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沈彻依旧没有进屋, 她穿戴齐整后上了马车,才知道原来对方早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应该等了挺久,也没有催她。
“进宫之后无需多言,跟在我身后便好。”他起先开了口, 伸手摘掉了她肩上的一枚落叶。
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也心照不宣, 安安静静地在他身旁坐下。马车缓缓前行, 她转头看了眼, 又很快收回目光。
该些什么好呢?但昨夜一事, 仿佛又将她推远了。
随着宫门越来越近, 沈策的脸也一寸一寸地黑了下去, 若非必要,他今日也不会来。
以现在势如水火的局势, 多一句,他都觉得浑身难受。
太后同样也是十分难受, 没能把自己的人安排进王府,反倒还受威胁, 这个太后做得真当憋屈了些。
但见到沈彻的瞬间,依旧看不出一丁点的厌恶, 笑容慈祥没得。
她牢记清楚, 只是乖乖地跟在沈彻身侧。进宫之前, 已经将礼节反复练习了几遍,尽管旁边有许多眼睛盯着自己,但也没觉得有多惊慌。
“儿臣携荆妻给母后请安,愿母后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
声音里透着一丝阴冷, 笑容却要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旁人还当真以为, 这两人有多母子情深。
“臣媳给母后请安, 愿母后身体康健,福泽延绵。”不卑不亢,语气娴静,异口同声。
“好好好!乖孩子!都快起来罢!”太后也不含糊,亲自上前将二人搀扶了起来,笑容慈祥,和蔼可亲。
太后把二人的手拉在了一起,“阿彻,你父皇的在天之灵,也定会保佑你们夫妻恩爱,儿孙满堂。”
厚实的掌心握了上来,她本能地缩了缩手背,脸上笑意只增不减。
“彻儿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太后的一句话,让她回了神,“别看他平日威风凛凛的,但在哀家眼里至始至终都是个孩子。他若是对你不好,哀家替你做主。”
她还记得上回进宫的情形,听过许多刺耳的话,如此转变,未免也太快了。
“臣媳多谢母后。”
拿捏不好该回什么,那就不回,恭敬谢恩总不会错。
沈彻早听出话里有话,不由地将她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哀家从前对你是有些成见,那也是因为见多了覆车之鉴。哀家做母亲的少不得总会多些顾虑,你不要放在心上。阿彻心性纯正,哀家只是怕他遇人不淑。后来哀家想通了,你可千万不要埋怨哀家……”
她不傻,太后话里有话,又怎会听不出来?就是在如何回话上犯了难。
“母后忧心了,人是儿臣自己选的,有什么后果儿臣自己担,母后的教诲儿臣从不敢忘。”
没想到沈彻会替她挡话,原先的算盘也落了空,太后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干笑道,“哀家瞧她可是越瞧越欢喜呢,可要好生对待,若受了委屈,哀家拿你是问……”
“母后放心,儿臣一定好好待她。”
明明是温馨的谈话,姜元初却觉得,这两人都恨不得能互相掐死对方。
“哀家有几句话想单独同她,”太后似笑非笑,“彻儿不会介怀吧?”
猝不及防。
这是姜元初没想到的,两个人之间的较量,竟然能把自己扯进来。看来裴夫人先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一点都没错。
皇宫凶险,莫伴君如伴虎,就一个太后娘娘就足够难缠了。
“母后请便。”沈彻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袖口的拳头紧了又紧。
自己同太后娘娘并未有任何的交集,有什么话又非得单独?姜元初跟在其后头,简直是百思不得解。
偏偏沈彻顺了意,那自己更无话可。
穿过宽阔的大殿,走进一扇窄门,太后领着她进了内室,佛香扑面而来,她对眼望去,神龛里头摆了一座的佛像,案几上摆了些贡品,佛珠,经书等物。
应当是平常太后礼佛的地方。
“哀家近日新得了一卷佛经,不知道你能否帮着抄写一遍?”太后着从里头找出一卷,经书有些年头了,卷面已残,但里头的字迹能清楚辨认。
是妙法莲华经。
慈宁宫自有人专门抄写经书,怎么如何就轮到自己?她不曾念过几年书,写得簪花楷算不得好看,恐怕到时候又要惹事端。
但又不能推辞,只得先答应,再找法子脱身,
“能替母后抄写经书是臣媳的福分。”多多错,她也学着惜字如金。
“是个好孩子,哀家让妙云给你准备纸笔。”太后点点头,很是满意,当即就命人吩咐了下去。
太后一走,她就开始捯饬起了经书,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总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佛室内静悄悄的,林妙云捧着文房四宝从外头进来,瞧见姜元初的瞬间也是一愣。先前听靖安王要娶妃,太后为了此时还伤神了很久,没想到竟然是她。
比起宫里皇上身边的妃子,她算不得惊为天人,哪怕是穿了王妃的冠服,也没有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像是藏在深闺中好好呵护着的姑娘,温婉亲切。
就是不知道上回的事,她记不记仇。今时不同往日,以她靖安王妃的身份,若要给使绊子抬眼色,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自己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疼。
沈彻的人,莫自己,连太后都不敢明着怎么样。
脚步一滞,姜元初显然也认出她来,习惯性地想起身,方又想起数日以来裴夫人的教诲,在宫中行事理应不卑不亢,合乎身份规矩。
“王妃,纸笔到了,”林妙云走到案牍前半蹲下,“让婢子替你研磨罢……”
薛采乐的事未必是她由着做的,但事因自己而起,沈彻又下了死手,难保不她记恨。
她微微颔首,心中苦笑了一下。进宫见礼还没来得及奉茶就被叫来抄写佛经,恐怕也就只有沈彻的人才有这样的待遇了。
墨香在砚台里缓缓散开,她在纸上落笔,由浅入深,一字一画都写得极为心。
屋子里十分寂静,只有风吹过枝页和研墨的声响。这个王妃的来头,林妙云听过一些,但靖安王向来挑剔,先前不明白光是样貌相似,怎么就入得了他的眼。
而今离得近了才深觉,这个姑娘光坐着什么话也不,就让人瞧着欢喜,恨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哪个男子瞧了不心动,他沈彻再无欲无求,可也是个男子啊!
