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叶舟没有立即答话, 那妙莲便自顾自地往前踏了半步，而后敛衽行礼，莞尔道：“王爷, 贱妾妙莲……”

    景旼不耐烦地断她：“问你了？”

    那妙莲须臾便红了眼, 楚楚可怜道：“殿下, 贱妾只是想……”

    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任谁见了, 都不忍心再对她重话了。

    只是宁王向来异于常人, 在他眼中, 这位芳龄二八的姑娘, 与方才那砧板上的鱼、菜筐里的萝卜并无二致, 他连半毫目光都欠奉。

    景旼毫不留情道：“你若再不闭嘴，本王便命人将你拖下去，掌上几十个嘴巴子, 看你到时候还敢叫唤。”

    那妙莲终于闭上了嘴，人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人哪来的？”宁王问。

    叶舟答：“慈宁宫, 太后硬塞的。”

    景旼的目光沉了沉：“本王是不同你过，太后若要往王府里送人, 你婉拒了便是？”

    他使着这般兴师问罪的语气，叶舟登时便不舒服了, 反唇相讥道：“你当那太后真傻，凭我这三言两语, 又怎么能得过她？”

    “既然如此，你便将她私下处置了就是, 何必非要送到本王跟前现眼？”景旼莫名其妙地发起火来，语气不自觉地便有些犯冲，“杀了也好, 发卖了为奴也罢，你却送到本王跟前，是逼着要本王给她一个名分吗？”

    一旁的妙莲“扑通”一声跪地，张皇失措道：“王爷饶命，王妃方才已经在太后娘娘面前喝了贱妾奉上的妾室茶了，贱妾如今已是您名正言顺的妾了，万不可轻易将贱妾发卖了去阿王爷……”

    “好阿，叶舟，”景旼勃然怒道，“什么茶你都敢喝，旁人让你领个妾回来你便领了她回来，你当本王是什么？”

    叶舟不知他这莫名其妙的，又忽然向他吼什么，他先是感觉到了一丝委屈，而后这火气也冒上来了。

    “我又不像你，可以随意枉顾仁义道德、律法纲常，”叶舟显然也动了怒，眼角浮上一层薄红，“再怎么这也是活生生的人命一条，怎么可能随意便处置了？”

    景旼看着他道：“本王枉顾仁义？那依爱妃看来，这些年他们时不时往府里送的那些男的女的，本王就都得供起来好生养着才是？你将她这般送到本王跟前，是要恶心谁？”

    叶舟伸手轻轻拨了一下那跪在地上的妙莲的肩头，冷声道：“你起来。”

    “王妃姐姐，奴婢……”妙莲眼中蓄着泪，先是瞧了瞧叶舟，而后又瞧了瞧景旼。

    宁王冷着一张脸：“叫你起来便起来，慈宁宫出来的也这般没规矩。”

    妙莲连忙起身，只听叶舟又道：“你喊他几声姐姐给他听听。”

    “阿？”妙莲眼中的泪已经快干了，听见叶舟的话，面上只余下一脸的茫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叶舟这是让她喊宁王姐姐，“王妃这是……”

    景旼脸色也显然要比方才更难看了。

    叶舟一副不肯轻易罢休的模样：“方才不是一嘴一个姐姐喊得很顺口吗？怎么现在就哑巴了？”

    妙莲不敢对上宁王的视线，但她到底是在宫里挣扎求生过的，知道现在做什么才最有利，毕竟这宁王看起来是一言不合便要将她杀了卖了，但叶舟看起来却要比他温和许多。

    故而她犹豫了半晌，还是硬着头皮对宁王开了口：“姐姐……”

    “大点声，”叶舟幸灾乐祸地看着景旼，“叫宁王姐姐。”

    妙莲嘴唇都在抖，但却不得不顺着叶舟的意：“宁王姐姐……”

    叶舟还不肯罢休，得寸进尺道：“再唤一声景旼姐姐。”

    宁王终于忍不了了，断他道：“够了。”

    “王爷太后将这妙莲姑娘塞进王府，是要恶心谁？”叶舟冷哼了一声，而后白了景旼一眼，“不知王爷有没有被恶心着，反正我已经被恶心了个够呛，这一声声姐姐我可无福消受，还是王爷受着吧！”

    景旼本来心中正怒火冲天，见叶舟忽然整了这么一出，反倒有些哭笑不得了。

    因为烧了一个多时辰的柴，而被熏得满脸黑炭色的韩修平出声劝慰道：“殿下，此事确实不怪王妃，王妃年纪尚轻，哪里是太后的对手？再了，他也并未将这姑娘私自收了，到底还是第一时间便送到王爷您的跟前，交由您处置了不是吗？”

    韩修平到底是跟着景旼久了，知道景旼这炸起来的毛该往哪个方向顺，几句话便让宁王消了气。

    景旼扫了一眼那又跪下了的妙莲，心情还算不错，于是便面无表情地替她安置了：“赏二十巴掌，然后发卖到乡下去吧，别叫本王再看见她。”

