余的吃喝拉撒睡,闲的与平时并无二致, 哪曾想过还要理什么王府的琐事。
“寻常琐事自然不用爱妃心烦,不过爱妃既然已经住进了本王的院子, 至少应该将这院子里的一花一草、一石一鸟给照顾好,还有庭院中的那只家犬, 也需看管和喂养。”
叶舟脱口问:“它是白吗?”
“白?”景旼眉尾微挑,“倒是个常见的狗名, 不过若是爱妃给那只家犬取的名字,却也算是贴切。”
叶舟知道他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若景旼便是阿旼,那这只白狗,十之八九就是他的白……也就是, 他在云溪与回平江的路上,景旼都派了人监视着他。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这只从人贩子手中丢掉的白狗,为什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上京城。
而之后人贩子的惨死,恐怕也是宁王的手笔。
即便猜到了这些,叶舟心里对他也没有半分感激,他一直很清楚,若不是景旼的蓄意报复,他压根就不会遭遇那些险象环生的时刻,如今应当还好好地住在叶府之中,当他骄纵的纨绔少爷。
砍人一刀,然后再送他最好的金疮药,这种不轻不重的补救着实是可笑。
与此同时,包含陈梦初在内的两个丫鬟端着水盆垂首而入,要给叶舟洗漱更衣。
宁王爷坐在轮椅上,霸在茶几边上,看来暂时是不肯走了。
叶舟在他的目光下被两个丫鬟侍候着穿上一身新衣,而后乖乖坐着让他们替自己挽了发髻,但景旼的视线却死死地黏在他身上,看得叶舟如芒在背,但如今整个叶府的存亡与自己的命都被他捏在手里,叶舟反抗不能,便只能硬生生忍下了。
半晌之后,屋门口忽然便响起了吴管家的声音想,他先是敲了敲门,而后道:“王爷,王妃。”
“进来吧。”景旼答道。
吴管家这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先是行过一遍礼,而后他才对着叶舟道:“王妃初来乍到,对宁王府的规矩想必还不熟悉。”
而后他转身向宁王垂目道:“王爷,请容许奴才耽误王妃一些时间,好教王妃早日学会如何照顾王爷的起居,与料理这院中的一草一木。”
景旼略一点头,算是允了。
“那便请王妃随奴才去院中走一趟。”吴管家俯身以请。
叶舟巴不得离景旼远点,立刻便起身,跟着那吴管家向外走去。
吴管家的语速不快,一边领着他走一边道:“王妃可知道,这王爷所居住的院子,咱们这些下人寻常都进不来?”
“连你也不能吗?”叶舟问。
“那是自然,”吴管家从容答道,“咱们王爷喜静,寻常只有起时与三餐之时,才会有被指定的家奴进到这,如今这院子里又多了王妃一人,往后想必会有些例外。”
不等叶舟话,他便紧接着又道:“但王爷这院中种的奇花异草,还有那条饲养的爱犬,那都是咱们这些下人碰也碰不得的,恐怕往后还需要王妃躬亲照看了。”
叶舟面上露出了些许疑惑之色:“奇花异草?那分明只是路边……”
吴管家立刻便断了他:“只要是咱们王爷喜欢的,便都可以归入奇花异草之列,王妃只需如此称呼它们便是,方才想的话,可千万莫要在王爷面前提及,而且——”
“而且什么?”
“这院中的一草一木,咱们王爷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倘若有了一丝一毫的缺损,王爷都可能动怒。”
叶舟拧起了眉头,忍住了嘲讽这些野花野草有什么宝贝的:“那从前这院中的花草是谁侍弄着的?”
吴管家:“有时是王爷自己,有时便是王爷的贴身侍卫韩公子,如今有了王妃,自然不用再劳动韩公子了。”
叶舟很不理解。
这王府上下几百号人,凭什么偏要他来侍弄这些花草?好容易逃过云溪那块荒田,如今还得被困在这王府中种地,也不知道这宁王是有什么怪癖。
但他也只能在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不满:“那敢问吴管家,这照顾王爷的起居,又是如何?”