“王妃的字,是婢子见过的里面写得最好的,想来在这上头费了不少的心血罢!”林妙云实在藏不住心头的欢喜,忍不住夸赞。
虽她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可在宫里待久了,早就学会了如何在个个主子之间周旋,这里并没有其他人,也难得句不违心的话。
“让林尚仪见笑了,我自幼喜学笔墨,不过是熟能生巧。”
惜字如金,再多的话,她也不想。在这里,她的颜面就意味着沈彻的颜面。
沈彻同太后如今是什么样的立场,她又怎么会不清楚。明面上瞧着是让林尚仪陪着自己抄写经书,谁不知道这是特意找来盯着自己的。
口风实在太紧,林尚仪微微有些尴尬,但也挑不出差错,只得继续低头研磨,时不时地看向她提笔的手,粉雕玉琢,白里透红。
她抄写得不快,经书又很厚,抄写完一遍,恐怕天都要黑了。这还是不要紧要的,已经很久没握笔了难免生疏,几页下来,整个胳膊酸得几乎要抬不起来,半个身子也麻得厉害。
但看林尚仪也没有要去通报太后娘娘的意思。
她轻轻将笔搁下,用手揉了揉胳膊。
“婢子该死竟忘了时辰,”林妙云忙放下手中墨棒,站起身来,双手往裙上拭了拭,“王妃且稍候,婢子去取些果茶。”
林妙云走了,她才有机会站起身来,轻轻踩了踩发麻的双腿,叹了口气。
才来的时候,香案上的香还是新点的,如今已经快燃尽了,也没能到半点沈彻的消息。
是还在昨晚的气,故意将她遗忘在这里么?
林妙云从外头端了香茶进来,见此情形笑眯眯道,“抄了一上午的佛经,手都酸吧,王妃快吃杯香茶,这会子太后娘娘正憩呢,你也暂且歇歇。”
真要把她这手抄费了,到时沈彻盘问起来,吃苦头的肯定是自己,薛采乐的下场她是见到了,也不想做第二个。
听这话的意思,沈彻已经走了,至于是去了皇上那里还是出了宫,她不知道。
心中失落不已,但眼下的礼数不能忘。
“多谢林尚仪。”
她轻扫了一眼面前的瓷碟,里头盛着各式各样的糕点,模样巧精致,惹人喜爱。心翼翼捏起一枚,用手托着,生怕有碎屑落在佛经上。
她是真的饿了,但也不敢吃太多。生怕叫人笑了去,只吃了两枚点心,呷了口茶,稍作休整后继续抄写。
可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坚持了半个时辰,头晕眼也花,看了看窗子外头,静悄悄的半点动静都没有。
怎么还不来?
她咬咬牙,鼻子一圈,眼底似有温热游走。
在屋子一待就是半日,前面还有林妙云陪着,后来连她也走了,只剩孤零零的一人。
刚要起身,太后在两个宫人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走进佛室。又不紧不慢地在佛像上了香,敬拜过来,方才将目光落到姜元初的身上。
案牍上的宣纸已经垒了厚厚一沓。抄佛经最是费心力的,稍有不慎落错笔,前头那些也会功亏一篑。没想到她竟然一声不吭咬牙坚持下来了。
“累了吧,过来歇歇。”太后在一旁坐下,手中把玩这佛珠,脸上似笑非笑。
“回母后的话,不累,臣媳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抄好了。”
抄好就回去,她可不想留在这里,傻傻地等着太后把对沈彻的怨愤撒在自己身上。
“不急。你且过来,”太后嘴上不,“这样不停不休你哀家会心疼的,要是彻儿问起来,也没法子回话。”
哪里就那么容易放她走?就要她知道,靖安王妃的位置可不是光有皮囊就行的,可好借此警训沈彻,得知进退懂割舍。
“是,臣媳遵命。”她有些无奈,可也毫无办法。
“你替哀家捶捶背吧,也好活络活络筋骨。”太后得轻描淡写,姜元初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尤其是抄了这么久的佛经之后。
已经就要站不住脚跟了。
还不知道,过后等来的又会是什么?