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面圣 叶小舟将信将疑地回望过去,……
叶舟将信将疑地回望过去, 只见景旼收敛了那副满不在乎的脸色,面上浮现出了独属于景天柱的认真,鬼使神差的, 叶舟觉得他可能真的没有在哄骗他。
就在此时, 外头架马驱车的韩修平忽然“吁”叹了一声, 扯住了套在马上的缰绳。
“王爷,王妃, 前头便是景仁宫了。”
即便宁王有皇帝的特许, 但依照规矩, 这中宫的寝殿, 二人也是不能驱车以入的。
“这儿是皇后娘娘的居所, 属下这些闲杂人等轻易是不能入内的,”韩修平对叶舟解释道,“所以接下来的这段路, 还得劳烦王妃侍候着王爷走了。”
叶舟试探性地抓住了景旼椅背上的两只木制手柄,而后往前推了两步。就宁王这手长脚长的体格, 哪怕坐在轮椅上,推起来也沉得慌, 再加上他压根没有推轮椅的经验,行动起来手慢脚乱的, 遇到需要拐弯的地方,还得宁王自己动手。
景旼憋着气, 回头望了他一眼,这一下却恰好对上了叶舟有些无措的目光, 宁王将卡在喉咙口的那句“废物点心”硬生生咽了下去。
“叶舟,今日若换了旁人这样笨手笨脚的,”景旼冷嘲热讽道, “回去定然是要受家法伺候的。”
宁王明面上是奚落,但背地里却是拐弯抹角地服软,想让叶舟明白他对自己的重要性。
但叶舟却像是半点也没领略到宁王的用心良苦,反而没好气道:“换作我便就要关地牢了是吗?草民甘愿领罚,只要王爷高兴便好。”
景旼听他这样话,不自觉地便拧起了眉,立刻又换上了找茬的语气:“进了这景仁宫,怎么还自称草民?进去的时候记得改口——还有,既然已经放你出来了,便不必再旧事从提了,但你若想再进去住住,那本王也绝不拦你。”
平路上叶舟倒是勉强能推着景旼走的顺畅,但到了殿前的石阶处,叶舟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按照景旼的法,他得全凭臂力将他连人带轮椅抗上去。
叶舟不禁无语,这是人能做到的事吗?就是韩修平,恐怕也够呛吧?
好在侍立在殿前的太监们还算有眼力见,见宁王妃面上为难,立刻就围将过来替他解困了。
宁王几经周转,终于是与叶舟顺利到达了殿内。
叶舟远远望去,只觉得那皇后看起来倒不算是很标致的美,但却有一种令人无法忽略的端庄之美,叫人眼一看便清楚那是大家闺秀的气质。
而那坐在主位上的皇帝看起来却比同样坐在椅上的景旼矮了好几分,看起来与景旼倒不是很像兄弟,而且与景旼的样貌相比,皇帝未免就显得有些平庸了。
到了两人近前,景旼一个假残废自然不用行礼,但叶舟就得结结实实朝两人拜了大礼。
“免礼。”皇帝不冷不淡道。
皇后倒是相对热情地:“起来吧,今日本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唠唠家常,两位也不必太拘束了,特别是宁王妃——你叫舟是吧?”
叶舟提袍起身,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是。”
“本宫早便听闻这宁王妃貌若月里嫦娥,生得一副仙姿佚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皇后莞尔一笑,半是夸赞半作趣道,“险些要叫陛下这后宫三千佳丽都逊了色。”
皇帝盯着叶舟的脸,笑得意味深长:“还是阿旼有福气,难怪从前朕给你提的那些名门闺秀你都不肯要,原来是早早便物色了这样的一个美人。”
随后两人纷纷落座——当然,宁王从头到尾就没有站起来过,两人坐下还没喝几口茶,景泠便抛开了皇后的家常里短,话锋忽的一转。
“阿旼,今日难得一聚,不如你与皇后对弈一局?”
还不等宁王回答,便听皇后先开口推拒道:“陛下,臣妾棋艺拙劣,怎敢与宁王相较,只怕是要弄拙了。”
景泠却笑道:“皇后不是总想与阿旼对上一局吗?阿旼的棋艺之精,洛京人尽皆知,皇后难道不想亲眼瞧上一瞧吗?”