    那妙莲一脸震惊与绝望，立刻便对着景旼重重拜了好几拜：“求王爷饶过奴婢吧，奴婢一定感念王爷的恩德，往后定对王爷忠心耿耿……”

    见那宁王毫无反应，妙莲便转而抓住了叶舟的袍角，泫然欲泣道：“求王妃救救奴婢，哪怕是留在这王府做个下等的浆洗女使，也不要将奴婢卖去乡下阿……”

    韩修平忙道：“王爷……”

    方才一声声的“姐姐”，叶舟听着气归气，但瞧着这还比他要上一两岁的丫头哭的梨花带雨的，他倒又不忍心了起来，脱口劝道：“王爷便饶了她吧，她也只是太后的棋子，即便不是她，也总还会是别的什么人的。”

    原本景旼的气已经消了，但听到叶舟又开口替此女话，他忽然又有些吃味，没好气地问：“你心疼她？”

    叶舟：“……”

    这宁王的脑子，整日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韩修平继续顶着那张黑炭脸开口道：“王爷，就算是为了王妃腹中的世子积德。”

    跪在一旁，几乎要五体投地的妙莲咬着舌尖，落到这般处境里，她心里却也忍不住惊讶。按理这王妃嫁到洛京才不过一月，即便是成亲那日便有了，这不足月的身子，连太医都不能轻易诊出来……

    宁王看了眼灰头土脸的韩修平，而后又瞧了瞧叶舟还不显的肚子，不知怎么就被服了。

    “那便先将她安置在王府中，”景旼顿了顿，而后又道，“离本王那院子稍近些。”

    吴管家立刻颔首道：“是。”

    处理完妙莲着一事后，宁王又进了厨房，大有在里头埋头苦干到饭点之势。

    厨房外的众人又犯了愁，自家王爷这一番捣鼓，莫是王爷王妃的亲用厨子，便是旁的普通厨子也进不去插手，若宁王今日定主意要和那灶台死磕，他们全府上下，今日只怕都没有晚饭可吃了。

    “王妃您给劝劝吧，殿下这般霸着厨房，也不是事阿。”方才那位厨子见叶舟要走，忙又贴了上来，殷勤笑道，“咱们王爷面前，也就您与韩侍卫能得上话了。”

    叶舟方才在景旼那受了气，眼下别是与他话了，便是多看他一眼，也是不愿的，但又见那厨子哀笑地恳切，于是便微微叹了口气。

    “吴管家，劳累你支些银子给跑腿家奴，去外头最近的醉明月酒楼买些吃食回来，别轻慢了下人们的伙食。”

    吴管家立刻便应下了：“是，奴才定会安排妥帖。”

    众人立刻便喜笑颜开，连连对着叶舟道起了谢。

    与此同时，王府的厨房内。

    景旼正聚精会神地看一本菜谱，依样画葫芦地往那热锅中放东西，嘴上却也不闲着。

    “他知道心疼那女的，怎么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费劲心思下厨给他做菜，你看他又是拿什么回报我的？”

    韩修平提醒道：“王爷，菜又糊了……”

    “本王闻不到吗？”景旼心烦意乱地翻过一页菜谱，“用你多嘴？”

    将锅中炒焦了的菜盛起来后，景旼又走到韩修平身边，蹲下来往那炉灶中瞧了瞧，而后吐出了一句刻薄而不讲理的话：“定然是你这儿火大了，没用的东西，连火都看不好。”

    韩修平：“……”

    他年幼时家境贫寒，懂事起就开始帮母亲烧柴了，他没把火看好，这也太冤枉了。

    “是是是，”韩修平到底记着给他发月奉的还是宁王，于是便顺着他道，“想必是属下太久不曾烧柴，如今手已经生许多了。”

    景旼这回往锅里丢了一整只杀好的鸡，随后又放了水与适量的药材，最后盖上了锅盖。

    韩修平一边看着柴火，一边择菜：“太后那边急着塞人过来，想必是这两位都坐不住了，想往王爷内宅里塞个妾替他们通风报信，一来是可以扰乱王爷的后院，二来是叫她趁机探那老太监被王爷关在何处。”

    “王爷留下那妾也是有好处的，一来是可以叫那边稍稍安心些，二来也可以威逼利诱这位妾假传消息。”

    景旼转而开始祸害另一口锅：“本王原就算将她留下。”

    “那王爷方才为何？”

    “不清楚，”景旼的面色沉了又沉，“本王看见舟那般样子，心里总觉得很不是滋味，你——寻常妻子会高高兴兴地替丈夫纳个妾回来吗？”

    韩修平无话可，只能道：“那是王妃贤德，这是王爷的福分。”

    宁王冷冷道：“谁想看他的贤德？”

    完他顿了半晌，而后低声道：“你，本王若假意对那女子好，他心里会吃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