“回王妃的话,这一日三餐,自然是有指定的家奴送来的,至于这伺候咱王爷更衣洗漱、端茶送水……只要是王爷日常起居中不便的,恐怕都得劳烦王妃了。”
叶舟面露难色:“那他能自己上茅厕吗?”
“这……”吴管家眼观四方,没看见宁王爷跟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您这话可别叫咱们王爷听见了,这种事想必是不需要劳动王妃的,而且奴才看王妃是个……雅致的人,想必也侍奉不动王爷。”
叶舟轻咳了几声,试图缓解这场尴尬。
吴管家则又向他行了一礼:“如果王妃没有要差遣奴才的事的话,奴才这便告退了。”
叶舟微微点了点头,眼见着吴管家走了,他也不太愿意回到屋里去和景旼大眼瞪眼,于是便改了个道,去了前院。
前院那只白狗一嗅到叶舟的气味,这便兴奋地从团蒲上跳了起来,冲着叶舟“汪汪汪”地叫个不停。
“白!”叶舟一路跑过去,而后蹲下身将白抱了起来,白还活着,这是他在王府里遇到的唯一值得开心的事了,“咱们这一人一狗,一来二去的,竟然还能碰上,也算是真有缘了。”
白“汪汪”叫了两声,像是特意为了回应他似的。
叶舟揉了揉它的头,紧接着又瘙了瘙它的下巴:“这才多久没见阿,吃的这么胖,我都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还不等叶舟与白叙完旧,景旼却忽然出现在了叶舟的身后,这回他的轮椅碾过院中松软而微微潮湿的土壤,几乎没发出任何响动。
“爱妃竟如此喜欢本王这只爱犬,”景旼微微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倒也不枉费本王悉心养了它这么久。”
叶舟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他没有回头,手中依然抚摸了白身上的软毛:“王爷究竟想做什么?我身上究竟还有什么值得您这样费心的?”
若是想要他和叶弘方死,不过求皇帝下一道密旨的事,若是只为了欺辱他,那场骗局已经让他死了心,让他嫁入王府,这样多此一举,这又是为了什么?
景旼面上仍然浮着那副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这底下藏着的却是油盐不进的冷硬:“王妃多虑了。”
叶舟很不喜欢他这样戏弄人的模样,若是高明的手段便算了,反正他也看不出来,如今这般,倒像是拿他当猪来耍。
“王爷便真的这般什么都无所谓吗?你眼中除了你自己,还有别的什么人吗?你要报复我与我爹……恩将仇报,这便算了,可你怎么连江抚柳都不放过?她可是你的母亲,你心中连这点情义也没有了吗?”
“江抚柳?是你那位被圣上赐了三尺白绫的继母吗?”景旼不紧不慢道,“王妃又在笑了,她是叶家的江夫人,与本王有什么关系?”
叶舟愤而转身:“你为什么还能佯出这般姿态?很好玩吗?”
景旼徐徐然对上了他的眼,那对深不见的瞳仁里含着意味不明的情绪,而后他淡淡然道:“舟,总要有人下地狱的。”
“如果爱妃实在想为她鸣不平的话,本王可以求皇上将那三尺白绫改赐给叶弘方。”
“景旼……”叶舟几乎不敢看他,“你当真要做到这种地步吗?书院中的先生分明教过我们,何为仁义,何为忠孝,你怎能这样无情无义?”
听见叶舟的话,景旼很轻地冷笑了一声,而后他缓缓道:“站在书院里讲仁义、道忠孝,当然站着不腰疼,本王若有情有义,只怕十年前便已经死在猎场上了。又想看着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又渴望自由与安逸,哪来这样鱼与熊掌可兼得的好事?”
叶舟越来越看不清他了。
“至于爱妃你,”景旼身下的轮椅微微转向,行向院门,“你去过猎场吗?”
“猎物只有等着被俘获的命,杀便杀了,还需要有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