皇后自然不曾对景泠过这种话,但既然皇帝都这么了,她定然是不能驳了皇帝的面子的,她微微一笑,温和而不失庄正地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让臣妾有幸领略一番宁王的棋艺了。”
叶舟对这当朝皇后的身份来历皆是一片模糊,但宁王可不一样,这位皇后乃是一位前朝一位大儒的独女,这位大儒名扬天下,门下学生无数,仰慕他的人自然也不少,景泠能顺利夺回政权,那位大儒与其门下的几位弟子在其中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这位大儒不仅在文学之上名满天下,对下棋的造诣也颇深,直至过世前也就仅仅败过一场,而他的独女,自便棋品过人,便是那位大儒的学生,也不敢轻易与她对局,生怕输了难堪。
皇帝今日特意让他与皇后对弈,想必是巴不得他输,好让他得以寻回昨日在他那里丢的面子。
景旼淡淡然一笑,仍然是那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还请皇后赐教。”
两人在棋桌边对弈,叶舟与皇帝便坐在原来的软塌上观棋。
由于这软塌离那棋桌有些远,两个太监在皇帝和叶舟跟前分别又摆了一张棋桌,将两人对弈的棋局实时复原到两人面前的棋桌上。
叶舟对下棋是半点兴趣也无,从前被叶弘方逼着略学了些皮毛,像景旼与皇后这样高手间的对弈,他是万万看不懂的,只是碍着此时是在皇帝近前,才勉强装出了一副认真在观棋的模样。
皇帝先是呷了一口茶,而后忽然开口问道:“宁王妃生在姑苏?”
叶舟点了点头:“回皇上的话,臣从便是在姑苏长大的。”
“那可是个好地方,”景泠朝他一笑,“几年前朕南巡时曾在平江住过几日,那儿简直就是个洛京,比之那时的上京城,真是繁华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陛下谬赞了,”叶舟不卑不亢道,“臣倒觉得平江繁华有余,但若论起庄严来,上京城要远胜于平江。到底是皇城,赤蛇怎能比真龙威风呢?”
叶舟这马屁拍的恰到好处,景泠听的很是受用:“你倒嘴甜,只是困在那宁王府中做王妃,实在是可惜了。”
“朕瞧着你年纪不大,见到朕却丝毫不露怯,出生在商人家中,身上却闻不见铜臭气,你爹将你教得很好。”
叶舟不傻,听出了景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时面前这一盘棋黑子明显占了弱势,景泠心里舒畅,面上笑意渐浓:“叶弘方被发配边关,宁王妃心里想必很是牵挂吧?”
叶舟脱口问:“陛下想什么?”
“没什么,”景泠不经意地转动了一下茶盏上的杯盖,而后继续道,“朕只是可怜宁王妃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被蒙在鼓里——你当真觉得叶弘方是因为走私私盐与私铸铁器这两个罪名而被发罪的吗?”
“当然不是,我爹他从未染指这些不法的勾当。”叶舟笃定道。
景泠见鱼已咬钩,便渐渐开始收紧鱼线:“朕知道,只是阿旼求朕替你二人指婚之时,他到底是朕的弟弟,朕自然要将叶家的底细来历查得清清楚楚,你猜……朕查到了什么?”
“陛下查到了什么?”话虽是这么问的,但叶舟看起来却半点不惊讶。
景泠心里便确定了,叶舟是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的,这便好办了,他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略带愁容的脸。
“朕虽然得知了那件事,但念及到底是叶府收留了他们母子二人,才得以让朕的两位亲人幸存下来,也叫孝仁皇帝了却了遗憾,所以朕免了叶弘方的死罪,只将他发配到边远之地,但……”
“但什么?”叶舟追问道。
皇帝闭了闭眼,摆手让一个太监将那份写有叶弘方死讯的密函呈给了叶舟,而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叶舟开那字条,上头是端端正正的蝇头楷,但他却一个字也看不懂一般,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的手指颤抖起来,几乎连那张轻如薄羽一般的宣纸都拿不住了。
罪臣叶弘方,病毙于今寅时二刻。
叶舟的眼睫也颤抖起来,咸湿的眼泪滴落在那宣纸之上,模糊了他的眼,也模糊了宣纸上的字迹。
他爹竟然死了……可景旼方才不是才信誓旦旦地与他,会救他爹的吗?这就是他所谓的救人吗?
不等叶舟开口,景泠却又道:“你也别怪阿旼,谁能想到叶弘方昨日还好端端的一个人,今日忽然便暴毙身亡了呢?”
景泠半句也不提景旼的嫌疑,但他相信叶舟只要不傻,必定能联想到景旼身上。叶弘方的死,他与景旼都有动手的可能性,但皇帝若是真想杀叶弘方,那时直接将他处死便是了,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